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第二天一早钟祯刚换好衣服走出来,就听到吵闹声,还有女孩子好声好气劝说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时间还早,病人都还没起床,交班时间没到,走廊里安安静静的,所以那动静听起来格外吓人。钟祯顺着声音找过去,几个皮肤黝黑、身形健壮的男人和中年妇女正围着两个小护士说着什么,一脸凶神恶煞,还时不时烦躁地把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
钟祯看着两个女孩子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想也没想便快步走上前去,抬手挡住其中一个男人往小护士身上招呼的手臂,另一只手拉着小护士护到身后退了几步,一脸恼怒,“怎么能打女孩子?”
几个男人听到声音一齐看向钟祯,看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又一身学生气,便没了顾忌,随手拿起听诊器扔过去,正好砸在钟祯的额头上。钟祯的额角立刻开始冒血,顺着眼睛流下来,看上去有些吓人。
温少卿正在检查交班记录,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刚想出去看看,就见护士慌张地跑进来,“温老师,您快去看看,那边有病人家属闹事!还有几个眼熟的医闹,钟祯和他们吵起来了,好像还受了伤!”
温少卿马上扔了笔往外走,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赵医生收的病人,病人年纪也大了,昨天白天做了6个小时的手术,夜里忽然并发症了,抢救到后半夜没抢救过来,宣布病人死亡的时候家属就接受不了,在手术室门口闹了很久,好不容易安抚住了,没想到这会儿找了医闹来闹事。”小护士边说还边抱怨,“病人住院的时候也不见那些子女多孝顺……”
温少卿昨晚被ICU叫过去帮忙,也做了一夜的手术,高强度、高紧张度的长时间工作让他深深皱起眉,“赵医生呢?”
“赵医生做完手术身体就扛不住了,找了别人来替班,回家休息去了,要叫他回来吗?”
温少卿想了一下,“先不用,免得病人家属看到他更激动。通知保安了没有?”
“通知了,也报了警。”
还没到上班时间,科里没什么人,只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还有温少卿带的几个学生。因为他今天白天不在医院,所以昨天交代他们今天早点到,把作业交过来,谁知正好赶上医闹来闹事。温少卿到了的时候,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病人家属正和医护人员推推搡搡,人数对比悬殊,体形也不是一个级别的,几个医护人员明显处在挨打的状态。周围能砸的东西已经砸得差不多了,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几个中年妇女则坐在地上又哭又闹要讨个公道。钟祯大概也急了,平时总是笑嘻嘻的表情包,现在却一脸烦躁地站在中间不时跟对面的人有肢体冲突。
温少卿转头低声问身边的护士:“昨晚哪个病人家属签的字?”
护士指了指站在中间的一个中年男子,“他是患者的儿子,地上那几个是患者的女儿和儿媳。其他的人……”
小护士说得隐晦,温少卿便明白了是医闹。
他踩着满地狼藉走过去,陆续有人看到他纷纷开口叫温老师,温少卿点了点头,然后他勾着嘴角态度良好地看着对面的病人家属开口:“这位家属,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一群人看他气度不凡,神色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欺软怕硬地停下手上的推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站起来一个男人问:“你谁啊?”
温少卿侧身抬手摁在钟祯肿起的额角上,钟祯立刻疼得龇牙咧嘴,看着温少卿阴沉的脸色也不敢叫唤,生生咬牙忍着。
温少卿也不回答,细细看了一下钟祯的脸,除了额头,脸上还有被抓伤的血迹,旁边几个同事脸上也有抓伤,白大褂上还有几个脚印,一个年轻护士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不知道又是什么状况。
温少卿有些恼怒,此刻也是疲倦至极,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我是你打的这个人的老师,这里是医院,他做错了事医院自然会处理他,不需要你动手。”
那人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温少卿的胸牌,“哦,教授啊?年轻有为啊,不过教授又怎么样,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我就打人了怎么了?他刚才也还手了!赔钱,不然我找记者写死你们!”
边说边又开始动手砸,随手拿起东西往在场的医护人员身上扔,大有不闹不罢休的气势。
钟祯一向敬重温少卿,看不得别人这么说他,脸色有些难看,“温老师,算了,也怪我不好,刚才我确实动手推他们了,我给他们道歉。”
温少卿看他一眼,“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要对得起你。”
又是一团混乱,温少卿一眼扫过去沉着声音开口:“你最好别动那个。”
他的声音不大,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却带着惊人的气势,那群人又被惊得停住了。
温少卿冷冷看着一群医闹和家属,眼底晦暗不明,“医生手术前和病人家属谈过话告知过病情,你们也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如果你们对手术过程存在质疑,可以送到医学会鉴定,如果鉴定结果院方无失职行为,设备就要你们来赔,那设备太贵,你们怕是赔不起。”
领头的一个黑壮男人率先反应过来,“设备赔不起我们就打人!随便打!打医生、护士不用赔钱!”
说完便开始往周围的医生和护士身上招呼拳头。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在场的医护人员,温少卿脸上的神色却是淡淡的,忽然脱了白大褂往旁边一扔,“交班!”
众人对他的反应不解,忽然停下来看向他。
温少卿看着他们停了手,便开始慢条斯理地挽衣袖,嘴里对着身后几个学生说:“你们的父母把你们养那么大,你们辛苦读了那么多年医,不是为了站在这里让人侮辱的。他有句话说得对,医生又怎么了,吃五谷杂粮,该有的脾气一样会有。做人就是那么回事,别人欺负你,你觉得无所谓就忍了,忍不了就一巴掌抽回去,去他妈的风度形象、教养气度。当然了,医生不能打人,记得先把白大褂脱了。其实这一课本来不想教你们的,你们学了那么多年医,打哪里让人最痛苦又只会造成轻伤都知道吧?一会儿看清人,只打医闹,不要动病人家属,速战速决,否则一会儿院里领导来了会先打压你。我就不信了,主场作战,还能吃亏了不成?这一行干久了,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啊?还有,女孩子不要学,看看就好,以后男朋友不听话了可以打男朋友。还有……”
温少卿退了几步,“我站的这个位置,是摄像头的死角。”
一句话说得隐晦,一群年轻医生却听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直接脱了白大褂扔到地上冲了上去。
随忆早上到了医院听了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狼藉,还有一地的白大褂,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没来得及清理,看上去有些惨烈,她拉住一旁的护士问了几句之后马上给萧子渊打了电话。
萧子渊刚送了她还没走远,以为她忘了东西,靠边停下车接起电话,“落了什么吗?”
“不是!”随忆的声音里透着几丝紧张,“早上医院有人闹事,温师兄和医闹打起来了!”
“你没事吧?”
“不是我们科室,是温师兄那边。”
“你没事就好,他还有两下子的,应该不至于吃亏。”
“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吃亏,现在他们被警察带走了!你快去看看!”
萧子渊依旧是优哉游哉的态度,“他是军籍,警察管不着。”
随忆还是不放心,“可他已经被带走了,还有几个学生,应该是我们医院附近的那个派出所。”
“这样啊?”萧子渊想了想,“那我打个电话。”
随忆看着满地狼藉还在出神,就看到陈簇和三宝急匆匆地往这边跑。
走近了,三宝一脸兴奋地拉着随忆问:“听说亲师兄以一当十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随忆一脸无奈,“你说的那种战况我没看到,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都被带走了。”
好在还有个正经人陈簇,“查房时间到了,随师妹,你去上班吧。”说完又看看三宝,“你也快去上班吧,我一会儿到科里打听一下具体什么情况。”
三宝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我不去!我要和你一起去听战况转播!”
“你快点去上班!一会儿你们主任又要吼你了!”
陈簇边说边推着三宝往外走,走了很远随忆还能听到三宝手舞足蹈地跟陈簇说话。
“亲师兄就是我偶像啊!他不惧暴力勇于斗争的精神值得我院全体医护人员学习啊!简直是当代白衣天使的楷模啊!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暴力的医闹,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陈簇边走边教育她,“医生打人影响不好。闹大了会影响你亲师兄的前途……”
两人说着便走远了,随忆有些担忧地回了科室。
萧子渊打来电话的时候,丛容正在出庭,恰好是周程程做书记员。周程程大概是还没走出失恋的阴霾,整个庭审过程都见她没精打采的。
结束以后,法官摘下老花镜笑呵呵地问:“冯程程啊,怎么不开心啊?”
周程程皱眉,“周!”
法官马上修正,“冯周周啊,眼睛怎么都哭肿了?”
周程程嘴角抽搐,憋出一个字,“程!”
法官又改了一下,“程周周啊,小姑娘,别不开心啊。”
周程程马上就要哭了,“是周程程!李老师,我不叫冯程程,我叫周程程!和‘上海滩’那个大小姐没关系!”
法官一拍脑袋,“哦,对对对,你看你看,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丛容在一旁看得腰都笑弯了,周程程挽着她的手走出来抱怨着:“我都来了快两年了!李老师还是记不住我叫什么名字!”
丛容还在努力忍着笑,刚想调侃她两句手机便响起来,“我先接电话。”
她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半晌才带着疑问:“你刚才说……谁?谁打架被警察带走了?”
丛容觉得最近真的是邪了门了,前天她才接到交警队的电话说温少卿酒驾,今天他竟然又被警察带走了?
“温少卿。”电话那端的声音清正端和,字正腔圆。
说实话丛容不信。说酒驾她还勉强觉得有可能,可打架……温少卿的那双手是拿手术刀的,不是用来打人的。
她顿了一下,“那您是哪位?”
那边笑了一声回答:“萧子渊。还有,温少卿是军籍。”
那边说完就挂了,丛容拿着电话一脸迷茫。
周程程看她的反应异常,好奇地问:“谁啊?”
丛容没回答,马上给温少卿打电话,没人接,又给钟祯打,也没人接。
周程程看她的面色沉下来,也收起嬉皮笑脸,“出什么事了吗?”
丛容转身往停车场走,“回头再跟你解释,我先走了,有点急事就不跟你吃饭了。”
丛容到派出所的时候,温少卿周围围着一群学生,大部分她都眼熟,温少卿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一边低头粗略地处理手上的伤口,一边还教训着。
“让你们平时好好锻炼身体,你们不听,现在知道体力不支了吧?你们以为学医是随便拉个人就能学的吗?不知道黄飞鸿吗?学了功夫才敢从医。你们哪个不是家里的宝贝,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家人担心才是一个男人的担当。”说完又看了几个女学生一眼,“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温柔。”
几个学生愧疚地开口:“对不起,老板,刚才要不是护着我们,你的手也不会受伤。”
“没事,小伤而已。”温少卿倒是丝毫不在意,还不忘安慰一群小朋友,“《论语?宪问》中路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圣人都说,以暴止恶,才是对善良最大的尊敬。”
丛容听了会儿低头笑起来,以直报怨?哪有老师这么教学生的?
她敛了笑意才走过去叫钟祯,钟祯转头看到她,下一秒就委屈得红了眼睛,“阿姐……”
那一声阿姐叫得丛容有些心疼。她想起小的时候,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被院里的玩伴们欺负了,一脸泥污深一脚浅一脚回家来,看到她就会抹着眼泪叫一声阿姐,眼泪和脸上的泥污混在一起,他再一抹,整个一个小花猫,每每叫得丛容心里涩涩的,义愤填膺地帮他出头打回来。
再加上此刻钟祯的额角肿得有些吓人,血迹还没擦干净,再配上脸上的抓痕更像个小花猫,其他的几个学生也都挂了彩,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恰好处理这件事的警察和她认识,笑着和她打了招呼:“丛律师。”
“律师?”另一边被打蔫了的一群人一听立刻精神了,马上站起来边说边指着温少卿,“律师吗?我请你,我要告医院!还要告他!医生打人!”
丛容走近了才发现温少卿的手伤得厉害,白色的纱布上渗出的血带着触目惊心的鲜红。她看了温少卿一眼,他的脸色疲倦而苍白,不知道是她想多了还是什么,总觉得才一天不见,他的面容清减了许多。
温少卿坐在那里抬眸看着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丛容没跟他说话,皱着眉转身去问另一帮人,神色冷淡,“你怎么证明他打你的时候是医生?”
出头的人立刻又蔫了,他们都是一群粗人,哪里懂这些,“这……反正他们打人了!医生打人!”
越叫嗓门越高,听得丛容眉头紧皱,蛮横的人她见得多了,最不怕这种纸老虎,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吼什么?!嗓门高了就有理了?上了法庭你也这么喊试试!”
她早上有庭审,下午还要去律协开会,所以穿得正式,她身形本就高挑,深灰色的长大衣下面露出一截阔腿裤,配上银灰色的细高跟,做了律师以后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再面对胡搅蛮缠的人便有了一股淡漠的气质,脸上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就算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一个眼神过去的气势也足够秒杀许多人。
对方一群彪形大汉果然没那么嚣张了,声音也低了下来,“本来就是医生打人……”
丛容淡淡地看着他们,“不好意思,我学过的法律法规里没有哪一条处罚条例说过医生打人罪加一等的。还有,我不接受你的委托,你可以去律师协会投诉我,我叫丛容。”
那边很快便又是污言秽语,丛容做了那么久的刑事诉讼,什么场面没见过,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简单描述了一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和背景,然后把镜头转向对面,“对不起,为了避免以后有任何纠纷,我现在开始摄像,请您注意一下您的言行举止,想好了再说话,想清楚了再动手,因为从现在开始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
每一个动作,最后都有可能成为不利于您的证据。”
有人拽拽钟祯的衣袖,小声开口:“钟祯,你表姐好酷啊!”
“就是就是!请问你们家还缺弟弟妹妹吗?学医的那种!”
钟祯捂着额角拒绝,“不缺不缺,已经有学医的弟弟了,现在就缺个学医的男朋友了!”
说完像是暗示什么似的看向温少卿,谁知竟看到温少卿目光沉沉地看着丛容,神色有些复杂。
这是温少卿第二次看到丛容作为律师出现的样子,上次是一天前的晚上,那个时候气氛没有这么紧张,她的气场也没这么足,只是慢条斯理地和交警交涉,不动声色地碾压着交警,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
最初那个和他在电梯口偶遇,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后便站在他身后偷偷打量他的女孩子,在多年的求学经历和各类案件的游走中早就磨砺成真正的律政佳人。理性的处世态度和思维早已成为她的本能,就算面对再强大难缠的对手,也做得到处变不惊,眉眼间的谨慎沉静便是素质和涵养的最好沉淀。
处变不惊?温少卿想起她刚进门时盯着他的手皱起的眉,忽然垂眸笑起来,除了面对他的时候吧?
对方黔驴技穷,为首的医闹便怂恿患者家属过来抢手机,丛容动作敏捷地闪了一下,躲了过去,很快警察听到动静过来呵斥了几句,然后走到丛容面前和她小声商量:“丛律师,别闹大了,看样子医院方面也还了手,这事顶多算聚众斗殴,一会儿办个手续交了罚款。你把他们都领回去,这些医闹我们拘留几天就算了。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这帮人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算了?”平日里丛容也喜欢私下调解,可这次却意外强势,“恐怕不行。”
那个警察一脸诧异,“怎么了?”
“那个人……”丛容扬扬下巴指了指温少卿,“他是军籍。”
“我说呢……”警察脸色变了一变,最后苦着一张脸跟丛容吐槽,“怎么看上去一身书卷气和这帮人交了手反而是那帮人吃了亏,原来是军籍……这可怎么办啊?”
丛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你先缓缓,我出去打个电话。”
一群医闹大概看出了丛容和警察很熟,怕吃了亏便又开始嚷嚷:“警察同志,他们打人,你们不能不管啊!你看他们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你再看看我们!”
警察顿了一下,转头对一群医闹解释:“这事我们管不了了,你们打的医生是军籍,去找警备司令部吧。”
说完又走过去笑着问温少卿:“我们所长一会儿就过来,您看您还能自己回去吗?要不要我找同事送您回去?还有啊,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一会儿您的战友……嗯……他们解决问题的时候不要在我们所门前好吗?上面领导最近经常过来检查,我们要被骂的……”
警察和温少卿说话的时候,丛容站在走廊里给谭司泽打电话。
“下午的会我赶不过去了,你替我出席吧。”
“出什么事了吗?”
丛容实话实说:“接了个委托。”
谭司泽来了兴趣,“什么案子?”
丛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医疗纠纷。”
那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半天才听到谭司泽诧异的声音,“医疗纠纷?你接的?你不是从来不接医疗案件吗?”
“嗯……”丛容顿了顿,“就接这一个。”
谭司泽啧啧称奇,“说真的,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让你接医疗案件?”
丛容避重就轻地解释:“是我表弟的导师。”
谭司泽考虑了一下,“价钱呢?”
丛容坦**自在地回答:“哦,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是友情提供法律帮助,免费的。”
谭司泽咬牙切齿,“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合伙人?!”
“顶多这钱我自己出了!”
“你见过哪家律师自己给自己出钱接委托的?”
丛容知道一涉及钱财问题,谭司泽肯定会揪住不放,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便打断他,“好了,好了,我还忙着呢,等见了面我们再细谈。”
说完也不等谭司泽的反应便挂了电话。
等她回去的时候,一群警察正小心翼翼地送温少卿一行人出门。
丛容看向温少卿,征询他的意见,“这就走了?”
温少卿往旁边看了一眼,“折腾了那么久他们都累了,先回去吧,有问题回头再解决。”
丛容想了想,点头同意,“那我去办手续。”
所长立刻回答:“不用了,不用了,丛律师,不麻烦您了,您快带他们走吧。”
丛容忍不住笑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着急放人的,忽然又想起什么,指了指屋内,“他们呢?”
所长很快回答:“先拘留十五天。”
温少卿往屋里看了一眼,“患者家属就算了吧,亲人去世了难免有些激动,可以吧?”
丛容忍不住又看向温少卿,她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一篇文章,文章里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温少卿可以做医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换作是她,到了这个地步肯定不会为患者家属说话。
所长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
这块烫手的山芋只要愿意走,温少卿说什么他都答应。
温少卿点头道谢后又看向丛容,“你觉得呢?”
“患者家属情有可原,可那帮医闹……”丛容转头看向所长,“律师函会尽快发出来。”
从派出所出来,都到下午了,天气也极应景,阴沉沉地刮着北风。
温少卿看着一群蔫头耷脑的学生,笑了笑,“天不早了,都回去吃饭休息吧,别多想,有事明天到医院再说。”
一群学生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心情有些复杂,围着温少卿不肯走。
温少卿想了想,“那都去我家吃饭吧!”
说完又看向丛容,“你也去吧?”
丛容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她直到现在都不太能接受温少卿会动手打架。
这么想着她往他受伤的手上扫了一眼,想问问他又觉得当着这么多人不方便。
她似乎对他的手格外在意,不知怎么了,脑子里总是想起和同行一起吃饭时听来的案例,哪个医院的哪位医生被患者家属报复,伤了手以后再也没办法拿手术刀了。
她忽然有些心烦意乱,钟祯没有眼力见儿地又凑上来,小心翼翼地揪着丛容的衣袖,一脸谄媚,“阿姐,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是回家。”
丛容淡淡地扫他一眼,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学会打架了?”
钟祯底气不足地反驳,“真的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属于正当防卫!”
“呵,你知道什么是正当防卫?!”丛容不悦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打架就打架,自己还挂了彩,丢不丢人?”
钟祯不服气,“温老师也挂了彩……”
丛容没忍住,又往他手上看了一眼,这才问出一进门就想问的问题:“你的手没事吧?”
温少卿本想回答没事,本来就没什么事,就是这个部位血管比较多,出血量大了些,所以看上去有些吓人,可一看到丛容眼底的紧张,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住,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故作担忧地胡说八道:“嗯,怕是有点严重……”
丛容真的相信了,走了两步靠近,拿起他的手细细查看,其实隔着纱布也看不出什么,可她不放心,忍不住要看看,“疼吗?”
温少卿乐得被她占便宜,立刻点头,“疼。”
丛容心里一紧,握着温少卿的手越发认真地看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离医院这么近,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啊?你动一动我看看,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在流血啊……”
她一心都扑在温少卿的手上,也没多想,所以没意识到温少卿有骗她的可能。一来,那个伤口看起来很是吓人;二来,她对温少卿的腹黑程度认识得不够深刻;再者,她理性有余,情趣不足,不认为温少卿用这个骗她会有什么好处。
一群学生睁着一双双大眼睛盯着两人慢慢缠在一起的手,脸上渐渐浮起暧昧的笑容,等丛容觉察到氛围不对的时候,猛地放开温少卿的手,却没想到他的手先一步动作,一把握住她的指尖,看到她又要恼羞成怒了才慢悠悠地放了手。
一群学生目不转睛地看了一场戏。丛容看看温少卿,暗暗恼怒自己的莽撞,这里有一群医生啊!再说了他自己也是医生啊!要检查伤口也是他们来啊!她检查什么啊?!
天渐渐暗下来,温度也降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丛容紧了紧衣领才发现温少卿没穿外套,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衬衣站在风口,再看看他的几个学生,穿着严严实实的羽绒服还在瑟瑟发抖,而那个人却神色悠闲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不觉得冷。
丛容开口问:“你的衣服呢?”
温少卿竟然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闲闲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身上的衬衣,“这不穿着呢。”
丛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外套,你不冷吗?”
温少卿双手插在裤子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说冷的话,你要把你的衣服给我穿?”
丛容没说话,只是转头盯着钟祯。
钟祯先是诧异,明白过来后便苦着脸问:“表姐,你是想让我脱了给我老板穿吗?”
丛容一脸理所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钟祯抓紧自己的衣领,“我的羽绒服我老板穿不上,太小了……”
丛容向他伸出手,“有总比没有强,脱下来。”
钟祯生不如死,弱弱地开口:“表姐,我也冷……”
丛容瞪他一眼,“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怕什么冷?”
本来站在一旁看戏的温少卿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看着丛容问:“你是在说……我老?”
丛容很理智地选择不再和钟祯纠缠,也没辩解,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先上车吧,车上暖和。”
温少卿吩咐一群学生,“我的车钥匙在医院没拿,我坐丛律师的车回去,你们打车过去。”
“我也坐我表姐的车。”
钟祯也想跟上去,被温少卿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后,缩缩脖子,“我还是和他们一起打车吧。”
丛容坐进车里,把空调打到最大,然后便看向车外不远处在接电话的温少卿,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温少卿挂了电话走过来。
丛容系上安全带,询问道:“要回医院吗?”
温少卿摇头,“不回,回家吃饭,饿了。”
丛容也没多问,直接回了家。
等两人到的时候,钟祯和几个同学已经等在门口了。
“我先回家换件衣服。”丛容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边说边转头看了钟祯一眼。
钟祯心领神会地跟上去,“表姐,我去你家玩会儿。”
温少卿忽然对着两个背影开口:“我的钥匙放在医院了,你那里那把还在吧?”
丛容的背影一僵,在一片疑惑目光的注视下,从钥匙扣上慢慢摘下一把钥匙,低着头一步步走回去塞到温少卿手里,全程没有看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关门的时候还听到钟祯在喋喋不休地问:“表姐,你为什么会有我老板家的钥匙啊?”
温少卿笑了笑,摇摇手里的钥匙,冲着呆若木鸡的几个学生道:“走吧。”
丛容进了门便揪着钟祯问:“说说,怎么回事啊?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钟祯慢腾腾地脱掉外套挂起来,“就是患者家属找的医闹来医院闹事呗,一言不合就动了手,他们还打女孩子!表姐,你说是不是很可恶?怎么能打女孩子呢?”
丛容无视他的愤怒,“以前没闹过?”
钟祯挠挠脑袋,一脸苦恼,“以前也闹过,不过现在是什么环境你也知道,院方都是息事宁人的态度,我们只能忍了。”
丛容看着他惨不忍睹的一张脸,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起身去浴室揉了条热毛巾递给他,“怎么以前都能忍,这次忍不了了?”
钟祯收起嬉皮笑脸,对着镜子拿着热毛巾擦脸上的伤口,“最近也邪门,不知怎么了,老是有病人家属来闹事,有一次还堵了门!虽然大多是小打小闹的,可也让人心烦啊,压抑久了自然要爆发出来。”
说完之后又挥舞着毛巾摆了几个姿势,“不过温老师今天特别帅!平时穿着白大褂真的看不出来,他还有肌肉呢!好几块腹肌!那帮医闹们今天是吃大亏了!”
丛容还是不相信,“真的是温少卿带头还的手?”
钟祯大概是怕丛容对温少卿印象不好,便站好了小心翼翼地解释:“其实不只其他人,我知道温老师最近也挺烦的,你别看他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温和儒雅的,其实他心里也有烦躁的时候,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平安夜的时候,你也看到我们医院的那些医生前辈了,嘻嘻哈哈的,特别闹腾,就是因为平时在医院太压抑了,每天都要面对生死,面对那么多血腥场面,累死累活的,还要被患者和医闹打骂,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下了班自己再不调节一下,真的要抑郁了。”
丛容仔细回想了近期和温少卿的相处,她那么敏感的人都没察觉到他的烦躁,大概是他不想把情绪带回家,所以在极力控制吧。
她心里忽然间五味陈杂,皱着眉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啊?”
那声嘀咕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和心疼。
钟祯正想说什么,无意间一抬头看到桌上的杯子立刻换上一脸惊悚,“表姐,你这杯子哪儿来的?”
丛容莫名其妙,“这杯子怎么了?”
钟祯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我老板送你的?”
丛容从他手里抢回来,重新放回去,“你怎么知道?”
钟祯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的表情更加惊悚了,“他主动送你的?”
丛容越来越觉得他莫名其妙,“是啊,到底怎么了?”
钟祯忽然一脸高深莫测,“表姐,你是不是知道了温老师什么秘密?他为了封口才送给你的。”
丛容白了他一眼,“不许胡说!”
钟祯重新拿起那个杯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丛容开始卖关子,“这杯子啊,就说来话长了。”
丛容压根儿不吃他那一套,凉凉地开口:“长话短说,不然零花钱减半。”
钟祯立刻放下杯子,端正坐好,字正腔圆地开始陈述:“那年他带我跟一个师兄去日本开研讨会,开完会闲逛的时候在一家手工艺店里看到一套跟这个类似的彩色玻璃杯子。温老师想买,可店主说上面的图案是他亲手画上去的,要送给爱人,所以不卖。回来之后温老师就定了一套空白的彩色玻璃杯,自己在上面画了一些好看的药用植物的花,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有些中草药开花还是挺好看的,三七你知道吗,表姐?原来三七的花是白色的,小白花可以开成一个球,特别好看!还有连翘……”
丛容睨他一眼,“说重点。”
钟祯撇撇嘴,“那套杯子一共十二个,其中有一个就是樱花。表姐你游戏的ID不是樱花的意思吗?我就想要来送给你,可怎么要他都不给。后来大概嫌我烦了,说其他的可以随便挑,但是那个樱花的杯子不行。”
丛容也好奇,“为什么那个杯子不行?”
“我也问他为什么啊,可他没说。”钟祯看看杯子,又看看丛容,一脸暧昧,“那么宝贝怎么就给你了呢?大概也是送给爱人的吧……”
丛容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在钟祯看来温少卿把这个樱花杯子送给她只是巧合,因为他不知道温少卿早就知道她的ID,那温少卿呢?他是知道的啊,为什么还暧昧地送了这个杯子?
“表姐,你觉不觉得我老板特别霸气?喜欢的东西愿意卖我就买,不愿意卖我就自己做!”钟祯说完若有似无地瞟了丛容一眼,嘀嘀咕咕,“你说,如果是他喜欢的人会怎么样?”
丛容面色一沉,“你问我干什么?”
钟祯坏笑着凑过去,“说说嘛!”
丛容想了几秒钟给出答案,“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的话就在一起,不喜欢我的话就毒死她。”
钟祯立刻不乐意了,“请不要侮辱医生这个职业。”
丛容忽然对钟祯的爱情观有些好奇,“那你呢?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钟祯撇撇嘴,“不喜欢我的话,我也不喜欢她了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丛容听了便笑起来,她这个表弟还是个小孩子啊,爱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啊,如果能受自己控制,那还是爱情吗?
她想起那天在朦胧的灯光里,温少卿低着头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告诉她,他喜欢的那个人可能不知道他喜欢她。
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的话就在一起,不喜欢我的话我也还是喜欢她。
“表姐,你呢?你又会怎么办?”钟祯一时嘴快,问出口了才意识到说错话了。
喜欢的人不喜欢她,眼前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谁知丛容竟是一脸轻松洒脱,“不喜欢我的话,我就自己喜欢我自己呗!”
她对这个问题无所谓,倒是对眼前这个杯子很是头疼,“要不我一会儿还回去?”
钟祯提醒她,“可是你都用过了……”
丛容思考着别的方案,“那就……”
钟祯大大咧咧地帮她出主意,“那就以身相许吧!”
丛容一巴掌拍过去,还没开口教训他就听到手机响起来,是温少卿发过来的微信。
“过来吃饭。”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温少卿的手受了伤是怎么做的菜。
丛容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桌上已经放了一大盆麻辣香锅,他的几个学生围在餐桌周围流着口水眼巴巴看着,看到她便笑着叫表姐。
丛容早就习惯了多出来的这些表弟表妹,笑着应了声,便下意识地去寻找温少卿,想看看他的伤口。
一个男生看到丛容东张西望,便笑嘻嘻地指指卧室,“老板的衣服溅上油了,他去里面换衣服了。”
“哦,”丛容若无其事地继续东张西望,“我没找他,我在找让一让。”
话音刚落,不知道让一让之前趴在哪里玩,大概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跑着过来,停在几步之外看着丛容。
钟祯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它怎么了?之前不是最喜欢忽然蹿出来吓你的吗?这次怎么出现得这么温柔?病了?”
边说边冲着从卧室出来的温少卿嚷嚷:“老板,你快过来看,让一让是不是病了?!”
丛容也发现了,自从上次让一让忽然蹿出来让她撞了脑袋之后,每次它和她相处的时候都格外温驯,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也开口附和:“好像真的病了。”
温少卿无语地看着姐弟俩,论不知情识趣,大概非这二位莫属,他开口叫了一声:“让一让!”
让一让立刻又活蹦乱跳地蹿到温少卿面前,温少卿下命令,“跳两下。”
让一让听话地蹦跶起来。
“打个滚。”
让一让又躺到地上滚了两下。
温少卿这才挑眉看着丛容,“没病,欢腾着呢。”
钟祯觉得新鲜,“让一让,打个滚。”
让一让看了他一眼,没动。
钟祯不死心又重复了一遍,“让一让,打个滚。”
让一让飞奔过去撞了他一下,然后跑开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丛容没笑,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温少卿的左手上,雪白的纱布上已经看不到血迹,应该是重新处理过伤口了。
温少卿看她的视线丝毫没有掩饰地盯着自己的手,便大大方方地把手递到她面前,“还要再看看吗?”
丛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的画面,手心和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时的温度。她微微错开视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吃饭吧。”
温少卿微微一笑,也没为难她,“厨房里还有一道菜,我去端。”
钟祯离厨房最近,马上走过去,“我去,我去。”
温少卿点头,“嗯,我去洗一下手。”
钟祯端着一个大大的青花瓷深盘从厨房出来就不太对劲,一直拿眼神偷瞄丛容。
丛容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那道菜才知道为什么。
几个学生一脸新鲜地凑过去看,边看边讨论着。那道菜他们年纪小大概不认识,可丛容却认识,叫李鸿章大杂烩。
这道菜做起来颇为讲究,以鸡杂、肚片、火腿、面筋、香菇、山笋、海参等垫底,用麻油酥烧,然后装入陶盆,点以葱段、姜片、白酒、精盐、味精、鸡精粉、白胡椒粉、白糖、酱油等,加鸡汤、熟猪油,文火慢烧,直至油清菜熟方才上桌。
小的时候她奶奶,也就是钟祯的外婆经常做,后来老人不在了,家里的餐桌上再也没出现过这道菜。
丛容太久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起这道菜了,猛然闻到熟悉的味道便有些恍惚。
当年老人离开得突然,丛容正在国外求学,接到消息的时候老人已经走了。她没有见到老人最后一面,这件事一直是丛容的心结。
钟祯和丛容对视一眼,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开口:“表姐,你觉没觉得你跟我老板孽缘不浅啊?之前在游戏里就算了,在现实里,你喜欢蝇头小楷,他恰好用蝇头小楷抄了那么多本医书;你的游戏ID是Sakura,他那么宝贝那个樱花杯子竟然送给了你;还有现在啊,你跟外婆那么亲,那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他竟然做了这道菜……孽缘不浅啊不浅……”
丛容扫了钟祯一眼,第一次没训斥他胡说八道。
钟祯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前,他们就已经“孽缘不浅”地见过面。
温少卿洗了手回来,看到丛容依旧呆呆地看着那道菜,和旁边一群饿鬼投胎的小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便问:“怎么不吃?”
钟祯吃得满嘴流油,“吃吃吃!表姐,给你筷子。”
丛容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之前一直盯着他的手,现在却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温少卿觉察到她的异常看过去的时候,她又反应极快地移开视线,然后视线便若无其事地飘忽不定,等他不再看她了,她便又看过来。
几次之后,温少卿索性不再管她。
一群人本来就没吃午饭,很快就把两大盆菜吃了个底朝天,还不忘夸赞自家老板手艺好。
丛容照旧去厨房刷碗,温少卿的手不方便也就没跟她客气。
吃饱了的一群小朋友又生龙活虎起来,兴奋地笑着讨论起白天的事来。
“其实我早就想揍他们了!”
“我也是,我也是!老板,你白天太帅了!”
“从今天起我要好好锻炼身体,下次再打架的时候就不会吃亏了!”
温少卿看过去,微微挑眉,“锻炼身体可以,今天教的东西不到实在忍不了的时候不许用!不然医院成什么地方了?斗殴场?记住没有?”
一群小朋友乖乖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
“……”
温少卿眉心微动,怕误导了他们,想了一下,又一脸认真地开口:“现在医患关系确实很紧张,愿意学医的人也越来越少,包括你们,就算是毕业了也未必就会做医生。天下无医是社会的悲哀,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结果。有的时候适当反抗,只是为了让寒心的人看到希望。你们要知道,打架本身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而且打架是不对的。很多事情,或许在选择动手的那一刻起,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叫我一声老师,师者何以为师?只是单纯的传道授业解惑?我的理解是还要示以美好,授以希望。我能教你们的除了课本上的理论和临床的经验,还有如何让你们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今天的事情就此翻篇,明天穿上白大褂,还是要像所有医学生宣过的誓里那样,恪守医德、尊师守纪、救死扶伤、不辞艰辛,你们是,我也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丛容关上了水龙头静静听着外面客厅里说话的声音。隔着一道玻璃门,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可他的声音依旧干净清冽,就像他的人。
丛容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话,我喜欢的那个人身上,有光,光而不耀,和光同尘。
她忽然记起前段时间小姑姑给她打电话时提起钟祯的导师,大概意思是听钟祯说自己的老师很年轻,怕他教不好钟祯,很是担忧。她当时是怎么回复小姑姑来着?
哦,想起来了,她说,温少卿的医术和医德都没有问题,出身医学世家,颇有风骨,就算钟祯学得不好,也怪他自己。
或许当时回答的时候,她是带了个人感情在里面,可如今看来,他确实是这样,此刻的温少卿铮然而清贵。她这个不着四六的弟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可以遇到这么好的老师。
几个学生沉默了半天,过了许久才红着眼睛开口:“老板,你放心,我们不会乱打架的。”
钟祯握着拳头一脸信誓旦旦,“嗯!老板,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是吗?”温少卿瞟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那你的论文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呃……”钟祯满腔的热血瞬间熄灭,“老板,我大概是病了,我的懒癌越来越严重了。”
“懒癌?”温少卿漫不经心地瞥了钟祯一眼,“这病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治不了,你直接刨坑把自己埋了吧!”
钟祯讪笑着,他知道在这方面温少卿对他们的要求一向很高,一点情面都不讲,只能暗暗决定从明天起熬夜写论文。
好在温少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大手一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去了医院,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一群人满是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啊?”
温少卿弯起食指敲敲桌子,“你们在医院打架,医务处不会找你们谈话吗?还有学校,你们以为学校还会表扬你们吗?”
一群人立刻没了精神,小声抱怨,“那老板你还是教授呢,也打架。”
温少卿抚着额角缓缓叹了口气,神色颇为复杂,“所以说,我的问题更麻烦啊……”
温少卿送学生下楼的时候,又特意交代回去就不要看手机了,明天再看。
他不说大家也知道,网络这么发达,白天的事大概早就传开了,还不知道网友会怎么评论呢。
钟祯累了不想回去了,便打算在丛容家里借宿一晚,临进门前被温少卿叫住。
温少卿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你表姐今天晚上怎么了?”
钟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犹豫半天才开口:“那道菜……”
温少卿皱眉,“那道菜怎么了?”
钟祯没回答,反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问起来:“老板,你对我表姐……是认真的吧?”
温少卿也不正面回答,懒懒地抬眸看他,“认真又如何?不认真又如何?”
钟祯嘴角抽了抽,“认真你就要想着讨好我这个未来小舅子啊,不认真我就打你!”
温少卿根本没把他的威胁听进去,语气平缓却不容转圜,“说那道菜的问题。”
钟祯迫于他的**威老老实实地交代道:“那道菜是我表姐最喜欢的,仅限于我外婆还在的时候。我外婆就是我表姐的奶奶,后来外婆走得突然,表姐没见到她最后一面,心里一直有心结,所以再也没人在她面前提这道菜了,更不用说做了。”
温少卿沉吟了一下,“其实是因为太复杂没人会做吧?”
钟祯噎住,嘴角又抽了一抽,故作姿态地回答:“当然了,也不排除有这方面的因素……”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温少卿站直后摆摆手,转身走了。
温少卿进门的时候丛容正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等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凝重肃穆,听到他进门,神色缓了几分,拿起纸笔和录音笔,“我们去书房谈吧。”
温少卿点头。
两人进了书房后,丛容坐在单人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和录音笔,“你把当时的具体情况说一下,时间、地点、事件的起因、过程、结果,越详细越好。”
温少卿靠站在几步之外的书桌前,一脸莫名,“这是要做什么?”
丛容眉眼间都是认真,连声音都官方了几分,“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代理律师,合同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补签。”
温少卿看了她半天才慢慢开口:“客观地讲,是我先动的手。”
丛容怔了一下,随即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温少卿从未见她这么笑过,一时没忍住又看了过去。
“当时发生了什么,别人认为当时发生了什么,证据证明当时发生了什么,这是三件不同的事,可法律只会承认最后一件,难道我在你眼里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她漂亮的眉眼间一派飞扬傲慢,还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两人对视良久,过了许久丛容才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你知道这么多年来学法律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吗?”
温少卿目光一闪,“是什么?”
“冷眼看世界。”丛容没有躲闪地看向温少卿,“可我却想温暖地看着我想保护的人,像朋友那样。”
温少卿轻声笑起来,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晃得丛容眼晕,半晌才听到他的声音。
“那就麻烦你保护我了。”
温少卿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会出现一个女人神采飞扬地对他说,她会在她的领域里横刀立马,护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