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研究北大的传统和精神,就是要研究那些只有北大独有或多有而其他大学没有或少有的东西,那些最能体现价值的东西。
究竟什么是北大真精神?我们以为,那就是陈寅恪先生概括的两句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独立之精神,包括独立人格、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等等,而最难能可贵的,则是独立人格,因为它是独立精神的基础。
什么是独立人格?先贤曰:“君子群而不党”;“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士可杀,不可辱”。这就是独立人格。
先贤们的这种独立人格,被北大人继承下来并发扬光大,形成了自己的校格。我们只要举一些北大人的事例,便可看出独立人格在北大世代相传的轨迹。
“百日维新”期间,光绪皇帝颁布诏书,开办京师大学堂,设立管学大臣总管其事。第一任管学大臣(即京师大学堂校长)孙家鼐算是平安无事,第二任管学大臣许景澄是个开明派,曾出任清政府驻俄、德两国公使,1900年回国接任管学大臣兼铁路大臣。
就在这时,发生了“庚子事变”。打着“扶清灭洋”旗号的义和团,在慈禧太后和刚毅等后党大臣的支持下,肆意烧杀抢掠。代表着“新政”和“洋务”的京师大学堂,自然是被冲击对象。
义和团在刚毅“学堂皆养汉奸之所”的煽动下,发出揭帖(传单):“二十九日,将拆毁同文馆、大学堂等,所有师徒,均不饶放。”许景澄与太常寺卿袁昶对西太后导演的这场闹剧非常反感,两人在御前会议上慷慨陈词,要求取缔义和团无法无天的活动,保护使馆、学校和铁路。然而冥顽不化的西太后竟然下令将许、袁二人诛杀。
许景澄在就义之前,从容交代了他经手的京师大学堂款项及有关文件,说是“不可便宜了外人"。因此,在北大校史上,留下了这样一笔:“景澄以极谏清廷勿信拳众遭冤杀。”可以说,许景澄是坚持独立人格而殉难的
第一个北大人。
1912年民国成立以后,京师大学堂改名为北京大学,由严复出任第一任校长。此时的北大,校事一团乱麻。
当时的教育部以经费短缺、管理不善为理由,拟关闭北大。严复连续向教育部上了《论北京大学不可停办说帖》和《分科大学改良办法说帖》,陈述北京大学不可停办的理由:“今世界文明诸国,著名大学多者数十,少者十数。吾国乃并一已成立之大学,尚且不克保存,岂不稍过?”在严复的坚持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下,北大争得了生存的权利。这是严复对北大的贡献,也是独立精神的胜利。
袁世凯死后,蔡元培回国,接任北大校长。他从到校就职第一天起,就致力于北大的整顿和改革,把这个“官僚养成所”改造成为名副其实的全国最高学府和新型大学,开辟了北大的新纪元,可谓居功至伟。
蔡元培掌校期间,不仅自己总是奉“东汉之党人,南宋之道学,明季之东林"为圭臬,而且一直勉励师生以继承知识分子独立思考的传统为己任,在社会堕落、政治腐败的浊世中伸张正义,面对挑战永不退缩。
蔡元培言传身教的独立人格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北大人。新中国成立后,这种精神也被北大人继承下来。为了捍卫真理和学术尊严而“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到战死为止”的马寅初和拒绝批孔的梁漱溟,就是他们之中杰出的代表。
1927年12月,马寅初在杭州北大同学会上做过题为《北大之精神》的演讲,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回忆母校自蔡先生执掌教务以来,力图改革,“五四”运动打倒卖国贼,作人民思想之先导。此种斧钺加身毫无顾忌之精神,国家可灭亡,而此种精神当永久不死。然既有精神,必有主义,所谓北大主义者,即牺牲主义也。服务于国家社会,不顾一己之私利,勇敢直前,以达其至高之鹄的。
坚持独立人格,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末,像一条红线贯穿于北京大学的历史进程之中,这才是最具特色的、其他高校没有或少有的“北大真精神”。
自由之思想,包括思想自由、学术自由和言论自由,其中最难能可贵的是思想自由。自由的传统,也是从蔡元培掌校后逐渐形成的。
蔡元培在《我在教育界之经验》一文中阐明了他的办学思想:“我对于各家学说,依各国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之原则,兼容并包。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命运,即使彼此相反,亦听他们自由发展。”
1918年11月,他又在《北京大学月刊发刊词》中,对“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作了进一步的阐述:“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礼记·中庸》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足以形容之。各国大学,哲学之唯心论与唯物论,文学美术之理想派与写实派,计学(即经济学)之干涉与放任论,伦理学之动机论与功利论,宇宙论之乐天观与厌世观,常樊然并峙于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则,而大学之所以为大也。吾国承数千年学术专制之积习,常好以见闻所及,持一孔之论。吾校兼容并收之主义,而不致以一道同风之旧见相绳矣。”
为了贯彻“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蔡元培在北大推行了一系列整顿和改革:
一、广揽人才,充实教师阵容。文科方面,他上任不到十天,就聘请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陈独秀到校担任文科学长(即文学院长),接着又聘请胡适、李大钊、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沈兼士等新派人物担任教授;理科方面,聘请了李四光、王星拱、任鸿隽、朱家骅等有真才实学的名家;法科方面,则聘请了马寅初、陶孟和、高一涵、周鲠生等知名学者。而对于那些不称职者,哪怕他是皇亲国戚或外国人也通通解聘。一时间,北大人才济济,群英荟萃。
二、容纳异己,尊重学术自由。蔡元培掌校前的北大文科教席,基本上被桐城派和章门弟子占领。蔡先生是一位众所周知的新派人物,然而对于原任教员,只要他有真才实学,哪怕是被人斥为“桐城谬种”或“选学妖孽”的人,如辜鸿铭、刘师培、陈汉章、黄侃等也照样留用。于是在北大课堂上,便出现了穿西服者与留长辫者同台授课的生动场面。
三、鼓励办刊,提倡社团活动。在蔡元培的鼓励和支持下,北京大学出版的刊物和成立的社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至1919年初,北大出版的刊物有《北京大学日刊》《北京大学月刊》《新青年》《每周评论》《国民》《新潮》《新闻周刊》等十余种;成立的社团有新闻研究会、哲学研究会、画法研究会、书法研究社、化学研究会、数理学会、音乐会、体育会、技击会、进德会、雄辩会、平民教育讲演团、阅书报社、学余俱乐部、静坐社、消费公社等等。这些刊物和社团,为活跃师生思想、参与社会活动提供了园地和场所。
四、大刀阔斧,进行体制改革。诸如扩大文、理科规模,设立各科研究所,改年级制为学分制等等。而最重要的是实行民主办学、教授治校。学校设立评议会作为最高领导机关,评议会由校长、各科学长和教授代表组成,教授代表由教授们自行互选,任期一年;各科成立教授会,主任由教授们互选,任期二年;由各科教授会主任组成学校教务处,领导全校的教学工作,教务长由教授会主任互选,任期一年。马寅初被推举为
第一任教务长。
以上四个方面的整顿和改革,可以说是我国高等教育领域内的一场破旧立新的革命,使学校面貌焕然一新,迅速呈现出百家争鸣、生动活泼的局面。继蔡元培之后担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先生,曾这样描述当时北大的情形:“保守派、维新派和激进派,都同样有机会争一日之短长。背后拖着长辫、心里眷恋帝制的老先生与思想激进的新人物对坐讨论,同席笑语。教室里,座谈会上,社交场合,到处讨论着知识、文化、家庭、社会关系和政治制度等等问题。”
“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八个大字,在北大人的心中深深地扎了根,它像是一把火炬,照亮了一代又一代北大人的心。
1919年,李大钊在《危险思想与言论自由》一文中写道:“思想自由与言论自由,都是为保障人达于光明与真实的境界而设的。无论什么思想言论,只要能够容他的真实没有矫揉造作的尽量发露出来,都是于人生有益,绝无一点害处。”又说:“思想是绝对的自由,是不能禁止的自由,禁止思想自由的,断断没有一点的效果。我奉劝禁遏言论、思想自由的人注意,要利用言论自由来破坏危险思想,不要借口危险思想来禁止言论自由。”这位北大教授、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的话,说得多么铿锵有力啊!
1923年,时任北大代理校长的蒋梦麟在《北大之精神》一文中,重申了蔡元培提出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第一,本校具有大度包容的精神。自蔡先生掌校以来,七八年间这个‘容’字,已在本校的肥土之中根深蒂固了。故本校内各派别均能互相容受。平时于讲堂之内,会议席之上,做激烈的辩驳和争论,一到患难的时候,便共力合作。第二,本校具有思想自由之精神。各种思想能够自由发展,不受一种统一思想所压迫。故各种思想虽平时互相歧异,到了有某种思想受外界压迫时,就共同来御外侮。引外力以排除异己,是本校所不为的。”
蒋梦麟的这番话,可谓得蔡元培之真传,不愧是蔡先生的得意门生。1935年,时任西南联大文学院长的胡适在《个人自由与社会进步》一文中说,真的个人主义就是个性主义,它的特性有两种:
一是独立思想,不肯把别人的耳朵当耳朵,不肯把别人的眼睛当眼睛,不肯把别人的脑力当脑力;
二是个人对于自己思想信仰的结果负完全责任。不怕权威,不怕监禁杀身,只认真理,不认个人的利害。这就是我们当时提倡的“健全的个人主义”。
他还指出,马克思、恩格斯“都是这个时代(指维多利亚时代)自由思想独立精神的产儿”。
所以说,“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才是北大真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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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拥有众多学生社团。相当部分的北大学生对社团活京动具有极高的热情。每年新生入学时,许多社团都在三角地招新,号称“百团大战”。北京大学的社团分布较为广泛,涵盖了各个领域。历史较长的社团一般都具有学术研究的性质,而新近成立的百社团则往往比较靠近商业金融等领域,更偏于实用,凸显了自1978年以来北京大学整体环境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