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天宝十三年(754)三月安禄山回到范阳后,就决计发动武装叛乱,那时,他并没有立即亮出反唐的旗号,其行动十分诡密,只与几个心腹密谋过。知道内情的只有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与将军阿史那承庆三人,其余将佐尚没人知晓。从天宝十四年(755)八月起,安禄山经常犒劳士卒,厉兵秣马,好像大战在即的样子,有些人对安禄山的举动感到很奇怪。
十一月六日,安禄山召集大将们举行了盛大宴会。在酒酣耳热的时候,他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地图让将领们看,图上标明了从范阳至洛阳沿线的山川形势、关塞要冲,向将领们暗示了他的进兵路线。宴会结束时,安禄山向每个将领赏赐了金帛,并分别授予了一张地图。
安禄山的军事准备已经成熟,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十一月八日,奏事官胡逸从京师回来,安禄山灵机一动,很快伪造了一份敕书,并展示给诸将,声称“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将宜即从军”。
诸将听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个“不”字。接着安禄山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其余将领一律随他出战。除了动员本部兵马外,他还征调了部分同罗、奚、契丹、室韦人马,总计约十五万,号称二十万,星夜出发。于是,在一阵紧锣密鼓声中,拉开了叛唐的帷幕。
十一月九日,安禄山出了城南,在那里检阅了军队,举行了誓师,以讨杨国忠为名,并张榜于军中:“有异议煽动军人者,斩及三族!”之后,即挥师南下。安禄山乘着铁甲战车,威风八面,一路上杀气腾腾,烟尘飞扬,鼓噪声惊天动地。
安禄山已派遣将军何千年、高邈、臧均率领二十余名奚族骑兵以献射生手为名,于十日乘驿马到达太原。北京(唐称太原为北都)副留守杨光翔出城迎接,被何千年等人劫持而去。安禄山责备他依附杨国忠,斩首示众。太原将安禄山反叛的事立即星夜驰报京师。
对于安禄山的进军路线,一些将领曾向他提出了建议。高邈认为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智勇双全,请安禄山把他调来任左司马,没被采纳;他还建议以献射生手为名,直取洛阳,不杀杨光朔,免得把起兵事过早地张扬出去,又未被采纳。
何千年也建议命高秀岩率兵三万出振武,下朔方,诱使诸蕃攻取盐、夏、鄜、坊等郡;派李归仁、张通儒率兵二万出云中,取太原,以团弩士十五人下蒲关,以动摇关中;还劝安禄山亲自率十五人南下河阳,攻取洛阳;再命蔡希德、贾循率兵二万渡海攻略淄、青二郡,以动摇江淮。
这种多路出击,全面开花的战略,对于武备松弛、素无防备的唐王朝来说,确实是一种致命的威胁,只是因安禄山刚愎自用,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十一月十五日,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传到了临潼的华清宫。玄宗开始还将信将疑,杨国忠却偷偷得意,暗自庆幸,以为过去上奏安禄山的反状终于成为事实,显示了自己的远见卓识。
杨国忠还盲目乐观地说:“今反者独安禄山一人,将士皆不欲反,不过旬日,必将其首级传送到京师。”昏聩的玄宗一时轻信了他的狂言,而大臣们却相顾失色,惴惴不安。玄宗似漫不经心,只派特进毕思琛赴东都,金吾将军程千里赴河东,各自招募数万人,以阻止叛军。
十一月十六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奏事,到华清宫朝见。玄宗询问他讨伐叛军的方略,他回答说:“安禄山叛军十几万,进犯中原,天下太平斯久,人不知战,但事情有逆顺,臣请走马赴东都,招募骁勇,齐力出战,计日可献逆胡之首。”
封常清分析军事形势,认为太平斯久,人不知战,这是正确的,正因为如此,这场平叛战争将是十分艰难的。但他却认为自己提个马鞭过河,灭掉安禄山是指日可待,这就未免太轻狂了。玄宗又相信了他的大话,当即任命他为范阳节度使,他也迅即走马上任。
十一月二十一日,玄宗返回长安,下令处死了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又杀死其妻荣义郡主。接着又罢免安禄山堂兄弟安思顺朔方节度使的职务,调入京师任户部尚书。因为他曾告发安禄山有反状,未受株连,但因他平日与安禄山关系密切,玄宗对他不放心,调任京官是便于对他的监督。
这时,玄宗似乎认识到局势的严峻,头脑也清醒了,他觉得以前的军事部署欠妥,不得不再调兵遣将,重新部署。
于是,任命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程千里改任潞州长史;新设置河南节度使,统管陈留等十三郡之地,由卫尉卿张介然充任。
在这些任命中,任命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可以说是玄宗独具慧眼。郭子仪武举出身,历任诸军使、左卫大将军,后兼任朔方节度右兵马使,是一位智勇兼备又有威望的将军。同时,在一些要冲之地也增设防御使,以阻挡叛军。
次日,玄宗又任命第六子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统领诸军东征。他还慷慨解囊,拿出内府库钱帛,在京师招募了十一万人,号称天武军,应征入伍的大都是商贩或无业子弟。
不久,高仙芝率领飞骑、矿骑及朔方、河西、陇右勤王兵马五万多,继封常清之后出潼关征讨,屯守陕郡,命宦官边令诚为监军。
安禄山率十五万大军浩浩****南下。由于天下承平岁久,以致老百姓多年不摸兵器;而州县府库的铠杖因长年不用,保管不善,皆腐蚀锈毁不能用。因此当突然听到范阳起兵的消息,不少官吏吓得魂飞魄散,丢弃城池,四处逃匿。兼之河北道又是安禄山管辖之内,故叛军所过郡县,有的望风瓦解,有的开城出迎,有的被擒杀,一路所向披靡。
叛军经过博陵、蒿城等城,基本上没遇到抵抗。至十二月三日,进至河南道灵昌郡(今河南滑县)黄河北岸。时值隆冬,天寒地冻,黄河水浅,叛军用长绳连接破船,夹杂草木,横绝河流,一夜间,冰冻后如同浮桥。第二天,叛军轻易过了黄河,攻下灵昌郡,从此进入了河南道境内。
叛军马不停蹄,乘胜进攻陈留(今河南开封东南)。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上任不几天,匆忙率兵守城,兼守要害之处。但守城兵士从未经过沙场,一听到叛军的号角鼓噪之声,吓得连盔甲也穿不上了。故叛军一到,立刻土崩瓦解,张介然被俘,兵士投降者近万人。
当安禄山得知安庆宗被杀的消息,不禁捶胸顿足痛哭一场,接着进行了血腥的报复,张介然及上万名降卒接连倒在叛军的刀光剑影之中,“流血如川”。
攻下陈留以后,叛军气焰更加嚣张。安禄山命其将李庭望留守陈留,又挥兵西攻荥阳(今郑州西)。荥阳太守崔无设登城拒战,但守城士兵一听见鼓角声纷纷“自坠如雨”,崔无设及官吏全被叛军擒住。荥阳是东都的屏障,荥阳的陷落,给叛军打开了通往洛阳的道路。
安禄山杀了崔无设后命其将武令珣镇守荥阳,命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前锋,杀奔洛阳而来。守卫洛阳的新任范阳节度使封常清率兵出城,扼守洛阳东的虎牢关以拒叛军。但封长清所统率的六万兵士都是新招募的庸人或商贩,没受过训练,更无战斗力,被安禄山的铁骑一冲,即七零八散。封常清收集溃散的士兵,在葵园再与叛军搏战,又败,他退守城东北侧上东门,又被叛军击败。
十二月十三日,叛军攻入了洛阳,纵兵杀掠。封常清节节败退,虽然在都亭驿、宣仁门两次与叛军浴血奋战,终是抵抗不住,只好从宫苑西残垣处西退。
叛军攻占了洛阳。河南尹达奚殉是个没有气节的人,他不战而降,向安禄山摇尾乞怜。东都留守李橙正气浩然,他虽知独木难支,仍收集了几百名残兵,欲以死战。但兵士一个又一个地溜走了,唯剩他自己,还独自一人端坐在府中。
御史中丞卢奕是开元初宰相卢怀慎之子,也守死节,他打发妻子怀揣官印抄近道送往京师,侍从也逃得精光,独他一人穿着朝服坐在御史台中。
安禄山把他俩捉来,卢奕在安禄山面前仍大义凛然,痛斥他背叛朝廷的罪恶,并大声对叛军说:“凡为人当知逆顺。我死不失节,夫复何恨!”李橙、卢奕与采访判官蒋清皆惨死于安禄山的屠刀之下。
封常清率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退至陕郡(治所在今河南三门峡市西),太守窦廷芝已闻风而逃,他急忙去见屯守陕郡的高仙芝。连日苦战,又一再败北的封常清这才真正认识到叛军力量的强大,纠正了自己的麻痹轻敌思想,并劝高仙芝说:贼锋锐不可当,潼关无兵驻守,叛军突入潼关,长安则十分危险,不如引兵先据潼关,以抗拒叛军。
封常清的这一建议是非常重要而及时的,陕郡本无险可守,而作为长安的门户潼关却无重兵驻守。高仙芝采纳了他的建议,急忙退守潼关。在撤退的途中,叛军尾追而至,官兵不战而乱,队不成列,人马相践踏,死伤甚多。
高仙芝等好不容易进入潼关,立即抢修工事,增强守备。叛军也很快赶到,见已修好守备,无法攻入,只得退回。
后来安禄山命其将崔乾祜屯兵于陕郡,与潼关遥遥对峙。不久,河南的弘农、临汝、濮阳、济阴与河东的云中等郡也相继陷落于叛军之手。
安禄山从范阳起兵,**,只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就攻陷了东都洛阳,轻而易举地控制了河北大部郡县,河南部分郡县也在其掌握之中。
其时,各地的勤王之师尚未赶到,长安守备空虚,关中地区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但是安禄山自攻陷洛阳后,便忙于登基称帝的准备,迟迟没有进兵,减弱了攻势,这给唐王廷以喘息的机会。各道勤王之师渐渐云集长安,加强了守备。
叛军进兵如此神速,战局又急转直下,这是玄宗做梦也不曾想到的。他心神不定,曾打算亲征,下令朔方、河西、陇右三镇除留少数人守城,其余皆由节度使率领,限期二十天会师于长安。
十二月十六日,玄宗任命其子永王李璘为山南节度使,以江陵长史源消为副节度使;永王李璘为剑南节度使,以蜀郡长史崔圆为副节度使。二王虽然名为节度使,但都未出阁,实际是由副使统管。玄宗对此二道是十分关切的,山南道地处长江中游,控制着唐朝的重要财富来源江淮地区。在洛阳陷落后,漕运中断,江淮财富不得不通过长江、汉水运往长安,剑南也尤为富足。显然,玄宗是为了控制财富的来源。
十二月十七日,玄宗下制命太子李亨监国,决意率兵亲征。他对宰相说:“朕在位近五十年,倦于忧勤,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值水旱相继,不想把余灾留给子孙,等待丰年。不料逆胡横发,朕当亲征,使太子监国。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
玄宗虽然说得娓娓动听,但他未必就有躬临前线的勇气,也未必乐意传位于太子。此前他几次表示欲将朝政交付宰相,边事交付将帅,却从未有一次表示欲传位于太子。
尽管玄宗这些话言不由衷,但却吓坏了杨国忠。原来杨国忠专擅朝政,过去又曾与李林甫一起打击太子亲信;贵妃姊妹也恃宠专横跋扈,不可一世,太子一向对杨氏家族深恶痛绝。
如果一旦太子君临天下,杨氏家族岂不要遭厄运?退朝后,杨国忠匆匆忙忙找贵妃姊韩、虢、秦三夫人商议对策,说:“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姊妹并命在旦暮矣!”四人似感到大祸临头,不禁抱头大哭。
最后决定由杨贵妃出面,衔士向玄宗请命,请玄宗收回亲征与太子监国的成命。本来玄宗的决心并不大,现在又见杨贵妃如此,他一时的决心也就冰消瓦解了。
玄宗果真能亲率大军征讨安禄山,必将使朝官振作精神,前线将士也将欢欣鼓舞,有利于动员人民群策群力反击叛军。特别是在叛军立足未稳之时,无疑会加速平叛的进程。
但是玄宗末年政治黑暗,吏治腐败,以致病入膏肓,一妇人的衔士请命,就使他轻易放弃这样一个重大决定,可见玄宗朝政治已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