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公,阳夫人:你们好!
收到阳公来信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没有回信。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联系了一大批学校,已有四个来了结果,三个不成,一个同意入学,没有财政资助,成天惶惶然不可终日。没办法,转起打工的主意。今天去打了一天工,挣了二十块钱,累得不善。去的时候心情颇不佳,因为没干过waiter,只好刷碗。干的时候心情更不佳,真他娘的累。拿钱的时候心情不错,回来一想又闷闷不乐。像这么干,一星期干六天也挣不出学费来,还是要指望财政资助,也不知有门没有。学期将尽,好几个paper要写。忙得要死,倒也没心思发愁。
现在益发的想念Ph.D.了,要不我们吃这苦为什么?也许苦尽甘来。人家说嘴甜的waiter一天拿个百八十块不成问题。除了干刷碗,有一个地方让我干见习waiter,钱很少,不过可以长个见识。鲁智深还管过菜园子呢。我现在就盼有个学校给我钱,辞了这些鸟事不干。
阳公,人都说美国是中国人端盘子洗衣服的地方,我看大家都不能免俗。不知你干了没有。既然我都干了,你不妨也去干一伙,免得将来回国你嘴上有个说头,好像高我一等。
不过我去打工也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我上一门人类学课,教授要我写中国餐馆。上次课上我说要去打工,他大喜:You’ll observe inside!大有不胜羡慕之意。所以咱这一去是高尚的学术活动。
毛姆有一篇论文谈侦探小说,他说有些小说家胡诌,还不如去厕所分发草纸,尽管这个职业会使人只能对人生做狭隘的观察,也是聊胜于无。我们到餐馆打工,就算也是狭隘观察吧,起码比分草纸高二英尺(要按阳公的身材,高得还要多些)。比侦探小说家高二级,岂有不高尚之理?
今天在餐馆,看见美国waiter吃剩菜,吃得津津有味。简直是一群猪。我要不把这些美妙情节写入paper誓不为人,哪怕教授给我F。
累得屁滚尿流。今天老婆通过了资格考试,气焰万丈。从泔水桶边归来,益发不乐也。
小波 3月29日(此信写于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