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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新解 钱穆 4111 字 3个月前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恸,哭哀伤过度。言“从者”,孔子赴哭于颜子之家也。“夫人”

犹言此人,指颜子。

【白话试译】

颜渊死后,先生去哭他,哭得哀伤过分。跟随的人说:“先生过哀了。”先生说:“我哭得过哀了吗?”随又说:“我不为哭那人过哀,又为哭谁过哀呀?”

(一〇)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

“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门人欲厚葬:丧具当称家之有无,家贫葬厚,非礼。所谓厚,亦指逾其家之财力言。门人,指孔子之门人。

予不得视犹子也:孔子谓不能以葬伯鱼之礼止其门人之厚葬颜子。

夫二三子:夫,犹彼。指门人言。颜子贫窭,若称其家财而葬,恐惟有敛手足形,蔂梩掩之而已。孔子门人于颜子皆所尊亲,朋友有通财之义,故请于孔子而欲厚葬之。孔子不可其请。孔子之亲颜子,一如伯鱼。而门人终厚葬之,此亦门人亲颜子之意,孔子所不得而止。仲尼不为已甚,若孔子固不许门人之厚葬颜子,斯已甚矣,孔子不为也。然使起颜子于地下,将乐与孔子同意,孔子深知之,故本章所言,若对颜子有余疚。观此四章,孔门师弟子对颜子之丧之情义备至,真千古如见矣。

或曰:颜渊死凡四章,以次第言,当是“天丧”第一,“哭之恸”

第二,“请车”第三,“厚葬”第四;而特记请车在前,因若连记请车、厚葬,使人疑孔子不予车,即为禁厚葬,故进“请车”章在前,使人分别求之。

又按: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其言读者绝不疑。独于此四章,每疑孔子之于颜渊,若情深而礼薄。此知博文之非难,而能约礼之为难。

又按:墨家后起,以提倡厚葬非儒。观此诸章,见其不然。

【白话试译】

颜渊死后,门人同学想要厚葬他。先生说:“不可的。”门人终于厚葬了颜子。先生说:“回呀!他看待我像父亲般,我不得看待他像儿子般,这不是我要如此呀!都是他们那些人作的主呀!”

(一一)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

曰:“未知生,焉知死。”

问事鬼神:问祭祀奉事鬼神之道。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人鬼一理,不能奉事人,何能奉事鬼。

问死:问死后事。

未知生,焉知死:死生一体,不知生,即不知死。

孔子曾告子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生人之事,人所易知,死后鬼神之事则难知。然孔子又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盖人所不知,尚可就其所知推以知之,故子贡闻一以知二,颜子闻一以知十。死生本属一体,蚩蚩而生,则必昧昧而死。生而茫然,则必死而惘然。生能俯仰无愧,死则浩然天壤。今日浩然天壤之鬼神,皆即往日俯仰无愧之生人。苟能知生人之理,推以及于死后之鬼神,则由于死生人鬼之一体,而可推见天人之一体矣。孔子之教,能近取譬。或谓鬼神及死后事难明,语之无益。又或谓孔子只论人生,不问鬼神事。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问。其实乃所以深告之,学固不可以躐等而求。

【白话试译】

子路问:“如何奉事鬼神?”先生说:“不能奉事人,哪能奉事鬼呀?”子路又问:“人死后如何?”先生说:“还没知得生,那知得死呀?”

(一二)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闵子:或说此下当脱一“骞”字。

訚訚如:中正貌。

行行如:刚强貌。

侃侃如:和乐貌。

子乐:乐得英才而教育之,使各尽其性。或说:此乐字当是“曰”字误。或说:乐下当有“曰”字。或说:乐下脱“子曰”二字,或“子曰”下当别为一章。今按:皇侃《义疏》本乐下有“曰”

字,当从之。

不得其死然:谓不得以寿终。后子路果死于卫孔悝之难。此处“然”字乃未定之辞,非谓其必然。

【白话试译】

闵子骞侍奉在侧,訚訚如一派中正气象。子路行行如一派刚强之气。冉有、子贡,侃侃如一派和乐之气。先生很欢乐。但说:“由呀!我怕他会不保天年呀!”

(一三)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为长府:藏货财之所曰府。鲁昭公居长府伐季氏,事见《左传》。为,改作。

仍旧贯:仍,因义。贯,犹事也。仍旧贯,犹云照旧制。改作与修新不同。仍旧制,可加修新,不烦改作。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人犹言彼人,指闵子。中谓当理。

本章有两解。一说:鲁昭公伐季氏,谋居于长府,欲借其货财结士心,因谋改作以强戒备。称鲁人,盖讳言之。时公府弱,季氏得民心,闵子意讽公无轻举。“如之何”者,谓昭公照旧行事,季氏亦无奈公何。又一说:鲁人指三家,昭公居长府以攻季氏,三家共逐公,逊于齐。三家欲改作长府,当在昭公卒后定、哀之际。盖鲁人之见长府,犹如见昭公,故三家欲改作之以毁其迹。闵子当时无谏诤之责,乃以微言讽之,长府之旧贯尚当仍,况君臣之旧贯乎!故孔子深赏其言。今按:闵子少孔子十五岁,生在昭公之六年,昭公见逐,闵子止二十岁,依后说为是。《左传》定公元年:“昭公之丧至自干侯,季孙使役如阚公氏,将沟焉。”是其余怒未息也。若欲改作长府在其时,则闵子已二十八岁矣。于情事为合。

【白话试译】

鲁人计划要改作长府。闵子骞说:“照旧样子,不好吗?何必改作呀!”先生说:“此人只要不开口,一开口,说话必中肯的。”

(一四)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子路性刚勇,其鼓瑟声亦然,夫子戒之,盖亦有“由也不得其死”之忧。

升堂入室:升堂入室,喻入道深浅。子路可使从政,特未达礼乐德性之奥耳。

【白话试译】

先生说:“由的鼓瑟声,为何发在我的门内呀?”门人听了不敬子路。先生说“由呀!他已升堂了,只是未入室罢了。”

(一五)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

“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师与商:师,子张。商,子夏。

师也过,商也不及:譬之于射,过与不及,皆未至于鹄的。子张才高意广,所失常在于过之。子夏笃信谨守,所失常在于不及。

此皆材质有偏,而学问之功有所未至。

师愈与:愈,胜义。子贡疑过者胜于不及,故疑师应贤乎商。

过犹不及:射皆未及鹄,即是皆有差失,更无所谓孰胜。

今按:本章不当以《中庸》“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为释。子张既非贤于子夏,子贡亦非视子夏为不肖,且亦不能谓贤犹不肖。

《论语》、《中庸》多有不当合说者,据此章可见。

又按:《礼记》载子张、子夏各除丧见孔子,子张哀痛已竭,弹琴成声,曰:“不敢不及。”子夏哀痛未忘,弹琴不成声,曰:“不敢过。”与本章所言若相似而又相背。本章言子张之失常在过之,而《戴记》言其不敢不及。本章言子夏之失常在不及,而《戴记》言其不敢过。若以丧尚哀戚言,则是子夏过之而子张不及矣。故知《戴记》与《论语》亦有不当牵连合说者。读书贵能会通,然亦贵能分别言之,如此等处皆是。

又按:《论语》记子张、子夏各章,可与本章合参。

【白话试译】

子贡问道:“师与商孰贤呀?”先生说:“师呀!常是过了,商呀!又常是不及了。”子贡说:“那么该是师胜了些?”先生说:“过和不及,还是相等。”

(一六)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周公:此乃周公旦次子世袭为周公而留于周之王朝者。周、召世为周王室之公,犹三桓之世为鲁卿。今季氏以诸侯之卿而富过于王朝之周公。

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冉有善理财,为季氏多方聚敛以附益其所固有。

子曰非吾徒也:“子曰”二字宜在本章之首,今移在此,则“非吾徒也”四字语气更见加重。

小子鸣鼓而攻之:小子指言门人。鸣鼓攻之,声其罪而讨之。

攻冉求,实以攻季氏。

【白话试译】

季氏比周天子王朝的周公还富了,而求呀,还替他聚敛附益。

先生说:这人不是我的门徒呀!小子们,你们都可打起鼓去声讨他。”

(一七)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柴也愚:高柴,字子羔,亦孔子弟子。愚,好仁之过。《家语》记其“足不履影,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执亲之丧,泣血三年”,可以见其为人矣。

参也鲁:鲁,迟钝义。

师也辟:辟,偏义。子张志高而流于偏。或曰辟同辟,言其过为张大。

由也喭:喭,刚猛义。

本章乃孔子平时之言,门人汇记于此。或说章首脱“子曰”二字,或疑与下章当通为一章。

【白话试译】

“柴性愚直,参性鲁钝,师性偏辟,由性刚猛。”

(一八)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其庶乎:庶,庶几义。言其近道。

屡空:空,穷乏义。屡空,谓屡陷于空乏。或说:屡即“穷窭”

窭字,窭空谓其穷窭空乏。亦通。今从前解。

不受命而货殖:不受命,一说:不受禄命。一说:古者商贾由公家主之,子贡未受命于公家而自以其私财市贱鬻贵,逐什一之利。

今从后说。货殖者,谓积货财以务生殖。货殖本商贾之事,今子贡未受命,故不曰商贾而曰货殖也。

亿则屡中:亿,猜度义。中,犹得义。谓其猜度物价贵贱屡中不爽。

【白话试译】

先生说:“回呀!差不多了,可惜他屡在空乏中。赐没有受公家之命而经营货殖,他猜度物价总猜中了。”

(一九)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善人之道:犹言善人之行为。

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善人质美,行事一本天性,故能不践迹,犹谓不照前人脚印走路,即不依成法。此言其未经学问,虽亦能善,而不到深奥处。见美质有限,必学问始无穷。

【白话试译】

子张问善人的行为。先生说:“善人能不踏着前人脚印走,但亦进不到室内去。”

(二〇)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与,许与义。若但许可其言论之笃实,则不知其果为君子,抑是色庄之徒。色庄,犹言色厉,外容庄严,而心实不然。旧以此章连上章,朱子始别分为章,今从之。

【白话试译】

先生说:“但听他议论笃实,便赞许他,哪知他真是一君子呢?

还是仅在容貌上那么地庄严呢?”

(二一)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

“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闻斯行诸:闻斯行,谓闻义即当勇为。或说:此专指赈穷救乏之事。今不从。诸,“之乎”二字之合,疑问辞。

有父兄在:《曲礼》:“父母在,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言父母生时,为子者自身之生命及钱财皆不得自专,其他自当商之父兄。

求也退:冉有姿性懦弱,见义不前,故孔子教其应尔。

由也兼人:子路性勇敢前,常若一人可兼两人之所为,故孔子戒其不得尔。

今按:公西华少子路二十三岁,为此问时,应在既冠之后,子路年已四十四五。子路有负米之叹,其父母当早卒,或尚有兄长在。

【白话试译】

子路问:“是否听到了就该做呢?”先生说:“还有父兄在上,怎可听到便做呀?”冉有问:“是否听到了就该做呢?”先生说:“自然听到便该做呀。”公西华说:“由问:‘听了便该做吗?’先生说:

‘有父兄在上。’求问:‘听了便该做吗?’先生说:‘听到便该做。’赤对此有疑惑,敢再问个明白。”先生说:“求呀!他老是退缩,所以我要拉他向前。由呀!他一人要兼两人事,所以我要抑他退后。”

(二二)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子畏于匡:《檀弓》:“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厌,同压。

畏,乃民间私斗。孔子为匡人所围,亦如一种私斗。

颜渊后:孔子既避去,颜渊相失在后。

以女为死矣:女同汝。颜渊失群后至,孔子疑其与匡人斗而死矣。此惊喜交集之辞。

子在,回何敢死:何敢死,言不敢轻身赴斗。孔子尚在,明道传道之责任大,不敢轻死,一也。弟子事师如事父,父母在,子不敢轻死,二也。颜子虽失在后,然明知孔子之不轻死,故己亦不敢轻身赴斗,三也。曾子曰:“任重而道远,死而后已。”重其任,故亦重其死。

【白话试译】

先生在匡被围,颜渊落在后。先生说:“我当你已死了。”颜渊说:“先生尚在,回哪敢轻易去死呀!”

(二三)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

“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季子然:季氏子弟,因季氏得用子路、冉有为臣,故喜而问之。

异之问:异,异事。孔子谓,我谓汝当问他事。

曾由与求之问:曾,犹乃义。孔子故轻二子以抑季然,谓乃问此二人。

不可则止:止谓去其位。

具臣:犹云备位充数之臣。

从之者与:季然因问是否当一切听命。

【白话试译】

季子然问道:“仲由、冉求是否可得称是大臣呀!”先生说:“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事,那知你只问由、求两人呀!所谓的大臣,应能以道事君,看来不可,便不干了。现在由与求,只算是备位充数的臣罢了!”季然说:“那么他们该是肯听话的人吧?”先生说:“若要弑父弑君,他们也是不会听从的。”

(二四)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路为季氏宰,而举使之。

贼夫人之子:时子羔尚年少,故称“夫人之子”。贼,害义。

学未成熟,使之从政,适以害之。

社稷:社,土神。稷,谷神。二者共祀于一坛。

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路谓为宰当治民,当临祀事神,此皆是学,不必读书始是学。

恶夫佞者:佞者以口辩应人。子路本意亦非欲子羔真以从政为学,只是针对孔子语随口答辩而已。孔子谓:我之所恶于佞者,正如此类。

【白话试译】

子路使子羔去当费宰。先生说:“害了那个年轻人了。”子路说:

“那里有人民,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学,何必读书才是学呀?”

先生说:“正如你这样,所以我厌恶那些利口善辩的人呀!”

(二五)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曰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

“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曾晳:名点,曾参父。

以吾一曰长乎尔,母吾以也:尔即汝。孔子言:我虽年长于尔辈,然勿以我长而难言。

则何以哉:以,用义。言如有知尔者,则何用以自见?

率尔而对:率,轻率义。或说率字当作卒,急猝义。

摄乎大国之间:摄,迫蹙义。犹言夹在大国之间。

且知方也:方,义方。即犹言义。

夫子哂之:哂,微笑。孔子既喜子路之才与志,而犹欲引而进之,故微笑以见意。

求尔何如:孔子呼其名而问。下赤尔、点尔同。

如五六十:如,犹与义。言方六七十里与方五六十里之小国。

宗庙之事,如会同:宗庙之事,指祭祀。诸侯时见曰会,众见曰同。

端章甫:端,玄端,衣名。章甫,冠名。当时之礼服。

愿为小相:相,相礼者。

鼓瑟希,铿尔:希:瑟声希落。盖是间歇鼓之,故孔子与二子语,瑟声不为喧扰,而三子之语亦一一入耳;圣容微哂,亦明见无遗。铿,以手推瑟而起,其音铿然。

异乎三子者之撰:撰,当作僎,读为诠,犹言善。曾点谓所言不能如三人之善。孔子曰:“何伤”,犹云无害。或曰撰即撰述,陈说义。

莫春者:莫字亦作暮。暮春,三月近末,时气方暖。

春服既成:春服,单夹衣。

浴乎沂:夏历三月,在北方未可人水而浴。或说近沂有温泉。

或说浴,盥濯义,就水边洗头面两手。或说:浴乃“沿”字之误,谓沿乎沂水而闲游。今仍从浴字第二解。

风乎舞雩:舞雩,祭天祷雨之处,其处有坛有树。风者,迎风当凉也。一说:风当读放,盖谓沿乎沂水而放乎舞雩,乘兴所至。

今从上解。

吾与点也:与,赞同义。言吾赞同点之所言。盖三人皆以仕进为心,而道消世乱,所志未必能遂。曾晳乃孔门之狂士,无意用世,孔子骤闻其言,有契于其平日饮水曲肱之乐,重有感于浮海居夷之思,故不觉慨然兴叹也。然孔子固抱行道救世之志者,岂以忘世自乐,真欲与许巢伍哉?然则孔子之叹,所感深矣,诚学者所当细玩。

曾晳后:曾晳自知所答非正,而孔子赞与之,故独留续有所问。

夫子何哂由也:孔子闻子路言而笑,故曾晳特以为问。孔子答,非笑子路之志,乃笑子路之直言不让耳。

唯求则非邦也与:此句有两解。一说:乃曾晳再问,孔子再答。

盖曾晳虽已知孔子深许子路确有治国之才,而未知对冉求、公西华两人亦许之否,故再问也。

一说:乃孔子自为问答。孔子续申其笑子路者,非笑其所志,否则冉求、公西华同是有志邦国,何独不笑。今从前说。

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此美子华之谦,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见。圣语之妙有如此。今观孔子之深许三人,益知孔子之叹,所感深矣。

本章“吾与点也”之叹,甚为宋明儒所乐道,甚有谓曾点“便是尧舜气象”者。此实深染禅味。朱注《论语》亦采其说,然此后《语类》所载,为说已不同。后世传闻有朱子晚年深悔未能改注此节留为后学病根之说,读朱《注》者不可不知。

【白话试译】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四人在先生处侍坐。先生说:“我是长了你们几天,但你们莫把此在意。平常总说没人知道得自己,若有人知道你们了,怎办呀?”子路连忙答道:“傥使有一个千乘之国夹在大国间,外面军事战争不断压迫着,内部又接连年岁荒歉,让由,我去管理,只要三年,可使民众有勇,并懂得道义。”先生向他微笑。又问:“求!你怎样?”冉有对道:“六七十方里或五六十方里的地,使求去管理,只要三年,可使人民衣食丰足。至于礼乐教化,那得待君子来设施了。”先生又问:“赤!你怎样呢?”公西华对道:“我不敢说我能了,只是愿意学习罢。宗庙里的事,以及诸侯相会见,披着玄端衣,戴着章甫帽,我希望能在那里面当一个小小的相礼者。”先生问:“点!你怎样呀?”曾晳正在鼓瑟,瑟声稀落,听先生叫他,铿的一响,舍了瑟站起,对道:“我不能像他们三人所说那样好呀!”先生说:“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各言己志而已。”曾晳说:“遇到暮春三月的天气,新缝的单夹衣上了身,约着五六个成年六七个童子,结队往沂水边,盥洗面手,一路吟风披凉,直到舞雩台下,歌咏一番,然后取道回家。”话犹未了,先生喟然叹道:“我赞成点呀!”子路等三人退了,曾晳留在后,问先生道:“他们三人说的怎样呀?”先生说:“这亦只是各言己志而已。”曾晳说:“先生为何要笑由呢?”先生说:“有志为国,当知有礼,他言语不让,故我笑了他。”曾晳说:“只是求不算有志为国吗?”先生说:“哪里有六七十方里、五六十方里土地还不是一个国的呢?”曾晳又说:“那么赤不是有志为国吗?”先生说:“说到宗庙祭祀和诸侯会见,还不是诸侯之事,是什么?像赤这样的人,还只去当小相,谁去当大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