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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新解 钱穆 3823 字 3个月前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齐衰:衰,同缞,丧服也。齐,缝缉义。缉边者日齐衰,以熟麻布为之。不缉边曰斩衰,以至粗生麻布为之。齐衰服轻,斩衰服重,言齐衰可兼斩衰,言斩衰则不兼齐衰也。

冕衣裳:一说:冕,冠也。衣上服,裳下服。冕而衣裳,贵者之盛服。见之必作必趋,以尊在位。一说:冕,《鲁论》作絻,亦丧服,而较齐衰为轻。丧礼,去冠括发,以布广一寸,从项中而前,交于额上,又却向后,绕于髻,是谓絻。言絻衣裳,则此衣裳亦丧服。此章言孔子哀有丧而敬之。下及瞽者,亦所哀。今从后说。

瞽者:无目之人。或曰:瞽者瞽师。今按:承上文丧服者,则以其瞽,不以其为师。今不从。

见之:此见字是人来见而孔子见之。上见字是孔子见其人,上见字又兼指此“见之”与下“过之”言。或以“子见齐衰者”为句,“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为句,如此分句,则下文“过之必趋”四字应移“冕衣裳者”之前始是,今不取。

虽少必作:作,起义。其人来见,虽年少,孔子必自坐而起。

过之必趋:过之,谓孔子行过其人之前。趋,犹疾行。古人以疾行示敬。

昔宋儒谢良佐,尝举此章,及“师冕”章,而曰:“圣人之道,无微显,无内外,由洒扫应对而上达天道,本末一以贯之。一部《论语》只如此看。”今按:本章又见《乡党篇》。圣人心德之盛,愈近愈实,愈细愈密,随时随地而流露,有不期然而然者。此诚学者所宜留意。

【白话试译】

先生见到服齐衰丧服的,以及轻丧去冠括发的,以及瞽者无目的,他们若来见先生,先生必从坐席上起身,虽是年轻人亦一样。

若先生在这些人身旁走过,则必改步疾行。

(一〇)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喟然:叹息声。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仰弥高,不可及。钻弥坚,不可入。

“之”字指孔子之道,亦指孔子其人,此乃颜渊日常心所向往而欲至者。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在前在后,喻恍惚不可捉摸。

循循然善诱人:循循,有次序貌。诱,引进义。孔子之教,依学者之所已至而循序诱进之。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此孔门教法最大纲领,颜子举此以言孔子之教,可谓切当深透之至。文,犹孔门四科之言文学。礼,指人生实践。

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颜子因孔子之循循善诱,而欲罢不能,但已竭己才,仍见前面如有所立卓尔者。此卓尔,亦指孔子之道,乃及孔子之人格气象。卓尔,峻绝义。所谓高山仰止,望见之而力不能至。

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末,无也。颜子言,悦之深而力已尽,虽欲再进,而已无路可由,亦所谓“犹天之不可阶而升”。

本章记颜子赞叹孔子之道之高且深,而颜子之好学,所以得为孔门最高弟子,亦于此见矣。惟孔子之道,虽极高深,若为不可几及,亦不过在人性情之间,动容之际,饮食起居交接应酬之务,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之常,出处、去就、辞受、取舍,以至政事之设施,礼乐文章之讲贯。细读《论语》,孔子之道,尽在其中,所谓“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非舍具体可见之外,别有一种不可测想推论之道,使人无从窥寻。学者熟读《论语》,可见孔子之道,实平易而近人。而细玩此章,可知即在此平易近人之中,而自有其高深不可及处。虽以颜子之贤,而犹有此叹。今欲追寻孔子之道,亦惟于博文约礼,欲罢不能中,逐步向前,庶几达于颜子所叹“欲从末由”之一境,则已面对孔子之道之极高峻绝处。若舍其平实,而索之冥漠,不务于博文约礼,而别作仰钻,则未为善读此章。

【白话试译】

颜渊喟然叹道:“我仰望它,愈望愈高。我钻研它,愈钻愈坚。

一忽儿看它在前面,一忽儿又像在后面。先生循着次第,一步步地诱导我,他是如何般的善教呀!他以文章开博我,以礼行节约我,使我欲罢不能。但我才知已尽,像见它在前面矗立着,高峻卓绝,我想再向前追从,但感到无路可由了。”

(一一)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疾病:疾甚曰病。

使门人为臣:为孔子家臣也。大夫之丧,由家臣治其礼。为家臣者,盖谓制丧服及一切治丧之具之准备。门人,即诸弟子。

病间:病少轻减。

久矣哉!由之行诈也:孔子病时不知,轻减后始知。责子路行诈道,谓其不自今日始,盖子路咎在不知,其所不知则非自今日始。

子路无宿诺,凭其片言而可以折狱,岂有“久矣行诈”之事?故知行诈专指此事言。久矣哉,指此行诈之所由来。

无臣而为有臣:孔子尝为大夫,有家臣。今已去位,若病不起,不得仍以大夫礼葬。子路使门人为家臣,故曰无臣而作为有臣,将谁欺?欺天,则正见其无人可欺。

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无宁,宁义。

孔子谓我与其有家臣治丧,岂不更愿由门弟子治此丧事?大夫丧有定礼,门弟子之丧其师,则无礼可据。孔子日常好言礼,相传孺悲学礼于孔子而《士丧礼》于是乎书,其事当在此章之后,则孔子此番病时,尚亦无《士丧礼》可循。且《左传》:“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其间别无士之一级。在大夫与庶人之间有士,礼之及于士,其事皆由孔门设教始。今孔子若病而卒,在当时实亦无礼可循,无丧可治。子路心尊孔子,谓不宜临丧无礼,乃欲以大夫礼治孔子之丧,而不知其不可。其后孔子死,诸弟子心丧三年,此为无礼起礼,其事备载于《史记》。而孔子此处之所以告子路,则尤有深意。

孔子之道之尊,在其有门人弟子,岂在其能有家臣?孔子心之所重,亦重在其有诸弟子,岂重在其能有家臣?子路泥礼未达,使诸弟子作为孔子之家臣,欲以大夫礼丧孔子,即诸弟子殆亦与子路同此见解。今经孔子发此一问,正好使子路及诸弟子共作深长之思。读此章者,当悟孔子当时言礼之真实分际所在,又当知孔子言礼,与其言仁、言道所分别处。至于孔子之可尊,其所以为百世之圣者,在其创师道,不在其曾为大夫。此在今日,人尽知之。然在当时,即孔子弟子,或所不知。然孔子亦不欲明白以此自尊,而此一问,则已深切道出此意。此章虽具体叙述一事,而涵蕴义深,读者其细思之。

大葬:谓以君臣礼葬。

死于道路:谓弃于道路,无人葬之。或说:此章乃孔子将返鲁,于道中适得病,故有“死于道路”之语。然孔子此问,其于无礼起礼之义,启发深切,不可不知。

今按:孔子有言:“人而不仁,如礼何?”此章子路使诸弟子为孔子家臣,亦其平日尊亲其师之意,其心有仁,而终未达一间,则若不为仁而为诈。是亦所谓“如礼何”之一例。学者遇此等处,最当深究。

【白话试译】

先生病得很重,子路派使先生门人作为先生的家臣,来预备丧事。先生病减了。说:“很久了呀,由的行此诈道呀!我没有家臣,装作有家臣,这将骗谁呢?难道要骗天吗?而且我与其死在家臣们手里,还不是宁愿死在你们学生们的手里吗?我纵使不得用君卿大夫们的葬礼,难道我就死在道路上,没人来葬我吗?”

(一二)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

“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韫椟而藏诸:韫即藏义。椟,即匮,谓藏之匮中。诸,问辞,犹言“之乎”。

求善贾而沽诸:沽,卖义。贾同价,善价,犹云高价。或说:

犹言良贾。惟下文言待贾,显谓待善价,当从前说。

本章子贡以孔子怀道不仕,故设此问。孔子重言沽之,则无不仕之心可知。盖孔子与子贡之分别,在“求”字与“待”字上,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若有求无待,则将炫之,与藏之相异。

【白话试译】

子贡说:“若有一块美玉在这里,还是装在匣中藏起呢?还是求一个高价出卖呢?”先生说:“卖呀!卖呀!我只在这里等待出价的。”

(一三)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九夷:东方之群夷。子欲居之,亦“乘桴浮海”之意。

陋:文化闭塞。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若有外来君子居其地,即证其地非闭塞。

孔子此答,亦与“浮海”章“无所取材”语风趣略同。若必谓孔子抱化夷为夏之志,则反失之。

【白话试译】

先生想居住到九夷去。有人说:“九夷闭塞,怎住下呀?”先生说:“有外面君子去住,那还称什么闭塞呢?”

(一四)

子日:“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乐正:此有两解:一是正其乐章,一是正其乐音。两义可兼采。

《雅》《颂》各得其所:诗篇之分雅、烦以体制,乐之分《雅》、《颂》则以音律。正其乐章,如《鹿鸣》奏于乡饮酒、乡射、燕礼;《清庙》奏于祀文王、大尝褅、天子养老、两君相见之类。正其乐音,正其音律之错乱。

【白话试译】

先生说:“我自卫返到鲁国,始把乐厘正了。《雅》与《颂》各自获得了它们原来应有的处所。”

(一五)

子日:“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言此数事,于我无难。或说:孔子幼孤,其兄亦早亡,此章未必在早年,则不专为己发。要之是日常庸行,所指愈卑,用意愈切,固人人当以反省。

【白话试译】

先生说:“出外奉事公卿,入门奉事父兄,有丧事不敢不勉尽我力,不要被酒困扰了,这些对我有何困难呀?”

(一六)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逝,往义。舍同舍。或训止,然昼夜不止,不当言不止昼夜。不舍昼夜者,犹言昼夜皆然。年逝不停,如川流之长往。或说:本篇多有孔子晚年语,如“凤鸟”章,“‘美玉”章,“九夷”章,及此章;身不用,道不行,岁月如流,迟暮伤逝,盖伤道也。或说:自本章以下,多勉人进学之辞。此两说皆得之。宋儒以道体之说释此章,亦一解。

【白话试译】

先生在川水之上,说:“去的就像这样呀!它不舍昼夜地向前。”

(一七)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本章叹时人之薄于德而厚于色。或说:好色出于诚,人之好德,每不如好色之诚。又说:《史记》:“孔子居卫,灵公与夫人同车,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故有此言。今按:孔子此章所叹,古固如此,今亦同然,何必专于卫灵公而发。读《论语》,贵亲从人生实事上体会,不贵多于其他书籍牵说。

【白话试译】

先生说:“我没有见过好德能像好色般的人呀。”

(一八)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篑,土笼。本章言学者当自强不息,则积久而终成。若半途而废,则前功尽弃。其止其进,皆在我,不在人。

【白话试译】

先生说:“譬如堆一山,只一篑未成,停止了,这是我自己停止了的呀。譬如在平地,仅堆着一篑土,继续向前堆,这也是我自己在向前堆的呀。”

(一九)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惰,懈怠义。本章承上章。然读者易于重视“不惰”二字,而忽了“语之”二字。盖答问多因其所疑,语则教其所未至。闻所语而不得于心,故惰。独颜子于孔子之言,触类旁通,心解力行,自然不懈。

此见颜子之高。

【白话试译】

先生说:“和他讲说了不怠懈的,只是颜回了吧!”

(二〇)

子谓颜回,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子谓颜回”句断,下“曰”字自为一句。本章乃颜渊既死而孔子惜之之辞。进、止二字与上“为山”章同义。

【白话试译】

先生说到颜渊,叹道:“可惜呀!我只见他向前,没见他停下呀!”

(二一)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谷始生曰苗,成穗为秀,成谷曰实。或说本章承上章,惜颜子。

或说起下章,励学者。玩本章辞气,慨叹警惕,兼而有之。颜渊不幸短命,故有志者,尤当学如不及。

【白话试译】

先生说:“发了苗,没有结成穗的有了吧!结了穗,没有长成谷的有了吧!”

(二二)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后生可畏:后生,指年少者,因其来日方长,前途无限,故可畏。

焉知来者之不如今:来者,今日之后生。今,今日之成人。就目前言,似后生不如成人。然他年后生长成,焉知其必不如今日之成人乎?后来居上,出类拔萃者,亦可有之。

四十五十而无闻:无闻有两解:一,无声闻于世。一,谓其无闻于道。今从前解。古人四十曰强仕,五十而爵,四十五十,乃德立名彰之时,故孔子据以为说。

本章警人及时勉学,而乐育英才之旨,亦可于此深味矣。

【白话试译】

先生说:“年轻人是可畏的呀!那知后一辈的将来定不如今天这一辈的呢?若到四十五十岁还没有令闻在世,那就不足畏的了。”

(二三)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法语之言:法,法则义。语,告诫义。谓人以法则告诫之辞正言相规。

巽与之言:巽,恭顺义。与,许与义。谓人以恭顺许与之辞婉言相劝。

绎之为贵:绎,寻绎义。人之于我,不以庄论,而以恭巽赞许之辞相诱导,我虽悦其言,贵能寻绎其言之微意所在。

本章见教在人而学在己。人纵善教,己不善学,则教者亦无如之何。

【白话试译】

先生说:“别人用规则正言来告诫我,能不服从吗?但能真实改过才好呀!别人用恭顺婉辞来赞许我,能不喜悦吗?但能寻绎他言外微意才好呀!只知喜悦,不加寻绎,只表服从,不肯自改,那我就无奈他何了!”

(二四)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本章重出,已见《学而篇》。或曰:圣人随机立教,一事时或再言,弟子重师训,故复书而存之。

(二五)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匹夫,犹谓独夫。或曰:夫妇相匹配,故分言则曰匹夫匹妇。三军虽众,其帅可夺而取。志则在己,故虽匹夫,若坚守其志,人不能夺。

自“子在川上”章起,至此十章,皆勉人为学。然学莫先于立志。

有志则进,如逝川之不已。无志则止,如为山亏一篑。故凡学而卒为外物所夺,皆是无志。

【白话试译】

先生说:“三军之众,可把它元帅夺了。匹夫立志,谁也夺不成。”

(二六)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敝缊袍:敝,破坏义。缊,乱絮。古无木棉,袍皆以絮。絮之好者称绵,如今之丝绵。

狐貉:以狐貉之皮为裘,裘之贵者。

其由也与:《檀弓》: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家语》:“子路为亲负米。”则衣敝缊袍乃实况,非设辞。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此《卫风·雄雉》之诗。忮,害义。嫉人之有而欲加以害伤之心也。求,贪义。耻己之无而欲求取于人。

臧,善义。若能不忮不求,则何为而不善?

是道也,何足以臧:孔子引《诗》以美子路,子路终身诵之。

是以一善沾沾自喜,将不复于道更求进,故孔子复言此以警之。或说:“不忮不求”以下当别为一章。

今按:不忮不求,正承上敝缊、狐貉之对立来,分章则义不见,今不从。

【白话试译】

先生说:“穿着破旧的绵絮袍,和穿狐裘的人同立在一起,能不感为耻辱的,只有由了吧!”“《诗经》上说不忮刻,不贪求,再有什么不好呀?”子路听了,从此常诵此诗。先生说:“这样又何够算好呀。”

(二七)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凋,凋伤义。凋在众木之后,日后凋。春夏之交,众木茂盛,及至岁寒,尽归枯零。独有松柏,支持残局,重待阳和,所谓“士穷见节义,世乱识忠臣”。然松柏亦非不凋,但其凋在后,旧叶未谢,新叶已萌,虽凋若不凋。道之将废,虽圣贤不能回天而易命,然能守道,不与时俗同流,则其绪有传,其风有继。本章只一语,而义喻无穷,至今通俗皆知,诗人运用此章义者尤广。吾中华文化之历久常新,孔子此章所昭示,其影响尤为不小。

【白话试译】

先生说:“要到岁寒,才知松柏的后凋呀!”

(二八)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知者不惑:知者明道达义,故能不为事物所惑。

仁者不忧:仁者悲天悯人,其心浑然与物同体,常能先天下之忧而忧,然其为忧,恻但广大,无私虑私忧。

勇者不惧:勇者见义勇为,志道直前。

本章知、仁、勇三德,知以明之,仁以守之,勇以行之,皆达德。

学者能以此自反而加体验,则此心广大高明,希圣希贤,自能循序日进矣。

【白话试译】

先生说:“知者心无惑乱,仁者心无愁虑,勇者心无惧怕。”

(二九)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适道:适,往赴义。同一向学,或志不在道,如学以求禄之类。

故可与共学,未必可与共适道。

立:强立不反义。知向道,亦有中途见夺者。

权:称物之锤名权。权然后知轻重。《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论语》曰:“立于礼”,然处非常变局,则待权其事之轻重,而后始得道义之正。但非义精仁熟者,亦不能权。借口适时达变,自谓能权,而或近于小人之无忌惮,故必能立乃始能权。

本章告人以进学之阶程,志学者可本此自省,亦当本此择友取益。

【白话试译】

先生说:“有人可和他共同向学,但未必可和他共同向道。有人可和他共同向道,但未必可和他共同强立不变。有人可和他共同强立不变,但未必可和他共同权衡轻重。”

(三〇)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棣花有赤白两种,树高七八尺,其花初开相反,终乃合并。实大如李,六月中熟,可食。唐棣白色,华即花字。偏亦作翩,反或说当与翻同。翩翻,花摇动貌。

岂不尔思,室是远而:棣花翩翻摇动,似有情,实无情。诗人借以起兴,言我心摇摇,亦如棣花翩翻;非不相念于尔,但居室远隔,不易常亲耳。上四句是逸诗。

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孔子引此逸诗而说之,谓实不思而已。

若果思之,即近在我心,何远之有。

此章言好学,言求道,言思贤,言爱人,无指不可。中国诗妙在比兴,空灵活泼,义譬无方,读者可以随所求而各自得。而孔子之说此诗,可谓深而切,远而近矣。“仁远乎哉”,“道不远人”,“思则得之”,皆是也。此章罕譬而喻,神思绵邈,引人入胜,《论语》文章之妙,读者亦当深玩。本章旧与上章相连,宋朱子始为分章,今从之。

【白话试译】

《诗经》上说:“唐棣花开,翩啊翻啊地摇动着。我心岂不想念于你呀!但我们的居室相隔太远了!”先生说:“只是没有想念吧!

真想念就近在心中,还有什么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