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沈演之传》:元嘉十二年,东诸郡大水,民人饥馑。吴、义兴及吴郡之钱塘,升米三百。
《前废帝纪》:大明八年,去岁及是岁,东诸郡大旱,甚者米一升数百。京邑亦至百余。饿死者十有六七。一升,《南史》作一斗。
案《孔觊传》言:大明八年,东土大旱,都邑米贵,一斗将百钱,《南史》亦同,则作斗者是也。《梁书·武帝纪》:天监元年,大旱,米斗五千,人多饿死。《庾荜传》亦言荜以是时行会稽郡事,时承凋敝之后,百姓凶荒,所在谷贵,米斗数千,人多流散。《侯景传》言:景围台城时,食稍尽,米斛数十万,人相食者十五六。《南史·景传》云:景食石头常平仓既尽,便掠居人。尔后米一升七八万钱,人相食,有食其子者。《魏书·岛夷传》云:城内大饥,人相食。米一斗八十万。皆以人肉杂牛马而卖之。军人共于德阳前立市,屠一牛得绢三千匹,卖一狗得钱二十万。皆熏雀掘鼠而食之。案谷价之翔贵,由于水旱者实少,由于兵乱者特多且甚,此以见人祸之更烈于天灾也。
其稍近于常情者:《晋书·食货志》载户调之式,远夷不课田者,输义米户三斛,远者五斗,极远者输算钱人二十八文,此恐亦仅能取诸户主。课调既愈远而愈轻,则二十八文,必尚不及米五斗之价。此大粗略;且远夷情形,亦与中国不同;不足以考谷价。
《齐书·豫章王嶷传》:嶷为荆、湘二州刺史,以谷过贱,听民以米当口钱,优评斛一百,此条最可考见南朝谷价。荆、湘为产米之区,参看第二十章第一节。谷斛不及百钱,余瘠薄之地当较贵,则当在百钱左右也。梁天监四年,大穰,米斛三十,其必病农,自无疑矣。
然《魏书·食货志》言:天兴后比岁大熟,匹中八十余斛。《隋书·食货志》言:东魏元象、兴和之中,频岁大穰,谷斛至九钱。魏初绢匹,假依石勒时中绢为四千,斛得钱约五十,其斛傥与古量相同,已去天监之世不远。东魏之世,斗、称于古,既已二而为一,则古斛一斛,仅得四钱半,不惟视梁之米斛三十为廉,且较汉宣帝时谷石五钱犹下矣。岂其所谓斛,犹以古斛言之邪?然南北朝时,不论南北,粜价皆贱,则似不足疑。此当时论者,所由多以伤农为虑也。
日食之量,在前世为人五升,已见《秦汉史》第十五章第一节。晋、南北朝之世,似亦无甚差殊,此固不应有异也。《晋书·食货志》载邓艾论屯田之语曰:“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北,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十万之众,五年食三千万斛,则人年食六十斛,以三百六十日除之,日得一斗六升余,此似乎大多。
然《宋书·乐志》载晋成帝咸康七年,散骑常侍顾臻表谏伎乐之语,谓“兵食七升,忘身赴难”。又《宋书·刘勔传》,载勔策攻县瓠之语,谓“二万人岁食米四十八万斛,五年合须米二百四十万斛”,则人岁食米二十四斛。以三百六十日除之,日得六升又三分升之一。则与五升之数,相去不远矣。《后汉书·伏湛传》注引《九章算术》云:“粟五十粝率三十,一斛粟得六斗米为粝。”邓艾之语,盖据粟言之,一斗六升粟,得粝九升许,以稍精凿之米言之,则亦与顾臻、刘勔所云相去不远也。
《梁书·何胤传》:胤谓王果曰:吾年已五十七,月食四斗米不尽,何容得有宦情?《陈书·孝行传》:司马嵩丁父艰,日食薄麦粥一升。张昭及弟乾,父卒,并日食一升麦屑粥。此为衰者、毁者之食,不能以例常人。《梁书·江革传》:革为元延明所执,日给脱粟三升,仅余性命;《齐书·孝义传》:崔怀慎孤贫独立,宗党哀之,日敛给其升米;所以为至觳之养,免死之周也。此升皆近于古。《北齐书·库狄伏连传》:附《慕容俨传》后。家口百数,盛夏之日,料以食米二升,不给盐菜,常有饥色,若为南朝之量,必不能支。盖谓盛夏可以少食,故又略减于古之五升。亦足证魏、齐斗、称,于古二而为一也。
《晋书·何曾传》云:曾食日万钱,犹曰无下箸处。子劭,食必尽四方珍异。一日之供,以钱二万为限。时论以为大官御膳,无以加之。读史者皆以为极侈,其实亦不尽然。
《北齐书·韩轨传》:子晋明,好酒诞纵,招引宾客,一席之费,动至万钱,犹恨俭率,然则万钱为宴客之侈者。曾乃日食之,劭则又倍之耳。若寻常之食:则《宋书·衡阳王义季传》云:义季为荆州刺史,队主续丰,母老家贫,无以充养,遂断不食肉。义季哀其志。给丰每月米二斛,钱一千。并制丰啖肉。丰所啖肉,未必更由官给。然则日得钱三十三,足以啖肉,且不缺于甘旨之养矣。
《颜氏家训·治家篇》云: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朝夕肴膳,以十五钱为率。遇有客旅,更无以兼。独食月得四百五十钱,略半于义季所以周续丰者,亦不为甚俭矣。《南史·褚彦回传》云:时淮北属江南,无复鳆鱼。或有间关得至者,一枚直数千钱。人有饷彦回鳆鱼三十枚。彦回时虽贵,而贫薄过甚。门生有献计卖之,云可得十万钱。何曾所食,设有若彦回时鳆鱼者,但一味,已去万钱十之三四矣。故史事苟记载真实,而又参互详考之,无甚远于情理而不可解者也。
衣料:布帛价已见前。《宋书·沈怀文传》云:斋库上绢,年调巨万匹。绵亦称是。期限严峻。民间买绢,一匹至二三千。绵一两亦三四百。此虽异常之价,然二者横调既同,价之增当亦相近。假以绢一匹为钱二千五百,绵一两为钱三百五十,则绵一斤之价,当绢二匹又二十五分匹之六,绢匹三百,绵斤当得六百七十二文矣。
《齐书·褚渊传》:渊死后,弟澄以钱万一千,就招提寺赎大祖所赐渊白貂坐褥,坏作裘及缨。白貂盖为名裘,当时之貂,亦产于今之吉、黑。《魏书·勿吉传》曰:其父母春夏死,立埋之,若秋冬,以其尸捕貂,貂食其肉,多得之。《失韦传》曰:亦多貂皮。间关至中国殊不易。《三国志·鲜卑传》注引《魏书》谓其有貂、豽、鼲子,皮毛柔蠕,天下以为名裘,其地尚较勿吉、失韦为近也。质价固非卖价,然渊甚贫,所质必与卖价相近,以是度之,裘亦不能甚贵也。
《宋书·后妃传》:明帝陈贵妃,家在建康县界,有草屋两三间。上出行,问尉曰:“御道边那得此草屋?当由家贫。”赐钱三万,令起瓦屋。则以草屋改为瓦屋,每间所费,为万至万五千钱。
《蔡兴宗传》:父廓,奉兄轨如父。罢豫章郡还,起二宅,先成东宅,与轨。廓亡而馆宇未立。轨罢长沙郡还,送钱五十万,以补宅直。造价若倍于改为,则五十万之赀,可得屋二十五间或十八九间也。造屋所费如是,买宅价亦相近。
《齐书·王琨传》:琨罢广州刺史还,宋孝武问还资多少,琨曰:臣买宅百三十万。《南史·吕僧珍传》:宋季雅罢南康郡,市宅居僧珍宅侧。僧珍问宅价,曰:“一千一百万。”怪其贵。季雅曰:“百万买宅,千万买邻。”千万买邻为虚言,百万买宅为实语,则其所费,倍于蔡廓耳。
广州固仕宦者膏腴之地,季雅亦以豪举称,故其所费较多也。崔慰祖卖宅四十五万,与蔡廓起宅所费略侔。桓闳弟子昙深,为临城县,罢归,得钱十万,买宅奉兄,见《南史·桓护之传》。则其人以行义称,故其所费为独少也。
《晋书·石勒载记》:勒将营邺宫,其廷尉续咸,上书切谏。勒怒,欲收之。其中书令徐光又谏。勒为之止,而叹曰:“人家有百匹赀,尚欲市别宅,况有天下之富,万乘之尊乎?终当缮之耳。”勒时中绢之价为四千至千二百,下绢之价为二千至八百,已见前。百匹市宅,以中绢计,为钱十二万或四十万;以下绢计,为钱八万或二十万;亦与南朝相去不远也。
《晋书·食货志》言:惠帝**阴反驾,囊钱三千,似至俭矣。然《魏书·萧宝夤传》言:宝夤脱本衣服,著乌布襦,要系千许钱以奔虏;又《司马楚之传》言:有上蔡董毛奴,(上齐下贝)钱五千,死于道路;则当时民间行旅,原不过(上齐下贝)钱数千,惠帝亦侪于氓庶耳。《魏咏之传》言:咏之生而兔缺,闻殷仲堪帐下有名医能疗之,贫无行装,遂(上齐下贝)数斛粟西上,以投仲堪。晋世布价,十倍齐初,粟价亦当十倍,数斛粟亦当得数千钱也。
《习凿齿传》:桓温追蜀人知天文者至,问国家运祚修短。答云:“世祀方永。”温不悦,送绢一匹,钱五千文。星人驰诣凿齿曰:“家在益州,被命远下。今受旨自裁,无由致其骸骨。缘君高义,乞为标揭棺木耳。”凿齿问其故。星人曰:“赐绢一匹,令仆自裁,惠钱五千以买棺。”凿齿曰:“君几误死,此以绢戏君,以钱供道中赀,是听君去耳。”以萧宝夤、魏咏之所(上齐下贝)例之,温之所赠,亦未为薄也。
不徒以为行赀不为菲也,即以为棺价亦然。《齐书·刘祥传》:祥从祖兄彪,以崇圣寺慧首剃头为尼,以五百钱为买棺材,以泥洹舉送葬刘墓,为有司所奏。又《张融传》:遗令以三千买棺。《梁书·刘歊传》;歊著《革终论》,欲死后以一千钱市治棺。二人固主薄葬者,然歊论言“积习生常,难卒改革,一朝肆志,傥不见从”,则亦非过于俭者。然则当时棺价,极亦不过数千钱耳。
后魏贾思勰著《齐民要术》,杂载物价颇多,今摘录如下:《种瓠篇》云:破以为瓢。其中白肤,以养猪致肥。其瓣以作烛致明。一本三实,一区十二实,一亩得二千八百八十实,十亩凡得五万七千六百瓢。瓢直十钱,并直五十七万六千文。用蚕矢二百石,牛耕功力直二万六千文,余有五十五万。肥猪、明烛,利在其外。《种胡荽篇》云:春种者五月子熟,拔取曝干格柯打出,作蒿(左艹右耑)盛之。冬月亦得入窖。夏还出之。但不湿。亦得五六年停。一亩收十石。都邑粜卖,石堪一匹绢。秋种者十月足霜乃收之。一亩两载,载直绢三匹。
《种桑柘篇》云:一枝直十文。此上有夺文。胡床一具直百文。十五年任为弓材,一张二百。亦堪作履,一两六十。裁截碎木,中作锥刀靶,一个直三文。二十年好作犊车材,一乘直万钱。欲作鞍桥者,生枝长三尺许,以绳系旁枝,木橛钉著地中,令曲如桥。十年之后,便是浑成柘桥。一具直绢一匹。欲作快弓材者,宜于山石之间北阴中种之。其高原、山田,土厚、水深之处,多掘深坑,于坑之中种桑柘者,随坑深浅,或一丈五,直上出坑,乃扶疏四散。此树条直,异于常材。十年之后,无所不任。一树直绢十匹。
《种榆白杨法》云:榆:三年春,可将荚叶卖之。五年之后,便堪作椽。不挟者即可砍卖,一根十文。挟者镞作独乐及盏,一箇三文。十年之后,魁、碗、瓶、榼、器皿,无所不任。一碗七文。一魁二十。瓶、榼、器皿,一百文也。十五年后,中为车毂及蒲桃(上江下瓦)。(上江下瓦)一直二百。车毂一具,直绢三匹。其岁岁料简剥治之功,指柴顾人,十束顾一人,无业之人,争来就作。卖柴之利,已自无资。岁出万束,一束三文,则三十贯。荚叶在外也。况诸器物,其利十倍。岁收三十万。砍后复生,不劳耕种,所谓一劳永逸。能种一顷,岁收千疋。惟留一人守护,指挥处分。既无牛耕、种子、人功之费,不虑水、旱、风、虫之灾。比之谷田,劳逸万倍。男女初生,各与小树二十株。比至嫁娶,悉任车毂。一树三具,一具直绢三匹,成绢一百八十匹。聘财、资遣,粗得充事。
白杨:一亩三垅,一垅七百二十株,一株两根,一亩四千三百二十株。案当作根。三年中为蚕?,五年任为屋椽,十年堪为栋梁。以蚕?为率:一根五钱,一亩岁收二万一千六百文。岁种三十亩,三年九十亩。一年卖三十亩,得钱六十四万八千文。周而复始,永世无穷。比之农夫,劳逸万倍。去山远者,实宜多种,千根以上,所求必备。
《种棠篇》云:八月初天晴时,摘叶薄布,晒令干,可以染绛。成树之后,岁收绢一匹。《种谷楮篇》云:三年便中斫。指地卖者,省功而利少;煮剥卖皮者,虽劳而利大;自能造纸,其利又多。种三十亩者,岁斫十亩,三年一遍,岁收绢百匹。
《种槐柳楸梓梧篇》云:杨柳:三岁成椽,一亩二千六百六十根,三十亩六万四千八百根,根直八钱,合收钱五十一万八千四百文。百树得柴一载,合柴六百四十八载,载合钱一百文,柴合收钱六万四千八百文。都合收钱五十八万三千二百文。岁种三十亩,三年种九十亩。岁卖三十亩,终岁无穷。箕柳:至秋任为簸箕,五条一亩,岁收万钱。柞:十年中可杂用,一根直十文。二十岁中屋樽,一根直百钱。
《种红花蓝花栀子篇》云:花,负郭良田种顷者,岁收绢三百匹。一顷收子二百斛,与麻子同价。既任车脂,亦堪为烛。即是直头成米,二百石米,已当谷田,三百匹绢,端然在外。此皆当时物价间可考见者也。
力作者以一人一日之所作,为计算之单位,此乃事理之自然。今俗语工夫二字,专指时间言之,乃其偏端之义。溯其原,则夫指人力;工亦作功,谓一人一日之所作也。《宋书·孝义传》:王彭,少丧母。元嘉初,父又丧亡。家贫力弱,无以营葬。兄弟二人,昼则佣力,夜则号感。乡里哀之,各出夫力助作砖。此为夫字之义。《晋书·文帝纪》:帝将伐蜀,谋众曰:“略计取吴,作战船,通水道,当用千余万功,此十万人百数十日事也。”《刘曜载记》:曜葬其父母及妻,游子远谏,谓:“计六万夫百日作,所用六百万功。”皆以一人一日所作为一工也。庸力者即准此论直。
《齐书·王敬则传》:敬则为会稽大守。会土边带湖、海,民丁无士庶,皆保塘役。敬则以功力有余,悉评敛为钱。送台库以为便宜。竟陵王子良启言:“塘丁所出,本不入官。均夫、订直,民自为用。今郡通课此直,悉以还台。租赋之外,更生一调。”均夫者,通计全工须用人力若干,均之各家。订直者,定一人一日之作,所直若干,有不能力作之人,许其出直以为代。史言士庶皆保塘役,士人未必能力作,必许其出直以为代也。民间订直,或不必皆以见钱,敬则则一以见钱计直而取之,故云评敛为钱。《东昏侯纪》言其下扬、南徐二州桥、桁、塘、埭丁,计功为直,敛取见钱,其所为亦犹是也。
民间有以夫力助人,亦有借人夫力而以夫力还之者。又有技艺者,其顾直与徒能力作者不同。《宋书·孝义传》:吴逵,经荒饥馑,系以疾疫,父母、兄弟、?及群从小功之亲,男女死者十三人。逵时病困,邻里以苇席裹之,埋于村侧。既而逵疾得瘳。亲族皆尽,惟逵夫妻得全。家徒壁立。冬无被袴。昼则佣赁,夜则伐木烧砖,期年中成七墓,葬十三棺。邻里嘉其志义,葬日悉出赴助。逵时逆取邻人夫直。葬毕,众悉以施之。逵一无所受。皆佣力报答焉。逆取谓暂未给直。施之则不取其直。佣力报答,则以夫直还夫直也。
又郭原平,性闲木功,庸赁以给供养。性谦虚。每为人作匠,取散夫价。父亡,以为奉终之义,情理所毕,营圹凶功,不欲假人。性虽智巧,而不解作墓。乃访邑中有营墓者,助人运力。经时展勤,久乃闲练。又自卖十夫,以供众费。葬毕,诣所买主,执役无懈。与诸奴分务,每让逸取劳。主人不忍使,每遣之。原平服勤,未曾暂替。所余私夫,佣赁养母。有余,聚以自赎。本性智巧,既学构冢,尤善其事。每至吉岁,求者盈门。原平所赴,必自贫始。既取贱价,又以夫日助之。
散夫,盖别无技艺,仅能力作之人。原平既闲木工,此即所谓作匠,原不应取散夫之价,故其取之为谦虚。构冢云取贱价,盖亦指此。客为依人之称,兼具隶属之义,故晋世佃客、衣食客,皆注家籍。参看第十八章第四节。十夫客受取买主之赀,盖亦同于奴婢,故有自卖之名。所异者,还其买价,即可自赎耳。
《宋书·自序》言:世祖出镇历阳,沈亮行参征虏军事。时营创城府,功课严促。亮病其以岁月之事,求不日之成。谓:“比见役人,未明工作,闭鼓乃休。呈课既多,理有不逮。至于息日,拘备关限。”公家役民,程课之法,亦必本诸习俗。彼此相况,则民间庸顾之法可明。虽受顾直,而其日可不工作,是为息日。非息日者,工作亦有定时,往必后于未明,罢必先于闭鼓。息日若未往之先,既罢之后,工力自仍为所自有。此时力作,是谓私夫。故原平得庸赁以养母,又得聚以自赎也。庸力得直,可使农民于稼穑之余,别有所入。无常职者,尤恃此为日食之资。程课宽严,平直高下,于民生舒蹙,所关实大。
《齐民要术》言:指柴十束顾一人,无业之人,争来就作;又言柴一束三文;则日得卅钱,已为顾直之优者矣。其《种红花蓝花栀子篇》又言:“一顷收花,日须百人。一家手力,十不充一。但驾车地头,每旦当有小儿、僮女,百十余群,自来分摘。正须平量,中半分取。”则指物顾人,自为当时通法。盖由民间钱少故如此。日得钱三十,准诸谷价,不为不优。然此尚须卖出柴始得钱,而主人亦不更给食,故其平直如此耳。顾臻言“兵食七升,忘身赴难,过泰之戏,日廪五斗”,此盖当时伎乐庸直。伎乐之艺,自更优于匠人;且为侈靡之事;刺绣文不如倚市门,自古然矣,故其所得亦较优也。
李悝尽地力之教曰:“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为粟九十石。余有四十五石。石三十,为钱千三百五十。除社、闾、尝新、春秋之祠,用钱三百,余千五十。衣:人率用钱三百,五人终岁用千五百。不足四百五十。不幸疾病、死丧之费,及上赋敛,又未与此。此农夫所以常困,有不劝耕之心。”此言计算农家生计,最为清晰。
不足四百五十,合粟十五石;疾病死丧之费,及上赋敛,假亦以粟十五石计;则五人终岁,当得粟百八十石,乃可勉支,此为至俭之率矣。魏、齐斗、称,于古二而为一,当得粟九十石。周、隋斗、称,于古三而为一,当得粟六十石。南朝斛、石,去古不远,米斛以百钱计,当得万八千钱;绢匹以三百计,当得六十匹绢也。今试本此,以观其时人之所入。
晋世,诸公及开府位从公者;食俸日五斛。大康二年,又给绢,春百匹,秋绢二百匹,绵二百斤。元康元年,给菜田十顷,驺十人。立夏后不及田者,食奉一年。奉日五斛,年得千八百斛,恰十倍于农家五人终岁之计。绢三百匹:依石勒时中绢官定之价,为钱三十六万;私价百二十万。下绢依官价,为钱二十四万;私价六十万。绵二百斤,据前所引沈怀文说,一斤之价,当绢二匹又二十五分匹之六,依石勒时中绢官价,斤得钱二千六百八十八;私价得钱八千九百六十。下绢官价,斤得钱千七百九十二;私价得钱四千四百八十。以二百乘之,为钱五十三万七千六百,或一百七十九万二千,或三十五万八千四百,或八十九万六千。
合绵、绢二项,为钱六十九万七千六百,或三百九十九万二千,或五十九万八千四百,或百四十九万六千。以粟斛千钱计,又得八百九十七斛六斗,或二千九百九十二斛,或五百九十八斛四斗,或一千四百九十六斛。
菜田一顷,所入不易计算,以再食俸一年计,又得千八百斛。奉、绵绢、菜田三项合计,其所入,为四千四百九十七斛六斗,或六千五百九十二斛,或四千一百九十八斛四斗,或五千有九十六斛。当农家五口之计,二十四倍又百八十分之百七十七有六,或三十六倍又百八十分之百十二,或二十三倍又有八十分之五十八,或二十八倍又百八十分之百五十六也。特进,食奉日四斛;春服绢五十匹,秋绢百五十匹,绵一百五十斤;菜田八顷,驺八人。光禄大夫,食奉日三斛;春绢五十匹,秋绢百匹,绵百斤;菜田六顷,田驺六人。大子大傅、少傅同。尚书令,食奉月五十斛,绢春三十匹,秋七十匹,绵七十斤;菜田六顷,驺六人。依此可以类推。
《晋书·会稽王道子传》,谓其时军旅荐兴,国用虚竭,自司徒以下,日廪七升,盖以上公而受兵卒之饷,宜乎其穷蹙矣。《魏书·薛虎子传》:虎子除徐州刺史,上表言:在镇之兵,资粮之绢,人十二匹,盖月得一匹。匹以钱二百,谷以斛五十计,月得谷四斛,岁得谷四十八斛。《刘芳传》言:芳常为诸僧佣写经、论,笔迹称善,卷直以一缣,岁中能入百余匹,则侔于谷四百余斛。如此数十年,赖以颇振,宜矣。
若论赀产之数,则贫民所有,不过数千。《齐书·顾宪之传》:西陵戍主杜元懿请增诸埭税,宪之议言:山阴一县,课户二万,其民赀不满三千者,殆将居半,刻又刻之,犹且三分余一是也。富人则有千万倍于此者。元嘉北伐,有司奏军用不充,扬、南徐、兖、江四州之民,家赀满五千万,僧尼满二千万者,并四分换一,过此率讨;详见第八章第七节。
《南史·张敬儿传》:敬儿诬襄阳吴泰与袁(左岂右页)同逆,收籍其家,僮役、财货,直数千万;此尚包括各项资财。若《晋书·郗鉴传》,言其子愔好聚敛,积钱数千万;《宋书·萧惠开传》,言其自蜀还资财二千余万;《齐书·豫章王嶷传》,言其荆州还资,评直三千余万;《曹虎传》言其在雍致见钱五千万;《南史》作七千余万。又云:悉厚轮大郭,他物称是。则尚非其赀产之全。其贪积最甚,若梁之临川王宏者,见第十二章第五节。则其赀财,更不可以称计矣。
财多如此,故其用财亦无节限。《齐民要术》言:男女嫁娶,得绢百八十匹,粗足充事。绢匹二百,不过钱三万六千。《宋书·武帝纪》言帝俭德,诸主出适,遣送不过二十万。《晋书·卞壶传》:言壶廉洁俭素,居甚贫约,息当婚,诏特赐钱五十万,既已数倍或十数倍于平民。而刘敬宣女嫁,武帝乃赐之钱三百万。萧惠开妹当适桂阳王休范,女又当适世祖子,发遣之资,须应二千万,乃以为豫章内史,听其肆意聚纳,则更不成语矣。婚嫁一端如此,其余诸事,又可推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