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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书·后妃传》:路淑嫒,孝武帝母。弟子琼之,宅与大常王僧达并门。常盛车服卫从造僧达,僧达不为之礼。《南史·僧达传》云:琼之大后兄庆之孙。僧达将猎,已改服,琼之就坐,僧达了不舆语,谓曰:“身昔门下驺人路庆之者,是君何亲?”遂焚琼之所坐床。琼之以诉大后。大后大怒,欲罪僧达。上曰:“琼之年少,自不宜轻造诣,王僧达贵公子,岂可以此事加罪?”

又《张邵传》:子敷。中书舍人狄当、狄当作秋。《蔡兴宗传》《陆慧晓传》《恩幸传叙》皆作秋。《广韵·秋字注》:“又姓,宋中书舍人秋当。”周赳,并管要务,以敷同省名家,欲诣之,赳曰:“彼恐不相容接,不如勿往。”当曰:“吾等并已员外郎矣,何忧不得共坐?”敷先设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敷呼左右曰:“移我床远客。”赳等失色而去。其自标遇如此。

又《蔡兴宗传》:被征还都。时右军将军王道隆,任参内政,权重一时。蹑履到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竟不呼坐。元嘉初,中书舍人秋当诣大子詹事王昙首不敢坐。其后中书舍人王弘,《南史》作中书舍人弘兴宗,盖传写之误,观下文言“弘还”与《宋书》同可知。为大祖所爱遇,上谓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当判耳。殷、刘并杂,无所益也。若往诣球,可称旨就席。”球举扇曰:“君不得尔。”弘还,依事启闻。帝曰:“我便无如此何。”五十年中,有此三事。此八字,南史作“至是兴宗复尔”六字。

《南史·江斅传》:中书舍人纪僧真,幸于武帝,稍历军校,容表有士风。谓帝曰:“臣小人,出自本县武吏,邀逢圣时,阶荣至此;为儿昏得荀昭光女;即时无复所须,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帝曰:“由江斅、谢(左艹右瀹),我不得措此意,可自诣之。”僧真承旨诣斅。登榻坐定,斅便命左右曰:“移吾床让客。”僧真丧气而退。告武帝曰:“士大夫固非天子所命。”时人重斅风格,不为权幸降意。此数事相类,庸有附会之谈,然当时必有此等事,则可知也。

纪僧真等犹曰佞人,案《南史·江斅传》言:僧真容表有士风,《齐书·幸臣传》亦云:僧真容貌言吐,雅有士风,世祖当目送之,笑曰:“人生何必计门户?纪僧真,堂堂贵人所不及。”则其人亦必非无可取也。徐爰则被服儒雅,乃宋文帝命王球及殷景仁与之相知,球辞曰:“士庶区别,国之章也,臣不敢奉诏。”上改容谢焉。然则学问文章,举非所尚,而惟门第之崇矣。

《晋书·列女传》:王浑妻钟氏,字琰,颍川人,魏大傅繇曾孙也。浑弟湛妻郝氏,亦有德行。琰虽贵门,与郝雅相亲重。郝不以贱下琰,琰不以贵陵郝,时人称钟夫人之礼,郝夫人之法云。

《魏书·公孙表传》:初表与渤海封恺友善。后为子求恺从女,恺不许,表甚衔之。及封氏为司马国璠所逮,大宗以旧族欲原之,表固证其罪,乃诛封氏。表第二子轨,终得娶于封氏。生二子:斌,叡。轨弟质第二子邃。邃、叡为从父兄弟,而叡才器小优;又封氏之甥,崔氏之婿,邃母雁门李氏,地望悬隔。巨鹿大守祖季真,多识北方人物。每云:“士大夫当须好婚亲。二公孙同堂兄弟耳,吉凶会集,便有士庶之异。”势利之见,存于骨肉之间,异哉!

《晋书·郗鉴传》:鉴陷于陈午,邑人张实,先求交于鉴,鉴不许,及是,实于午营来省鉴疾,既而卿鉴。鉴曰:“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实大惭而退。《齐书·王僧虔传》:徙为会稽大守。中书舍人阮佃夫,家在会稽,请假东归。客劝僧虔,以佃夫要幸,宜加礼接。僧虔曰:“我立身有素,岂能曲意此辈?彼若见恶,当拂衣去耳。”佃夫言于宋明帝,使御史中丞孙夐奏僧虔前莅吴兴,多有谬命,又听民何系先等一百十家为旧门,委州检削,坐免官。

《南史·袁粲传》:大明七年,皇大子冠。上临宴东宫,与颜师伯、柳元景、沈庆之等并樗蒲[3]。愍孙劝师伯酒,粲少孤,祖哀之,名之曰愍孙。师伯不饮。愍孙因相裁辱,曰:“不能与佞人周旋。”师伯见宠于上,上常嫌愍孙以寒素陵之,因此发怒,曰:“袁濯儿不逢朕,粲父名濯。员外郎未可得也,而敢寒士遇物。”将手刃之。命引下席。愍孙色不变。沈、柳并起谢,久之得释。

此等事史并以为美谈,实亦客气用事耳。《朱异传》:异轻敖朝贤,不避贵戚。人或诲之。异曰:“我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诸贵皆恃枯骨见轻,我下之则为蔑尤甚,我是以先之。”实亦恃枯骨而骄人者,有以自取之也。

宋武帝微时,王愉不为礼,及得志,愉合家见诛,见《魏书·王慧龙传》。又《南史·庾悦传》:累迁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初刘毅家在京口,酷贫。尝与乡曲士大夫往东堂共射。时悦为司徒右长史,与府州僚佐出东堂。毅已先至,遣与悦相闻曰:“身并贫踬,营一游甚难,君如意人,无处不可为适,岂不能以此堂见让?”悦素豪,径前,不答毅。时众人并避,惟毅留射如故。悦厨馔甚盛,不以及毅。毅既不去,悦甚不欢。毅又相闻曰:“身今年未得子鹅,岂能以残炙见惠?”悦又不答。至是,毅表解悦都督、将军官,以刺史移镇豫章。以亲将赵恢领千兵守寻阳。建威府文武三千人,悉入毅将府。深相挫辱。悦不得志,疽发背,到豫章,少日卒。毅之挫折悦,庸或以非己党,欲去其权,然当时贵人,任意而行,贾怨寒士,自所不免也。

欲使族姓贵贱,恒久不变,则必婚姻不通而后可。故当时士庶之族,通婚颇难。

《陈书·儒林传》:王元规,大原晋阳人。八岁而孤。兄弟三人,随母依舅氏往临海郡。时年十二。郡土豪刘瑱者,资财巨万,欲以女妻之。元规母以其兄弟幼弱,欲结强援。元规泣请曰:“因不失亲,古人所重,岂得苟安异壤,辄昏非类?”母感其言而止。

《魏书·崔辩传》:孙巨伦,有姊明惠,有德行,因眇一目,内外亲族,莫有求者。其家议欲下嫁之。巨伦姑,赵国李叔胤之妻,闻而悲感,曰:“吾兄盛德,不幸早世,岂令此女,屈事卑族?”乃为子翼纳之。时人叹其义。观此二事,可知当时贵胄,不肯苟婚庶姓。

《宋书·褚叔度传》,谓诸尚公主者并因世胄,不必皆有才能。魏孝文帝以诸王婚多猥滥,为咸阳王禧聘陇西李辅女,河南王干聘代郡穆明乐女,广陵王羽聘荥阳郑平城女,颍川王雍聘范阳卢神宝女,始平王勰聘陇西李冲女,北海王详聘荥阳郑懿女。北齐世宗谓赵郡王叡曰:“我为尔娶郑述祖女,门阀甚高,汝何所嫌,而精神不乐?”

《崔?传》:悛一门婚嫁,皆是衣冠之美,吉凶仪范,为当时所称。娄大后为博陵王纳?妹为妃,敕中使曰:“好作法用,勿使崔家笑人。”观此诸事,可知当时帝王之家,求婚望族之切。

然《梁书·王峻传》:峻子琮,为国子生,尚始兴王女繁昌县主,不惠,为学生所嗤,遂离昏。峻谢王。王曰:“此是上意,仆极不愿如此。”峻曰:“臣大祖是谢仁祖外孙,亦不藉殿下姻构为门户。”则望族之于王室,转不以获居肺腑为荣矣。门望较下之家,尤以结婚望族为至幸。

《北史·孙骞传》:世寒贱。神武赐妻韦氏,既士人子女,又兼色貌,时人荣之。又《陈元康传》:左卫将军郭琼以罪死,子妇,范阳卢道虞女也,没官,神武启以赐元康为妻,元康地寒,时以为殊赏。

求之不得,则以为大怨。如前述公孙表之于封氏,即其一事。《北史·崔逞传》:逞六世孙叔义,父休,为青州刺史,放盗魁令出其党,遂以为门客,在洛阳,与叔义兄叔仁铸钱。事发,合家逃逸,叔义见执。时城阳王徽为司州牧,临淮王彧以非其身罪,数为致言,徽以求婚不得,遂停赦书而杀之。又《崔?传》:?为齐文襄所禁,谓邢子才曰:“卿知我属意大丘不?”子才出,告?子瞻曰:“尊公正应欲结姻于陈元康。瞻有女,乃许妻元康子。”元康为言于文襄,乃舍之。此又以许婚而见德者也。

甚有视为盛衰荣辱所关,出死力以争之者。《北史·房谟传》:谟与子结婚卢氏。谟卒后,卢氏将改适他姓。有平阳廉景孙者,少厉志节,以明经举郡孝廉,为谟所重,至是讼之台、府,不为理。乃持绳诣神庙前,北面大呼曰:“房谟清吏,忠事高祖,及其死也,妻子见陵,神而有知,当助申之,今引决诉于地下。”便以绳自经于树。卫士见之,救解送所司。朝廷哀其至诚,命女归房族。观此,而知当时士庶之间,限隔之峻也。

至于百工厮养之徒与士民通婚,则法本为之厉禁矣。《魏书·高宗纪》:和平四年十二月,制皇族、师傅、王公侯伯、及士民之家,不得与百工技巧卑姓为婚,犯者加罪。高祖大和元年五月,以百姓习常,仍不肃改,著之律令,永为定准,犯者以违制论。十七年九月,诏厮养户不得与庶士婚。有文武之才,积劳应进者,同庶族例听之。然贪财而与卑姓婚者仍多,见第十七章第一节。乃知社会演进之大势,卒不可逆也。

塚中枯骨,与人生荣辱升沈,关系之密如此,谱牒自不免于诬。《南史·齐本纪》云:“据齐、梁纪录,并云出自萧何,又编御史大夫望之,以为先祖之次。案何及望之,于汉俱为勋德,而望之本传,不有此言,齐典所书,便乖实录。近秘书监颜师古,博考经籍,注解《汉书》,已正其非,今随而改削云。”《南史》之言如此,而《齐书·本纪》,自萧何至高帝之父,凡二十三世,皆有官位、名讳,其诬亦可谓甚矣。

《陈书·高祖纪》云:“其本甚微,自云汉大丘长寔之后也。”亦为不信之辞。梁武请立选簿表曰:“谱牒讹误,诈伪多绪,人物雅俗,莫肯留心,是以冒袭良家,即成冠族,妄修边幅,便为雅士。”言之可谓深切矣。乃其谓俞药曰:“俞氏无先贤,宜改姓喻。”见《南史·陈庆之传》。又何其习于诬罔,恬不为怪也?

门寒者虽或骤贵,仍不免见轻于人。《宋书·袁湛传》:朱龄石伐蜀,使袁豹为檄文曰:“蕞尔谯纵,编户黔首。”《南史·张缵传》:大同五年,武帝诏曰:“缵外氏英华,朝中领袖,司空已后,名冠范阳,可尚书仆射。”缵本寒门,以外戚显重,高自拟论,而诏有司空、范阳之言,深用为恨。以朱异草诏,与异不平。又《到溉传》:溉掌吏部尚书,时何敬容以令参选,事有不允,溉辄相执。敬容谓人曰:“到溉尚有余臭,遂学作贵人。”溉祖彦之,初以担粪自给,故世以为讥云。皆其事也。

然亦有世实显贵,妄为人所挤排者。《晋书·杨佺期传》云:弘农华阴人,汉大尉震之后也。佺期沈勇果劲,而兄广及弟思平等,皆强犷粗暴。自云门户承藉,江表莫比。有以其门第比王珣者,犹恚恨。而时人以其晚过江,婚宦失类,每排抑之。恒慷慨切齿,欲因事际,以逞其志。《桓玄传》云:佺期为人骄悍,常自谓承藉华胄,江表莫比,而玄每以寒士裁之,佺期甚憾。

《宋书·杜骥传》:骥高祖预。曾祖耽,避难河西,因仕张氏。苻坚平凉州,父、祖始还关中。兄坦,高祖征长安,席卷随从南还。晚度北人,朝廷恒以伧燕遇之,虽复人才可施,每为清途所隔。坦以此慨然。尝与大祖言及史籍。上曰:“金日?忠孝淳深,汉朝莫及,恨今世无复如此辈人。”坦曰:“日?之美,诚如圣诏,假使生乎今世,养马不暇,岂办见知?”上变色曰:“卿何量朝廷之薄也?”坦曰:“请以臣言之。臣本中华高族。亡曾祖因晋氏丧乱,播迁凉土,世叶相承,不殒其旧。直以南度不早,便以荒伧赐隔。日?胡人,身为牧圉,便超入内侍,齿列名贤。圣躬虽复拔才,臣恐未必能也。”上默然。

《梁书·羊侃传》:中大通四年,诏随大尉元法僧北讨。侃曰:“北人虽谓臣为吴,南人已呼臣为虏。今与法僧同行,还是群类相逐。非止有乖素心,亦使匈奴轻汉。”

《魏书·李元护传》:辽东襄平人。八世祖胤,晋司徒、广陆侯。胤子顺、璠,及孙沈、智,皆有名宦。沈孙根,慕容宝中书监。根子后智等,随慕容德南渡河,居青州。数世无名位,三齐豪门多轻之。世族既以把持权利为事,自不免于互相挤排,故位宦深沈,虽冯家世,亦藉人事也。荀伯子通率好为杂语,敖游闾里,遂失清途。白建虽无他才伎,而勤于在公,以温柔自处。与唐邕俱以典执兵马,致位卿相。诸子幼弱,俱为州郡主簿。男婚女嫁,皆得胜流。平恒三子,并不率父业,好酒自弃。恒常忿其世衰,不为营事婚宦,故仕聘碎浊,不得及其门流。其明验矣。

门第优劣,亦有兼论名德者。《南史·王彧传》:或曾孙克,仕侯景,景败,克迎候王僧辩。僧辩问克曰:“劳事夷狄之君。”又诮之曰:“王氏百世卿族,便是一朝而坠。”

《北史·郑羲传》言:“自灵大后豫政,**风稍行;及元叉擅权,公为奸秽;自此素族名家,遂多乱杂,法官不加纠正,昏宦无贬于时,有识者咸以叹息矣。”则其本有纠贬可知。此似较专论位宦者为优,然庸流无识,所纠贬者,亦多琐琐末节,无当于出处大节也。

《北齐书·羊烈传》:烈家传素业,闺门修饰,为世所称。一门女不再醮。天统中,与尚书毕义云争为兖州大中正。义云盛称门阀,云:“我累世本州刺史,卿世为我家故吏。”烈答云:“卿自毕轨被诛以还,寂无人物。近日刺史,皆是疆埸之上,彼此而得,何足为言?岂若我汉之河南尹,晋之大傅,名德、学行,百代传美;且男清女贞,足以相冠;自外多可称也?”盖讥义云之帷薄焉。窥观女贞,又何关于德业邪?

士庶利权,相去既远,故欲清厘之者,每以招怨。《晋书·慕容宝载记》言:宝以垂遗令,校阅户口。罢诸军营,分属郡县。定士族旧籍,明其官仪。而法峻政严,上下离德,百姓思乱者,十室而九焉。

《宋书·沈怀文传》言:孝武坏诸郡士族,以充将吏。并不服役,至悉逃亡。加以严罚不能禁。乃改用军法,得便斩之。莫不奔窜山湖,聚为盗贼。《魏书·道武七王传》:元法僧为益州刺史。素无治干,加以贪虐。杀戮自任,威怒无恒。王、贾诸姓,州内人士,法僧皆召为卒伍,无所假纵。于是合境皆反。民之多幸,国之不幸,固也,然政令本已非平,而更加之以操切,又曷怪怨叛之起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