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晋南北朝社会组织 第一节 昏制01(1 / 1)

去古渐远,则一切社会制度随社会组织而有变迁。古者贵族之家,皆有妾媵,然其以一人拘多女,实反不如后世富者之甚,故诸侯不再娶之礼,与其一娶九女并存。逮于后世,封建之制既绝,于是继娶之礼兴,而前娶与后继,皆为适室矣。陈舒谓:“自秦、汉以来,废一娶九女之制,近世无复继室之礼,先妻卒则更娶,苟生加礼,则亡不应贬。”见《晋书·礼志》。《魏律》正杀继母与亲母同,见《晋书·刑法志》。《北史·节义·刘孝翊传》引《令》,为人后者,父母殁并解官,申其心丧,父卒母嫁,为父后者虽不服,亦申心丧,继母嫁不解官,此自因继母非天属之亲,嫁则恩义不存故尔,非其地位与正室有殊也。此自社会渐趋平等使然,然一切制度,不能一变则其余与之俱变,故其彼此之间,转有不能和协者。

《颜氏家训·后娶篇》云:“江左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疥癣蚊蟁,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希斗阋之耻。河北鄙于侧出不豫人流,是以必须重娶至于三四,《北史·李叔彪传》:孙象,丧妻无子,终竟不娶,论者非之。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妇之兄,衣服、饮食,爰及婚、宦,至于士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殁之后,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路。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考之长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

又曰:“凡庸之性,后夫多宠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非惟妇人怀嫉妒之情,丈夫有沈惑之辟,亦事势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与我子争家,提携鞠养,积习生爱,故宠之。前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学、婚嫁,莫不为防焉,故虐之。异姓宠则父母被怨,继亲虐则兄弟为仇,家有此者,皆门户之祸也。”盖嫡妾之别,其分自明,至前后妻则贵贱相等,而其子之争斯起矣。此封建之世妻妾之制既更,而承袭之制,不随之而俱变,有以致之也。

继室之礼既废,为妾媵者,可升为正嫡乎?《晋书·武帝纪》:泰始十年,诏曰:“嫡庶之别,所以辨上下,明贵贱,而近世以来,多阶内宠,登妃后之职,乱尊卑之序。自今以后,皆不得登用妾媵,以为嫡正。”此非指并后、匹嫡言,乃谓正妻亡殁、离绝,仍不得以妾媵继之也。孙腾妻死,正其妾贾为妻;夏侯道迁不娶正室,惟有庶子数人;自中国人言之,其非礼甚矣。

《晋书·后妃传》:元帝简文宣郑大后,嘉平时,群臣希旨,谓应配食元帝。徐邈言:“子孙岂可为祖考立配?崇尊尽礼,由于臣子,故得称大后,袝葬配食,义所不可。”从之。《宋书·臧焘传》:孝武帝追崇庶祖母宣大后,议者或谓宜配食中宫,焘亦以为不可。则虽死后,亦不容侪于嫡室矣。当时诸王之所生母,率缘母以子贵之义,班秩视子为序,故多封为其国大妃。然亦有并此而不得者,魏齐郡王简之子祐,母常氏孝文帝以纳不以礼,不许为妃是也。宣武以母从子贵,特拜为齐国大妃,此自中国人观之,已为非礼。至北齐高归彦封为平秦王,嫡妃康及所生母王氏并为大妃,则更为礼所不容矣。

二嫡为礼所不许,然时直非常,则有非常之事,即礼、律亦有难言之者。《晋书·礼志》:大康元年,东平王楙上言:“王昌父毖,本居长沙,有妻息。汉末使入中国直吴叛,仕魏为黄门郎,与前妻息生死隔绝,更娶昌母。今江表一统,昌闻前母久丧,当追成服,求平议。”其时议者:谢衡以为“虽有二妻,盖有故而然,不为害于道,宜更相为服”。张恽谓“《尧典》以釐降二女为文,不殊嫡媵,而传记亦以妃、夫人称之,明不立正后。”盖皆以为无妨于二嫡者也。

然二嫡实礼所不许,以其有故而许之,能保无故者之不矫托于有故乎?于是有欲强绝其一者:虞溥谓“未有遭变而二嫡,更娶则绝前之证,故昌父更娶之辰,是前妻义绝之日”。许猛以为地绝。卫恒谓地绝、死绝无异。李胤谓“大义灭亲,毖为黄门侍郎,江南已叛,不得以故妻为妻”。皆欲强求其说者也。然昌母何故当义绝?说不可通。故议者或谓当同之于死而义不绝。

地绝亦难质言,且亦难免狡诈者之藉口,而刘卞谓“地既通何故追绝之”,于义为尤允矣。然则毖妻未故而地通,又将如何?大义灭亲,说尤牵强。江南叛,非毖之妻叛也。果如所言,有擅土而叛者,则一竟之民,未能自拔者,夫妇皆当离绝乎?虞溥谓毖“妻专一以事夫,夫怀贰以接己,开伪薄之风,伤贞信之义”;卫恒谓“绝前为夺旧与新,为礼、律所不许,人情所不安”;于义实协。然人情非有妃匹,不能久安其处,当求归不得之日,而必责以守信独居,亦事之难行者也。

当时又有陈诜者,先娶零陵李繁姊。产四子而遭贼。于贼请活姑命。贼略将李去。诜更娶严氏。生三子。繁后得姊消息,往迎还诜。诜籍注二妻。及李亡,诜疑制服,以事言征西大将军庾亮。府司马王愆期议曰:“诜有老母,不可以莫之养,妻无归期,纳妾可也。李虽没贼,尚有生冀,诜寻求之理不尽,而便娶妻,诚诜之短。其妻非犯七出。临危请活姑命,可谓孝妇矣。议者欲令在没略之中,必全苦操,有陨无二,是望凡人皆为宋伯姬也。”

夫社会之于贞节,恒偏责诸女子,李繁姊在贼中,盖已不能全节,而愆期之议犹如此,况王昌之母,未尝失节者乎?愆期又曰:“后子不及前母,故无制服之文,然礿祠蒸尝,未有不以前母为母者。亡犹母之,况其存乎?若能下之,则赵姬之义,若云不能,官当有制。先嫡后继,有自来矣。”

干宝议毖事云:“同产无嫡侧之别,而先生为兄;同爵无等级之差,而先封为长。二妻无贵贱之礼,则宜以先后为秩。今生而同室者寡,死而同庙者众,及其神位,故有上下也。《春秋》贤赵姬遭礼之变而得礼情。朝廷于此,宜导之以赵姬,齐之以诏命,使先妻恢含容之德,后妻崇卑让之道,室人达少长之序,百姓见变礼之中。若此,可以居生,又况于死乎?”说与愆期同,似协于义。刘卞云:毖于南为邦族,于北为羁旅,以此名分言之,前妻为元妃,后妇为继室,于义似不甚安。然赵姬之美,非可责诸人人,使王昌之母,不甘为妾,议者亦无以难也,而可强抑之乎?

时又有吴国朱某,娶妻陈氏,生子东伯。入晋,晋赐之妻某氏,生子绥伯。大康中,某已亡,绥伯将母以归邦族,兄弟交爱敬之道,二母笃先后之序;及其终也,二子交相为服;可谓能行宝与愆期之议矣。然虞溥云:“伯夷让孤竹,不可以为后王法。”

又安丰大守程谅,先已有妻,后又娶,遂立二嫡。前妻亡,后妻子勋疑所服。荀勖议曰:“昔乡里郑子群,娶陈司空从妹。后隔吕布之乱,不复相知存亡,更娶乡里蔡氏女。徐州平定,陈氏得还,遂二妃并存。蔡氏之子元衅,为陈氏服嫡母之服,事陈公以从舅之礼。而族兄宗伯,责元衅谓抑其亲。”此亦不能责后妻之子若其亲属,不持此议也。于道为又穷矣。此诚礼律之所难言者也。此亦非礼律之过。有制度则必有所穷。所谓礼律者,亦不过据一时之社会组织,而为之制度耳,原不能通于万变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又曰:“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

此等非常之事,亦有以法令济其穷者,然终不能餍于人心也。沛国刘仲武,先娶毌丘氏,生子正舒、正则。毌丘俭败,仲武出其妻。娶王氏,生陶。仲武为毌丘氏别舍而不告绝。及毌丘氏卒,正舒求祔葬焉,而陶不许。舒不释服,讼于上下。泣血露骨,衰裳缀落。数十年不得从,以至死亡。此于舒为可哀,于陶不受责也。

《贾充传》:充前妻李氏,生二女:褒、裕。褒一名荃,裕一名濬。父丰诛,李氏坐流徙。后娶郭配女。名槐,封广城君。武帝践祚,李以大赦得还。帝特诏充置左右夫人。充母亦敕充迎李氏。郭槐怒,攘袂数充。充乃答诏,托以谦冲,不敢当两夫人盛礼。而荃为齐王攸妃,欲令充遣郭而还其母。

时沛国刘含母,及帝舅羽林王虔前妻,皆毌丘俭孙女。此例既多,质之礼官,皆不能决。虽不遣后妻,多异居私通。充自以宰相,为海内准则,乃为李筑室于永年里而不往来。荃、濬每号泣请充,充竟不往。会充当镇关右,公卿供帐祖道,荃、濬惧充遂出,乃排幔出,于坐中叩头流血,向充及群僚陈母应还之意。众以荃王妃,皆惊起而散。充甚愧愕,遣黄门将宫人扶去。既而郭槐女为皇大子妃,帝乃下诏,断如李比皆不得还。充薨,李氏二女欲令其母祔葬,贾后弗之许,及后废,李氏乃得合葬焉。此等法令,随朝局之转移而转移,终非人心之所安也。

晋武帝敕贾充置左右夫人,已为非礼,魏收娶其舅女崔昂之妹,产一女,无子,魏大常刘芳孙女,中书郎崔肇师女,夫家坐事,齐文宣并赐收为妻,时人比之贾充,则更为非礼矣。虏主固不足责也。收卒无子,后病甚,恐身后嫡媵不平,乃放二姬。然北人二妻者颇多。

陆丽二妻:长杜氏,次张氏。长子定国,杜氏所生。娶河东柳氏,生子安保。后纳范阳卢度世女,生昕之。二室俱为旧族,而嫡妾不分。定国亡后,两子争袭父爵。仆射李冲,有宠于时,与度世子泉,此据《魏书·丽传》,《北史》作伯源,皆避唐讳也。据《魏书·卢玄传》,其人实名渊。昏亲相好,遂左右申助昕之,由是承爵、尚主,职位赫奕。安保沈废贫贱,不免饥寒。

李洪之微时,妻张氏,助其经营赀产,自贫至贵,多所补益,有男女几十人。洪之后得刘氏,刘芳从妹。《北史》作姊。洪之钦重,而疏薄张氏。为两宅别居,偏厚刘室。由是二妻妒竞,互相讼诅,两宅母子,往来如仇。此则较之遭变更娶,或有君命者,更无以自解矣。魏尚书仆射范阳卢道虞女,为右卫将军郭琼子妇,以琼死罪没官,齐高祖启以赐陈元康为妻,元康乃弃故妇李氏。

东平王元匡妾张氏,薛琡初与奸通,后纳以为妇,逐前妻于氏,不讱其子,家内怨忿,竟相告列。崔道固兄子僧深,坐兄僧祐与沙门法秀谋反徙薄骨律镇。后位南青州刺史。元妻房氏,生子伯驎、伯骥。后薄房氏,纳平原杜氏,与俱徙。生四子:伯凤、祖龙、祖螭、祖虬。僧深得还之后,绝房氏,遂与杜氏及四子寓青州。

伯驎、伯骥与母房居冀州。虽往来父间,而心存母氏。孝慈之道,顿阻一门。僧深卒,伯驎奔赴,不敢入家,寄哭寺门。祖龙刚躁,与兄伯驎讼嫡庶,并以刀剑自卫,若怨仇焉。此等皆近于薄。魏故事:前妻虽有子,后赐之妻,子皆承嫡;见《魏书·毕众敬传》。又有因尚主而出妻者;如李盖是,见《外戚传》。其政令固有以启之也。

古代昏礼,大抵废坠,如不贺、不举乐,虽尚沿袭其文,而已罕存其实是矣。

《晋书·礼志》:穆帝升平元年,将纳皇后何氏,大常王彪之,大引经传及诸故事,以定其礼。以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而咸康群臣贺为失礼,故但依咸宁上礼,不复贺。八年,台符问迎皇后大驾应作鼓吹不?博士胡讷议:“临轩仪注阙,无施安鼓吹处所,又无举麾鸣钟之条。”彪之以为“昏礼不乐,鼓吹亦乐之总名,仪注所以无者依婚礼。今宜备设而不作。”时用此议。永和二年,纳后,议贺不。王述云:“昏是嘉礼。《春秋传》曰:娶者大吉非常吉。又《传》曰:郑子罕如晋贺夫人,邻国犹相贺,况臣下邪?此便应贺,但不在三日内耳。今因庙见成礼而贺,亦是一节也。”

彪之议云:“昏礼不乐、不贺,《礼》之明文。《传》称子罕如晋贺夫人,既无《经》文,又《传》不云礼也。《礼》取妇三日不举乐,明三日之后自当乐,至于不贺,无三日之断,恐三日之后,故无应贺之礼。”又云:“《礼记》所以言贺取妻者,是因就酒食而有庆语也。愚谓无直相贺之礼,而有礼贶共庆会之义,今世所共行。”于时竟不贺。此晋朝典礼,犹守不乐、不贺之故实也。然云礼贶共庆会,其去贺之实几何?

《宋书·文五王传》:南平王铄早薨,子敬渊婚,庐江王祎白世祖藉伎,世祖答曰:“婚礼不举乐,且敬渊等孤苦,倍非宜也。”当时虽为世祖所格,然祎有此藉,可见时俗举乐,习为故常。王公如此,况于氓庶?

《魏书·高允传》:允言“前朝屡发明诏,禁诸婚娶不得作乐,而俗不革变。今诸王纳室,皆乐部给伎,而独禁细民,此一异也。”《周书·崔猷传》云:时婚姻礼废,嫁娶之辰,多举音乐。可见南北皆然矣。

徐孝嗣云:“三加废于王庶,六礼限于天朝,”《齐书·礼志》。信矣。连礼之失,大抵在于奢侈,致嫁娶不能及时。当时政令,深以蕃民为急,于此屡加督劝,然亦文具而已。《宋书·周朗传》:朗上书曰:“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特雉可以聘妻妾,大布可以事舅姑。若待足而行,则有司加纠。凡宫中女隶,必择不复字者。庶家内役,皆令各有所妃。要使天下不得有终独之生,无子之老。”此欲蕃民者之议论也。

《晋书·武帝纪》:泰始九年,十月,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齐书·海陵王纪》:延兴元年,十月,诏曰:“督劝婚嫁,宜严更申明;必使禽币以时,摽梅息怨。”《魏书·高祖纪》:大和二十年,七月,诏,“男女失时者,以礼会之。”

《世宗纪》:正始元年,六月,诏“男女怨旷,务令媾会。”《肃宗纪》:正光二年,七月,诏“男女怨旷,务令会偶。”《周书·武帝纪》:建德三年,正月,诏“自今已后,男年十五,女年十三已上,爰及鳏寡,所在军民,以时嫁娶,务从节俭,勿为财币稽留。”此蕃民之政令也。官为妃合,惟间施诸军士,每致诒害闾阎。此固虐民以奉军,非真能行蕃民之政也。武定三年,齐神武请释芒山俘桎梏,配以民间寡妇。天保七年,十月,发山东寡妇二千六百人,以配军士。有夫而滥夺者,五分之一。皆见《北齐书·本纪》。《北史·本纪》,五分之一作十二三。又天保六年,三月,发寡妇以配军士。

史传所载昏嫁之年颇早,梁武帝纳丁贵嫔,时年十四。《魏书·高允传》:允言“今诸王十五,便赐妻别居,然所妃者或长少差舛,或罪人掖廷。往年及今,频有检劾,诚是诸王遇酒致责,迹其元起,亦由色衰相弃,致此纷纭。”盖既求满**欲,又欲急求子嗣,故不得取女之年长者也。孝文将为废大子恂娶冯诞女,以其年幼,先为聘刘长文、郑懿女为左右孺子,则其一证,时恂年十三四。帝欲使旦出省经传,食后还内,晡时复出,日夕而罢。崔光言:“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大子幼年涉学,不宜于正昼之时,舍害御内。又非所以安柔弱之体,固永年之命。”帝以为然,乃不令恂昼入内。此已为有节限者。

若齐乐陵王百年死时,妃年不过十四;琅邪王俨死时年十四,已有遗腹四男矣,或尚有女,为史所不载者也。尚主者年亦多小:如梁张缵,年十一,尚高祖女富阳公主。魏穆绍,年十一,尚琅邪长公主。齐文襄十二,尚魏孝静帝妹冯翊长公主。又神武为武成聘柔然大子菴罗辰女,武成时仅八岁。此等固或别有原由,不可以常格论,然贵族之习于早婚,则亦因此可见矣。其非王公贵人,则杜有道妻严氏,皮京妻龙氏,出适年皆十三,见《晋书·列女传》。

史映周妻出适年十七;魏溥、董景起之死,妻年皆十六;张洪部之死,妻年十七;见《魏书·列女传》。宇文护母与护书,言“吾十九入汝家”,则多系贵族。不则民间为子取妇,利其勤劳,且为颇迟者矣。冀早育,乃求女之年长者,参观下文可知也。孤贫不立之士,则有三十不昏如颜延之者矣。财产私有之世,女子若货物然,皆聚于多财之家,固事之无可如何者也。

职是故,当时之世家大族,虽高自位置,陵蔑庶姓,而贪其财利,与结昏姻者仍甚多。《北齐书·封述传》:述为息娶陇西李士元女,大输财聘。及将成礼,犹竞悬违。述忽取供养像对士元打像为誓。士元笑曰:“封公何处常得应急像,须誓便用?”一息娶范阳卢庄之女,述又经府诉云:“送骡乃嫌脚跛,平田则云咸薄,铜器又嫌古废。”史以此讥述之吝啬,实则卢、李二家之求取,正因此而可知。此诚颜之推所谓“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责多还少,市井无异”者矣。《颜氏家训·治家篇》。嫁女既欲得财,取妻自望送赠。“为子取妇,恨其生赀不足,倚作舅姑之尊,毒口加诬,不识忌讳”,《归心篇》。又曷足怪乎?

《抱朴子·弭讼篇》,载其姑子刘士由之论,谓“末世举不修义,许而弗与,讼阋秽辱,烦塞官曹。今可使诸争婚者,未及同牢,皆听义绝,而倍还酒礼,归其币帛。其尝已再离者,一倍裨聘;其三绝者,再倍裨聘”。已则谓“责裨聘倍,贫者所惮,后所许者,或能富殖,助其裨聘,必所甘心,先家拱默,不得有言,血刃之祸,于是将起”。欲使“女氏受聘,即日报板,使时人署姓名于别板,必十人已上,以备远行及死亡。又令女之父兄若伯叔,答婿家书,必手书一纸。若有变悔而证据明者,女氏父母兄弟,皆加刑罚罪”。当时变悔者之多可见。

《晋书·刑法志》述贾充等定律云:“崇嫁娶之要,一以下聘为正,不理私约,”盖亦以其纷纭变幻,不可胜理也。梁武帝时,富阳满璋之,为息觅婚。东海王源,嫁女与之。璋之下钱五万,以为聘礼。源先丧妇,又以所聘余直纳妾。中丞沈约奏弹之云:“自宋氏失御,礼教凋衰,衣冠之族,日失其序。姻娅沦杂,罔计厮庶;贩粥祖曾,以为贾道;明目腆颜,曾无愧畏。若夫盛德之胤,世业可怀;栾、郤之家,前徽未远;既壮而室,窃资莫非皂隶;结褵以行,箕帚咸失其所;志士闻而伤心,耆老为之叹息。”可见贵族之贪利结昏,与庶民无异矣。

古代昏姻自由之风,斯时尚未尽泯。《晋书·王濬传》云:濬美姿貌。州郡辟河东从事。刺史燕国徐邈,有女才淑,择夫未嫁。邈乃大会佐吏,令女于内观之。女指濬告母,邈遂妻之。隋开皇初,乐平公主周宣帝后,隋文长女。有女娥英,妙择昏对。敕贵公子弟集弘圣宫,日以百数。公主选取李敏。贤孙,见《北史·贤传》。

可见自魏至隋,匹对皆许男女自择。贾充有女,通于韩寿,即以妻之;魏大原长公主寡居,与裴询私奸,肃宗仍诏询尚焉;亦顺本人之意,非如后世谓女重从一,虽曰奸通,亦不容改适也。

《晋书·潘岳传》云:岳美姿仪,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载而归,亦可见当时妇女之自由也。惟昏姻由父母主持者究多,故指腹为昏等事,南北朝之世,亦时有所见焉。《梁书·韦放传》:放与吴郡张率,皆有侧室怀孕,因指为昏姻。其后各产男女,未及成长而率亡。遗嗣孤弱,放尝赡恤之。及为北徐州,有贵族请姻者。放曰:“吾不失信于故友。”乃以息岐娶率女,又以女适率子。时称放能笃旧。《魏书·王慧龙传》:子宝兴。尚书卢遐妻,崔浩女也。初宝兴母及遐妻俱孕。浩谓曰:“汝等将来所生,皆我之自出,可指腹为亲。”

离昏尚颇容易。张稷长女楚琼,适会稽孔氏,无子归宗,是无子即可去也。刘(左王右献)妻王氏,椓壁挂履,土落(左王右献)母孔氏**,孔氏不悦,(左王右献)即出其妻。孙谦从兄灵庆,尝病寄于谦,谦出行,还问起居,灵庆曰:“向饮冷热不调,即时犹渴,”谦退,遣其妻。此等似失之轻易,然与其强合,无宁听其离绝之为愈。

《宋书·王微传》:微弟僧谦卒,微以书告其灵曰:“弟由来意谓妇人虽无子,不宜践二庭,此风若行,便可家有孝妇”,此乃欲束缚妇人,使不得去,则不敢不尽其孝敬,乃压制之加深,非能体念妇女也。然无子即去,在当时尚颇通行,则亦由此可见。

《陈书·徐陵传》:陵第三弟孝克,事所生母陈氏,尽就养之道。梁末,侯景寇乱,京邑大饥,饿死者十八九,孝克养母,饘粥不能给。妻东莞臧氏,领军盾之女也,甚有容色。孝克乃谓之曰:“今饥荒如此,供养交缺,欲嫁卿与富人,望彼此俱济,于卿意如何?”臧氏弗之许也。时有孔景行者,为侯景将,富于财。孝克密因媒者陈意。景行多从左右,逼而迎之。臧涕泣而去。所得谷帛,悉以供养。孝克又剃发为沙门,改名法整,兼乞食以充给焉;臧亦深念旧盟,数致馈饷;故不乏绝。后景行战死,臧伺孝克于途中,累日乃见。谓曰:“往日之事,非为相负。今既得脱,当归供养。”孝克默然无答。于是归俗,更为夫妻。学道之人,举动自异流俗,然亦可见当时视妇女名节,尚不甚重也。

改嫁实为恒事。后妃、公主,改嫁者亦甚多,魏孝武帝后,改适彭城王勰之孙韶,见《北史·献文六王传》。孝静帝后改适杨愔。齐孝昭后元氏,齐亡入周氏宫中,隋文帝作相,乃放还山东。后主后斛律氏,齐亡,嫁为开府元仁妻。胡氏后亦改嫁,皆见《北史·后妃传》。齐琅邪王俨妃,李祖钦女也,俨死,谥为楚恭哀帝,以慰大后,后进为楚帝后,齐亡亦改嫁,见《北齐书》本传。齐文襄长子河间王孝瑜之母,本魏颍川王斌之妃,为文襄所纳。文宣以永安王浚妃配刘郁捷,上党王涣妻配冯永洛,皆高氏奴,此固由乱命,亦不闻其抗节不屈也。公主中如魏陈留长公主,本刘昶子妇,改适王肃,又冯翊长公主嫠居,孝武以之归周文。而民间无论矣。

改嫁有出自愿者,《南史·徐孝嗣传》:父被害,孝嗣在孕,母年少,欲更嫁,不愿有子,自床投地者无算,又以捣衣杵舂其要,并服堕胎药,胎更坚,及生,故小字遗奴。亦有为亲族所迫者,《齐书·孝义传》:晋陵吴康之妻赵氏,少时夫亡,家欲更嫁,誓死不贰。义兴蒋俊之妻黄氏,夫亡不重嫁,逼之,欲赴水自杀,乃止。此逼迫之出于夫家者也。又韩灵敏兄灵珍亡,无子,妻胡氏,守节不嫁,虑家人夺其志,未尝告归。《北史·列女传》:巨鹿魏溥妻房氏,慕容垂贵乡大守房湛女也。年十六而溥卒。及将大敛,房氏操刀割左耳,投之棺中。姑刘氏辍哭谓曰:“新妇何至于此?”对曰:“新妇少年,不幸早寡,实虑父母,未量至情,觊持此自誓耳。”于时子缉生未十旬,鞠养于后房之内,未尝出门。缉年十二,房父母仍存,于是归宁。父兄尚有异议。缉窃闻之,启其母。房命驾,绐云他行,因而遂归。其家弗之知也,行数十里,方觉。兄弟来追,房哀叹而不返。其执意如此。又:荥阳刀思遵妻,鲁氏女也。始笄,为思遵所聘,未逾月而思遵亡。其家矜其少寡,许嫁已定。鲁闻之,以死自誓。父母不达其志,遂经郡诉,称刀氏吝护寡女,不使归宁。鲁乃与老姑徒步诣司徒府自告情状,此逼迫之出于母家者也。盖终不免有因以为利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