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之世,崇尚门阀之风极盛。论其事者,以唐柳芳为最详,今录其辞如下:芳之言曰:“氏族者,古史官所记也。昔周小史,定系世,辨昭穆。故古有《世本》,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所记诸侯、卿、大夫名号、继统。
左丘明传《春秋》,亦言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命之氏;诸侯以字为氏,以谥为族;下及三代,官有世功,则有官族,邑亦如之。后世或氏于国,则齐、鲁、秦、吴;氏于谥,则文、武、成、宣;氏于官,则司马、司徒;氏于爵,则王孙、公孙;氏于字,则孟孙、叔孙;氏于官,则东门、北郭;氏于志,则三乌、五鹿;氏于事,则巫、乙、匠、陶;于是受姓命氏,粲然众矣。秦既灭学,公侯子孙,失其本系。
汉兴,司马迁父子,乃约《世本》修史记,因周谱明世家,乃知姓氏之所由出。虞、夏、商、周、昆吾、大彭、豕韦、齐桓、晋文,皆同祖也。更王迭霸,多者千祀,少者数十代。先王之封既绝,后嗣蒙其福,犹为强家。汉高帝兴徒步,有天下,命官以贤,诏爵以功;先王公卿之胄,才则用,不才弃之;不辨士与庶族,然则始尚官矣。然犹徙山东豪桀,以实京师。齐诸田,楚屈、景,皆右姓也。其后进拔豪英,论而录之,盖七相、五公之所由兴也。
魏氏立九品,置中正,尊世胄,卑寒士,权归右姓已。其州大中正、主簿,郡中正、功曹,皆取著姓士族为之,以定门胄,品藻人物,晋、宋因之,始尚姓已。然其分别贵贱、士庶,不可易也。于时有司选举,必稽谱籍而考其真伪。故官有世胄,谱有世官。
贾氏、王氏谱学出焉。由是有谱局,令史职皆具。过江则为侨姓,王、谢、袁、萧为大。东南则为吴姓,朱、张、顾、陆为大。山东则为郡姓,王、崔、卢、李、郑为大。关中亦号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代北则为虏姓,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虏姓者?魏孝文帝迁洛,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八氏、十姓,出于帝宗属,或诸国从魏者。三十六族、九十二姓,世为部落大人。并号河南洛阳人。郡姓者?以中国士人差第阀阅为之制。
凡三世有三公者曰膏粱,有令、仆者曰华腴,尚书、领、护而上者为甲姓,九卿若方伯者为乙姓,散骑常侍、大中大夫者为丙姓,吏部正员郎为丁姓。凡得入者,谓之四姓。又诏代人诸胄,初无族姓,其穆、陆、奚、于,下吏部勿充猥官,得视四姓。北齐因仍,举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在选。故江左定氏族,凡郡上姓第一则为右姓。大和以郡四姓为右姓。齐浮屠昙刚类例,凡甲门为右姓。周建德氏族,以四海通望为右姓。隋开皇氏族,以上品茂姓,则为右姓。唐贞观《氏族志》,凡第一等,则为右姓。路氏著《姓略》,以盛门为右姓。柳冲《姓族系录》,凡四海望族,则为右姓。不通历代之说,不可与言谱也。今流俗独以崔、卢、李、郑为四姓,加大原王氏号五姓,盖不经也。
夫文之弊至于尚官,官之弊至于尚姓,姓之弊至于尚诈。隋承其弊,不知其所以弊,乃反古道,罢乡举,离地著,尊执事之吏。于是乎士无乡里,里无衣冠,人无廉耻,士族乱而庶人僭矣。故善言谱者,系之地望而不惑,质之姓氏而无疑,缀之昏姻而有别。山东之人质,故尚昏娅,其信可与也。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其智可与也。关中之人雄,故尚冠冕,其达可与也。代北之人武,故尚贵戚,其泰可与也。及其弊,则尚昏娅者先外族后本宗,尚人物者进庶孽退嫡长,尚冠冕者略伉俪慕荣华,尚贵戚者徇势利亡礼教。四者俱敝,则失其所尚矣。人无所守,则士族削,士族削,则国从而衰。管仲曰:为国之道,利出一孔者王,二孔者强,三孔者弱,四孔者亡。故冠昏者人道大伦。
周、汉之官人,齐其政,一其门,使下知禁,此出一孔也,故王。魏、晋官人,尊中正,立九品,乡有异政,家有竞心,此出二孔也,故强。江左、代北,诸姓纷乱不一,其要无归,此出三孔也,故弱。隋氏官人,以吏道治天下,人之行不本乡党,政烦于上,人乱于下,此出四孔也,故亡。唐承隋乱,宜救之以忠。忠厚则乡党之行修;乡党之行修,则人物之道长;人物之道长,则冠冕之绪崇;冠冕之绪崇,则教化之风美;乃可与古参矣。《唐书·儒学·柳冲传》。据其所说,魏、晋已后士庶之别,实原于古封建之世。
封建之世,士庶之别,本自厘然,秦并六国,父兄有天下,子弟为匹夫,其等级业已夷灭。汉高祖起徒步,有天下,亦未尝复张其焰。然此特法律如是。古士庶之别,在民间实不得遽泯;而强宗大家,尤为人所尊敬,则政令初无如之何。惟习为故常之事,每为论议记载所不及,故后之读史者,遂觉两汉之世,社会平夷无等级耳。
东汉季世,九域分崩,如蜩如螗[1],如沸如羹,士流播迁,皆失其所。凡在一地方习为人所尊敬者,易一地焉则人莫之知,乃不得不高标郡望,以自矜异。亦会其时,五胡云扰,异族纷纷,入据中国,神明之裔,耻胤胄之殽杂,而欲明其所自出者,亦或有之。然其关系,恐尚较本族之中士庶之别为浅。以当时人士,区别士庶之见颇深,而民族之义,则尚未昌明也。此等风气,使无法令以助长之,维持之,亦或不旋踵而灭,而九品中正之制,适起于此时;他法令之区别士庶者,又随之而俱起;则虚声与实利相合,而其势益盛,而其阅时亦益久矣。
然社会组织,既与封建之世殊科,区区政令之力,又安能逆之而行?胙土之制既废矣,同出一祖者,已不复能相维相系,安得不尚外族而后本宗?官人必取其才,安能常先嫡长而后庶孽?有权利者必为人所附,安得不崇冠冕,右贵戚;崇冠冕、右贵戚矣,略伉俪慕荣华,徇势利忘礼教之弊,又安得而不作乎?犹欲如封建之世,以士族为国之桢干,民之表率,安可得哉?乔木世臣,自孟子已慨其无有,况于千载之后乎?柳芳之见,亦适成其为柳芳之见而已。晋、南北朝之世,盖古封建遗孽回光返照之时也。
其所以能为是回光返照者,实以其冯藉政权之故。政权之冯藉,自以选举为大。《魏书·刘昶传》:高祖临光极堂大选,曰:“朝因月旦,欲平魏典。夫典者,为国大纲,治民之柄,君能好典则国治,不能则国乱。我国家昔在恒、代,随时制作,非通世之长典,故自夏及秋,亲议条制。或言惟能是寄,不必拘门,朕以为不然。何者?当今之世,仰祖质朴,清浊同流,混齐一等,君子小人,名品无别,此殊为不可。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复有七等。苟有其人,可起家为三公,正恐贤才难得,不可止为一人,浑我典制。故今班镜九流,清一朝轨。”《韩麒麟传》载高祖与其子显宗及李冲、李彪等论议,其意亦同。孝文虽渴慕中华,究系虏主,而其言如是,中国人之见解,可以概见。
斯时操选举之权,史称其能不偏于贵胄者,固非无人,然因“家世贵显,与物多隔,不能留心寒素”者,《梁书·王暕传》谓暕之语。恐实多矣。
贵胄出身既优,《晋书·阎缵传》:园子祭酒邹湛,以缵才堪佐著,荐于秘书监华峤。峤曰:“此职间廪重,贵势多争之,不暇求其才。”遂不能用。
《宋书·谢弘微传》:晋世名家,身有国封者,起家多拜员外散骑侍郎。
《梁书·张缅传》:秘书郎有四员,宋、齐以来,为甲族起家之选,待次入补,其居职,例数十百日便迁任。
《宋书·江智渊传》:元嘉末,除尚书库部郎。时高流官序,不为台郎,智渊门孤援寡,独有此选,意甚不悦,固辞不肯拜。
《梁书·王筠传》:除尚书殿中郎。王氏过江以来,未有居郎署者。或劝逡巡不就。筠曰:“陆平原东南之美,王文度独步江东,吾将比踪昔人,何所多恨?”乃欣然就职。
《北史·穆崇传》:孝文欲以崇玄孙弼为国子助教,弼辞以为屈。帝曰:“朕欲敦厉胄子,屈卿先之。白玉投泥,岂能相污?”弼曰:“既遇明时,耻沈泥滓。”会司州牧咸阳王禧入,帝曰:“朕与卿作州督,举一主簿。”即命弼谒之。因为帝所知。此皆贵胄出身习于优异之事。
《梁书·王僧虔传》:迁御史中丞。甲族由来多不居宪台,王氏分支居乌衣者,位宦微减。僧虔为此官,乃曰:“此是乌衣诸郎坐处,我亦可试为耳。”是贵胄之中、又有高下也。
《齐书·王晏传》:时王俭虽贵而疏,晏既领选权,行台阁,与俭颇不平。俭卒,礼官议谥,上欲依王导,谥为文献。晏启上曰:“导乃得此谥,但宋已来不加素族。”则并虚名亦不相假矣。
《梁书·文学传》:庾于陵拜大子洗马。旧事:东宫官属,通为清选,洗马掌文翰,尤其清者,近世用人,皆取甲族有才望。时于陵与周舍,并擢充职。高祖曰:“官以人而清,岂限以甲族。”时论以为美。可见族望逊者膺清选之难。入官之年又早。
《梁书·武帝纪》:上表请立选簿云:“且闻中间立格,甲族以二十登仕,后门以过立试吏,此实巨蠹,尤宜刊革。”然天监四年正月朔诏曰:“今九流常选,年未三十,不通一经,不得解褐,若有才同甘、颜,勿限年齿。”则其制实未革也。《张缅传》:起家秘书郎,出为淮南大守,时年十八;缅弟缵,起家秘书郎,时年十七;可见贵胄出仕之早。
庶族则虽抱异才,执政柄,仍为人所轻视;《晋书·张华传》:声誉益盛,有台辅之望焉,而荀勖自以大族,恃帝恩深,憎疾之,每伺间隙,欲出华外镇,贾谧与后共谋,以华庶族儒雅,有筹略,进无逼上之嫌,退为众望所依,欲倚以朝纲,访以政事。蔡兴宗之位望,不为不高,然义恭诋其“起自庶族”,兴宗亦言:“吾素门平进,与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则当时庶族,虽居高位,握重权,其分望究与贵胄有异也。齐高帝大渐诏曰:“吾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而梁王琳谓李膺曰:“今天下未平,迁琳岭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忖官正疑琳耳,琳分望有限,可得与官争为帝乎?”宜矣。
《齐书·陈显达传》:自以人微位重,每迁官,常有愧惧之色。有子十余人,诫之曰:“我本志不及此、汝等勿以富贵陵人。”谓其子曰:“麈尾、扇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自随。”可见庶族之自视欿然也。其平流而进者,则内而丞、卿、曹掾,《魏书·张普惠传》:任城王澄嘉赏普惠,临薨启为尚书右丞。尚书诸郎以普惠地寒,不应便居管辖,相与为约,并欲不放上省,纷纭多日乃息。《良吏传》:窦瑗,除大宗正卿,宗室以其寒士,相与轻之。《北史·赵隐传》:齐文襄为尚书令,沙汰诸曹郎,隐以地寒被出。按隐即彦深,避齐庙讳,以字行。《吕思礼传》:普泰中,司马子如荐为尚书二千石郎中,寻以地寒被出。
外而州郡佐吏,《晋书·石苞传》:孙铄,河内怀人也。少为县吏。大守吴奋转以为主簿。铄自微贱登纲纪,时僚大姓,不与铄同坐。奋大怒,遂荐铄为司隶都官从事。
《郭奕传》:咸宁初,迁雍州剌史。时亭长李含有俊才,而门寒,为豪族所排,奕用为别驾。含后果有名位,时以奕为知人。
《忠义传》:易雄,为州主簿,迁别驾,自以门寒,不宜久处上纲,谢职还家。
《宋书·孝义传》:郭世道子原平。会稽重望计及望孝,盛族出身,不减秘、著。蔡兴宗欲举山阴孔仲智长子为望计,原平次息为望孝。仲智会上高门,原平一邦至行,欲以相敌。又:吴逵,大守王韶之擢补功曹史,逵以门寒,固辞不受。
《梁书·杨公则传》:湘俗单家以赂求州职,公则至,悉断之,所辟引皆州郡著姓,高祖班下诸州以为法。
《北史·贾思伯传》:弟思同,初为青州别驾。清河崔光韶,先为中从事,自恃资地,耻居其下,闻思同还乡,遂便去职。州里人物,为思同恨之。
《苏绰传》:为六条诏书,奏施行之。其四擢贤良,曰:“今剌史、县令,悉有僚吏,皆佐助之人也。刺史府官,则命于天朝,其州吏以下,并牧守自置。自昔以来,州、郡大吏,但取门资,多不择贤良。”
《文苑传》:樊逊,字孝谦,崔暹大会客,大司马襄城王旭时亦在坐,欲命府僚。暹指逊曰:“此人学富才高,兼之佳行,可为王参军也。”旭目之曰:“岂能就邪?”逊曰:“家无荫第,不敢当此。”天保八年,减东西二省官,更定选员不过三百,参者二三千人。杨愔言于众曰:“后生清俊,莫过卢思道;文章成就,莫遇樊孝谦;几案断割,莫过崔成之。”遂以思道兼员外郎,三人并员外将军。孝谦辞曰:“门族寒陋,访第必不成,乞补员外司马督。”愔曰:“才高不依常例。”特奏用之。
案《梁书·武帝纪》:天监五年正月朔,诏凡诸郡国,旧邦族内无在朝位者,选官搜括,使郡有一人。七年,二月,又诏于州、郡、县置州望、郡宗、乡豪各一人,专掌搜荐。此所搜荐者,亦必多衣冠中人。
《齐书·王琨传》:琨出为会稽大守、本州中正。时王俭为宰相,属琨用东海郡迎吏。琨谓信人曰:“语郎:三台、五省,皆是郎用人,外方小郡,当乞寒贱,省官何容复夺之?”遂不过其事。当时贵胄之与寒贱,出身之优劣,岂可以道里计邪?亦无不为人所挤排。
《魏书·高祖纪》:延兴二年,六月,诏曰:“顷者州郡选贡,多不以实。今年贡举,尤为猥滥。自今所遣,皆门尽州郡之高,才极乡闾之选。”而韩显宗上言曰:“今之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无秀孝之实。而朝廷但检其门第,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可见门尽州郡之高为实语,才极乡闾之选为虚言矣。秀孝察举,虽不限于未仕,究以未仕及仕而未达者为多,其为门望所占如此,寒贱宁复有奋扬之路?
梁初钟嵘上言:吏姓寒人,惟当听极门品,不当因军,遂滥清级。陈世,章华以素无阀阅,遭朝臣排抵,除大市令。见《陈书·傅縡传》。魏孝文以李彪为秘书令,至特为之下诏。寒族登进之艰可知。若夫执技事上之流,限其所至之途尤酷。
魏大和元年诏:户内有工役者,惟止本部丞已下,不得或染清流,已云酷矣,甚至如真君五年之诏:百工技巧、驺卒子息,不听私立学校,连者师身死,主人门诛,并其乡学之途而绝之焉。蒋少游因工艺自达,高允、李冲皆右之。高祖、文明大后谓百官曰:“本谓少游作师耳,高允老公乃言其人士。”少游卒不迁移。张景仁实强毅有为,而史谓其“自仓颉以来,八体取进,一人而已”,讥议之意显然。
《颜氏家训·杂艺篇》言:吴郡顾士端父子,彭城刘岳,并妙丹青。士端父子,常被梁元帝所使,每怀羞恨。岳随武陵王入蜀,下牢之败,遂为陆护军画支江寺壁,与诸工巧杂处。向使三贤都不晓画,岂见此耻?又言琴足畅神情,惟不可令有称誉,见役勋贵,处之下坐,以取残杯冷炙之辱。当时士大夫,视曲艺之士,为何如哉?
世业之制破,则职业无复制限,人得尽其才性,以各赴其所长,此实古今之一大变,今之远胜于古者也。乃至南北朝之世,犹有欲行管子四民异居之说者,泥古而不察实,亦足异矣。
魏孝文之迁洛也,韩显宗上言曰:“伏见洛京之制,居民以官位相从,不依族类。官位非常,有朝荣而夕悴,则衣冠沦于厮竖之邑,臧获腾于膏腴之里。物之颠倒,或至于斯。古之圣王必令四民异居者?欲其业定而志专,故耳目所习,不督而就,父兄之教,不肃而成。仰惟大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伎作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卖买任情,贩贵易贱,错居混杂。假令一处弹筝吹笛,缓舞长歌,一处严师苦训,诵诗称礼,宣令童龀,任意所从,其走赴舞堂者万数,往就学馆者无一,此则伎作不可杂居,士人不宜异处之明验也。朝廷每选举人士,则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也?至于开伎作宦途,得与膏粱华望,接闬连甍,何其略也?今稽古建极,光宅中原,凡所徙居,皆是公地,分别伎作,在于一言,有何为疑,而缺盛美?”其言所就系于所习,诚与今教育家言教育当改造环境之义合,然百工伎作,何故当限其所至?而人心之不同如其面,又岂易强之以其所不欲,以就世业邪?
当时高门,皆不服役,故籍有黄白之别,已见第十七章第三节。《宋书·宗越传》:本为南阳次门。赵伦之镇襄阳,襄阳多杂姓,伦之使长史范觊之条次氏族,辨其高卑。觊之黜越为役门。
元嘉二十四年,启大祖求复次门。许之。所谓次门,盖尚克邀免役之宽典者也。兵亦役之一,故军户亦为贱辱,别于论兵制时详之。又刑罚亦因贵贱而异施。《齐书·竟陵王子良传》:子良启曰:“夫狱讼惟平,画一在制。虽恩家得罪,必宜申宪,鼎姓诒愆,最合从网。若罚典惟加贱下,辟书必蠲世族,惧非先王立理之宗。”此法同而用之有异者也。
《幸臣传》:永明中,敕亲近不得辄有申荐,人士免官,寒人鞭一百。《魏书·源贺传》:贺子怀,景明二年,征为尚书左仆射。时有诏以奸吏犯罪,每多逃遁,因眚[2]乃出,并皆释然。自今已后,犯罪不问轻重,藏窜者悉远流。若永避不出,兄弟代役。源奏曰:“守宰犯法,逃走者众。禄润既优,尚有兹失。及蒙恩宥,卒然得还。今独苦此等,恐非均一之法。”书奏,门下以成式既班驳奏不许。怀重奏曰:“伏寻条制:勋品已下,罪发逃亡,遇恩不宥,仍流妻子。虽欲抑绝奸途,匪为通式。谨案事条:侵官败法,专据流外。岂九品已上,人皆贞白也?其诸州守宰,职任清流,至有贪浊,事发逃窜,而遇恩免罪。勋品已下,独乖斯例。如此,则宽纵上流,法切下吏,育物有差,惠罚不等。”书奏,世宗纳之。此等则立法亦有偏颇矣。
车服之殊,古本用以别贵贱。当时之人,既视士庶等级,判然不同,则其视车服之殊,自亦以为应然之事。
《晋书·良吏传》:王宏,大康中,代刘毅为司隶校尉。检察士庶,使车服异制。庶人不得衣紫绛及绮绣锦绩。《齐书·明帝纪》言帝明审有吏才,持法无所借。制御亲幸,臣下肃清。驱使寒人,不得用四幅伞。
《梁书·良吏传》:沈瑀起为余姚令。初至,富吏皆鲜衣美服,以自彰别。瑀怒曰:“汝等下县吏,何自拟贵人邪?”悉使著芒(上尸下侨)粗布,侍立终日。足有蹉跌,辄相榜棰。史言:“瑀微时尝自至此鬻瓦器,为富人所辱,故因以报焉。由是士庶骇怨。然瑀廉白自守,故得遂行其志。”可见当时视此等度制,不以为非,故怨家不得而中之也。
张祚禁四品已下不得衣缯帛,庶人不得畜奴婢,乘车马。苻坚时,商人赵掇、丁妃、邹瓮等,皆家累千金。车服之盛,拟则王侯。坚之诸公竞引之,为国国卿。黄门侍郎程宪言于坚。坚于是推检引掇等为国卿者,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以上,不得乘车马于都城百里之内。金银锦绣,工商皂隶妇女,不得服之。犯者弃市。慕容熙之败也,工人李训,窃宝而逃,赀至巨万。行货于冯跋吏部尚书马弗勤。弗勤以为方略令。既而失志之士,书之于阙下碑。冯素弗言之于跋。跋虽原马弗勤,而以李训小人,污辱朝士,命东市考竟。则虽偏隅小国,法令且甚峻切矣。
车服既殊,起居动作之间,庶族自不得与贵胄并。《齐书·东昏侯纪》言:帝每四更中,鼓声四出,幡戟横路,百姓喧走相随,士庶莫辨,则其本有辨可知。《梁书·文学传》:王籍以不得志,遂徒行市道,不择交游,则当时士大夫徒行者甚少。杨晫以陶侃州里,与同乘见顾荣,而人讥其与小人共载,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