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海南诸国(1 / 1)

《梁书·海南传》云:海南诸国,大抵在交州南及西南大海洲上。相去近者三五千里,远者二三万里。其西与西域诸国接。汉元鼎中,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百越,置日南郡,其徼外诸国,自武帝以来皆朝贡。后汉桓帝世,大秦、天竺,皆由此道遣使贡献。及吴孙权时,遣宣化从事朱应,中郎康泰通焉。其所经及传闻,则有百数十国。因立记传。晋代通中国者盖尠,故不载史官。

及宋、齐,至者十有余国,始为之传。自梁革运,其奉正朔,修贡职,航海岁至,逾于前代矣。今采其风俗粗著者,缀为《海南传》云。案史官记载之多少,由于诸国修贡职者之多少,诸国修贡职者之多少,特其与朝廷交际之多少,民间航海之盛衰,则初不系乎此也。《传》以林邑居首,今以其本为中国郡县,别为一节,其余诸国,则著之于此。

海南诸国,扶南为大。扶南,今柬埔寨也。《晋书·扶南传》云:西去林邑三千余里,在海大湾中。《齐书》云:在日南之南大海西蛮中,蛮盖弯之误。《梁书》云:在日南郡之南海西大湾中,去日南可七千里,在林邑西南三千余里。乍观之,极似指今之泰国,故中外史家,多有以泰国释之者,然非也。法艾莫涅《扶南考》曰:“凡中国史家所载扶南事迹,证之柬埔寨,全相吻合,然从未有一端合于暹罗者。”艾莫涅《扶南考》,在《国闻译证》第一册中,开明书店本。记扶南事者,以《梁书》为详。

其《传》云:扶南国俗本裸,文身被发,不制衣裳。以女人为王,号曰柳叶。《晋书》作叶柳。年少壮健,有似男子。其南有徼国,齐书作激国,《南史》同。《晋书》但云外国人。有事鬼神者字混填。《晋书》作混溃。梦神赐之弓,乘贾人舶入海。混填晨起,即诣庙。于神树下得弓。便依梦乘船入海。遂入扶南外邑。《晋书》云:梦神赐之弓,又教乘舶入海。混溃旦诣神祠得弓,遂随贾人泛海至扶南外邑。《齐书》云:梦神赐弓二张。柳叶人众见舶至,欲取之。混填即张弓射其舶,穿度一面,矢及侍者。《齐书》云:贯船一面,通中人。柳叶大惧,举众降。混填乃教柳叶穿布贯头,形不复露。遂治其国。

伯希和《越南半岛中国史文》引《吴时外国传》曰:扶南之先,女人为主,名柳叶。有摸趺国人,字混慎,好事神,一心不懈。神感至意。夜梦人赐神弓一张,教载贾人舶入海。混慎晨入庙,于神树下得弓,便载大船入海。神回风令至扶南。柳叶欲劫取之。混慎举神弓而射焉,贯船通渡。柳叶惧伏。混慎遂王扶南。此文见《大平御览》卷三百四十七。

伯希和云:《吴时外国传》,即康泰《行记》之一名。柳叶似非译音。若云译意,柬埔寨无柳树,何来柳叶?恐是椰叶之误。明陈继儒《珍珠船》云:诃陵以柳花为酒,柳花酒必是已见唐人记载之椰子花酒。设女王实名椰叶,则可推想扶南亦有一椰树部落,与古占城同矣。混慎,他书作填或滇,康泰元文似作瑱,此为Kaundinya之汉译无疑也。摸趺不见他书,必有误。

《御览》又引康泰《扶南土俗》多条,大半在第七百八十七卷中。有一条,言混填初载贾人大舶入海之国名乌文国,其元名似系Uman或Umun,然亦无考。一条云:横跌国,在优钹之东南。又云:优钹国在天竺之东南,可五千里。城郭、珍玩、谣俗,与天竺同。横跌、摸趺,字形相类,明是一国。以古来译例求之,元名似系摸跌。此处所云天竺,设指全印度,则其东南五千里之优钹,应在恒河以东。摸跋在优跋东南,似当求之马来半岛东岸。乌文亦在此处。惟未将康泰《行记》一切残文及他可助考证文字详考,不能尽废在印度东岸之说也。伯希和此篇,在冯承钧《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中。占婆古有二大部落:一曰槟榔,在宾童龙,一曰椰子,在其北,见冯译《占婆史》第一章。

纳柳叶为妻。生子分王七邑。其后王混盘况,以诈力间诸邑,令相疑阻,因举兵攻并之。乃遣子孙,分治诸邑,号曰小王。盘况年九十余乃死。立中子盘盘。以国事委其大将范蔓。盘盘立三年死。国人共举蔓为王。蔓勇健,有权略。复以兵威攻伐旁国,咸服属之。自号扶南大王。乃治作大船,穷涨海,费郎云:即东起琼州,西至麻六甲海峡之中国海,见所著《苏门答剌古国考·苏门答剌史草》篇。冯承钧译,商务印书馆本。攻屈都昆、九稚、典孙等十余国,开地五六千里。

次当伐金邻国,伯希和《扶南考》云:屈都昆之名,他处未见,仅见屈都乾、都昆、都军等。屈都乾见《齐书·林邑传》及《大平御览》卷七百九十。《水经注》卷三十六引《林邑记》,省称屈都。此处之屈都昆,应即都昆。《通典》卷百八十八,《御览》卷八百八十八,有边斗一云班斗,都昆一云都军,拘利一云九离,比嵩四国。云:并隋时闻焉。扶南度金邻大湾,南行三千里,有此四国。都昆,应在马来半岛。九稚,盖九离之讹,亦即《御览》卷七百九十之句稚。典孙,即顿逊。金邻,《御览》七百九十引《异物志》云:一名金陈,去扶南可二千余里。又引《外国传》云:从扶南西去金陈二千余里。《水经注》卷一引竺芝《扶南记》云:林阳国,陆地距金邻国二千里。《御览》卷七百八十七引康泰《扶南土俗》云:扶南之西南,有林阳国,去扶南七千里。又引《南州异物志》云:林阳,在扶南西七千余里。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亦有金邻之名,日本僧人注解,谓即此传之金洲,则为梵文之Suvarnadvipa,今之Palembang矣。伯希和此篇,亦冯承钧译,在《史地丛考续编》中。蔓遇疾,遣大子金生代行。蔓姊子旃,时为二千人将,因篡蔓自立。遣人诈金生而杀之。蔓死时,有乳下儿,名长,在民间。至年二十,乃结国中壮士袭杀旃。旃大将范寻,又杀长而自立。

吴时,遣中郎将康泰、宣化从事朱应使于寻国。国人犹裸,惟妇人著贯头。泰、应谓曰:“国中实佳,但人亵露可怪耳。”寻始令国内男子著横幅。横幅,今干缦也。

案《三国·吴志·孙权传》:赤乌六年,十二月,扶南王范旃遣使献乐人及方物,《吕岱传》言扶南奉贡,已见上节。岱之召还,在黄龙三年,则扶南入贡,应在黄龙三年以前。惟史家叙事,不能皆具年月,《岱传》或系要其终而言之,则扶南初入贡,或即在此年,亦未可知也。则范旃篡立,略当吴大帝之时。其先须容一老寿之盘况及盘盘三年;自此上溯,必尚有数世;则混填年代,必不得甚近。扶南之建国,尚当在林邑之先也。

《晋书·扶南传》云:武帝泰始初,遣使贡献。大康中,又频来。《武帝纪》:泰始四年,扶南、林邑各遣使来献。此后书其至者,为大康六年、七年、八年。《梁书》云:晋武帝大康中,寻始遣使贡献,误。穆帝升平初,复有竺旃檀称王,遣使贡驯象。帝以殊方异兽,恐为人患,诏还之。此事《纪》在升平元年,竺旃檀作天竺旃檀,竺盖天竺之省称也。其后《纪》于大元十四年,又书其来献方物,而不言其王为何人。

《梁书》亦叙竺旃檀贡驯象事,下云:其后王?陈如,本天竺婆罗门也。有神语曰:应王扶南。?陈如心悦。南至盘盘。见下。扶南人闻之,举国欣戴,迎而立焉。复改制度,用天竺法。按竺旃檀当是印度人,当其时,天竺治法,必已颇行于扶南矣,特至?陈如而更盛耳。

《梁书》又云:?陈如死,后王持梨陀跋摩,宋文帝世,奉表献方物。《宋书·夷蛮传》云:元嘉十一、十二、十五年,国王持黎跋摩遣使奉献。《齐书·南夷传》云:宋末,扶南王姓?陈如,名阇邪跋摩,遣商货至广州。天竺道人那伽仙附载欲归国。遭风至林邑,掠其财物皆尽。那伽仙间道得达扶南。案此叙事即系据其表辞。

永明二年,阇邪跋摩遣那伽仙上表,已见上节。梁天监二年,跋摩复遣使送珊瑚佛像,并献方物。诏以为安南将军、扶南王。十年、十三年,跋摩累遣使贡献。其年死。庶子留陁跋摩杀其嫡弟自立。其后十六年、十八年、普通元年、中大通二年、大同元年、五年,又遣使来,皆见本传。陈高祖永定三年,宣帝大建四年,后主祯明二年,皆使献方物,见《本纪》。

艾莫涅《扶南考》,谓中国于四裔,同时或时极相近者,多以异名称之,层见叠出。使能名号归一,国数必可大减。彼谓《文献通考》纪狼牙修事云:立国以来,四百余年。后嗣衰弱。王族有贤者,国人归之。王闻,乃加囚执。其锁无故自断。王以为神,不敢害。逐出境。遂奔天竺。天竺妻以长女。俄而狼牙修王死,大臣迎还为王。二十余年死。子婆加达多立。天监十四年,遣使阿撒多奉表。案此亦《梁书·海南传》之文。

狼牙修即扶南,贤王即?陈如,此说似大早计。彼又谓?陈如之印度名曰甘婆(Kambu),从大自在天神( iva)处得一妇,即柬埔寨梵文碑之班罗(Perá)。

因此,古代传说,其国名甘婆地(Pays de Kambu),教徒名甘婆阇(Kambujas)。意即系出甘婆之人。此为其五世纪时之名,后遂以甘白智名国云。甘白智,柬埔寨古名。?陈如登位后,号持留陁跋摩( rutavarman),意即圣经之保卫者。柬埔寨列王,皆以跋摩(Varman)字为尊号结尾,自此王启之也。

持梨陁跋摩( resthavarman)意为善人与婆罗门教士之保护者。后代碑文,称其居持梨陁补罗( resthapura),意即婆罗门城。留陁跋摩(Rudravarman)自附于?陈如之女之统系,必持梨陁跋摩之戚属而非其子。碑刻中亦颂扬其功烈云。

《梁书·扶南传》云:其南界三千余里有顿逊国。在海崎上。地方千里。城去海十里。有五王,并羁属扶南。艾莫涅云:史莱格(Schlegel)谓即今答纳萨利或旦那赛林,是也,惟南境当展至麻六甲半岛。顿逊之东界通交州,其西界接天竺、安息。徼外诸国,往还交市。所以然者?顿逊回入海中千余里,涨海无崖岸,船舶未曾得径过也。其市东西交会,日有万余人。珍物宝货,无所不有。

顿逊之外,大海洲中,又有毗骞国。去扶南八千里。艾莫涅曰:即白古。言距扶南八千里者,自扶南之毗骞,当绕行麻六甲半岛全部也。伯希和云:此国似在Iraouaddy江及印度洋缘岸。传其王身长丈二,头长三尺,自古来不死,莫知其年。王神圣,国人善恶,及将来事,王皆知之,是以无敢欺者。南方号曰长颈王。

《南史·刘杳传》:沈约云:“何承天纂文奇博,其戴张仲师及长颈王事,此何所出?”杳曰:“仲师长尺二寸,惟出《论衡》;长颈是毗骞王,朱建安《扶南以南记》云:古来至今不死。”约即取二书寻检,一如杳言。朱建安《扶南以南记》,即朱应《扶南异物志》也。

国俗有室屋、衣服,啖粳米。其人言语,小异扶南。艾莫涅曰:此犹言猛种(Mons)或白古种(Pégouans)言语,与吉蔑族(Khmers)言语相似也,至今日始知其确。国法刑罪人,并于王前啖其肉。国内不受估客,有往者亦杀而啖之,是以商旅不敢至。王常楼居,不血食,不事鬼神。其子孙生死如常人,惟王不死。扶南王数遣使与书相报答。王亦能作天竺书。书可三千言,说其宿命所由,与佛经相似,并论善事。

又传扶南东界即大涨海。海中有大洲。洲上有诸薄国。国东有马五洲。复东行涨海千余里,有自然火洲。其上有树生火中。洲左近人,剥取其皮,纺绩作布。极得数尺,以为手巾。与焦麻无异,而色微青黑。若小垢污,则投火中,复更精洁。或作灯炷,用之不知尽。案此即火浣布,乃石绵所制,昔人不知其故,自然火洲,盖上有火山,因附会而为此说也。《苏门答剌古国考》云:《通典》卷百十八,《御览》卷七百八十八,有国名杜薄。在扶南东涨海中,直渡海数十日而至。伯希和以为社薄之讹。社薄,古音读如Jabak,为阇婆迦(J vaka)、阇婆格(Z bag)之对音。印度《罗摩延书》(Rmyana)有耶婆洲(Yavadvipa),耶婆(Yava)之名,昔人释为爪哇,然中有七国庄严,黄金为饰之语,南海西部诸洲,有金矿者惟一苏门答剌。苏门答剌昔名耶婆,转为阇婆,又转为阇婆迦,诸薄古音读若Cubak,应亦为阇婆迦之讹译,则亦应在苏门答剌矣。凡此诸国,殆皆因扶南而传闻者也。

其自宋至陈,来朝贡者:

有诃罗陁、元嘉七年来献。史载其表辞。王名坚铠。所遣二人,一名毗纫,一名婆田。呵罗单国,元嘉七年亦来献,无表文及王与使者之名。十年奉表,王名毗沙跋摩。后为子所篡夺。十三年,又上表求买铠仗、袍袄及马,所遣使者,亦名毗纫。颇疑诃罗陁、呵罗单实一国,而史误析为二也。

呵罗单、元嘉七年、十年、十三年来。后又一来。二十六年,与媻皇、媻达同被除授。二十九年又来。治阇婆洲。《本纪》纪其十一年、十四年来,而无十三年来之事。十年有阇婆洲来,疑亦即呵罗单,而史误析之也。

媻皇、元嘉二十八年,孝建三年,大明三年、八年,泰始二年来。《纪》载其元嘉十九、二十六年来,孝建之来在二年。媻达、元嘉二十六年来,二十八年再来。《纪》十二年来,而二十八年只一来。

阇婆婆达、元嘉十二年来。《纪》作阇婆娑达,《南史》作阇婆达。

盘盘、元嘉、孝建、大明中,大通元年、四年来。四年《南史》作六年。陈宣帝大建四年,后主至德二年来,见《纪》。《唐书》:盘盘,北与环王,南与狼牙修接。艾莫涅云:今之槃直(Padjai[Phonthiet])、邦利(Panri)、邦朗(Panrang)诸谷道,皆从盘盘一名,变化而来。

丹丹、中大通二年、大同元年来。陈宣帝大建四年来,十三年来,后主至德二年来。见《纪》。

干陁利、宋孝武世,梁天监元年、十七年,普通元年来。陈文帝天嘉十年来,见《纪》。此国或云在爪哇,或云在苏门答剌。艾莫涅云:即后之赤土,居湄南江下游,今泰国之地也。

狼牙修、天监十四年来。《纪》又载其普通四年、中大通三年来。陈废帝光大元年来,见《纪》。

婆利、天监十六年、普通三年来,艾莫涅云:即安南古著作家所记之Balsi,为扶南之别名。其遣使之年,皆与扶南同。《传》云:王姓?陈如,自古未通中国,问其先及年数,不能记焉,而言白净王夫人即其国女也。艾莫涅云:白净王夫人即柳叶,案此似近武断。

投和,《陈书·后主纪》:至德元年十二月,头和国来,当即此。冯承钧云:此国在湄南江流域。大抵在今马来半岛、苏门答剌、爪哇之境。

诸国人皆黑色,中国谓之昆仑,入奴籍者颇多。

《普书·孝武文李大后传》:为宫人,在织坊中,形长而色黑,宫人皆谓之昆仑,此以黑色者为昆仑也。《宋书·王玄谟传》:孝武宠一昆仑奴子,常在左右,令以杖击群臣,此以昆仑为奴之证。然用昆仑为奴者,初不必帝王之家,故唐人小说,多有所谓昆仑奴者。《齐书·王琨传》:父怿不慧,侍婢生琨,名为昆仑,盖几于以奴视之矣。

《南史·孔范传》:后主多出金帛,募人立功,范素于武士不接,莫有至者,惟负贩轻薄多从之;高丽、百济、昆仑诸夷并受督。当时外人流入中国为奴者固多,时又习以奴从军也。马来人肤色虽黑,其骨格仍有类白种人者,则亦谓之胡。《宋书·邓琬传》,刘胡以颜面坳黑似胡,故以为名是也。

近人《唐人用黑奴考》云:今日欧洲各国,通称黑人曰尼刻罗(Negro)。此字出于西班牙。非洲黑人,种类甚多。所谓尼刻罗者,居于赤道线,北至撒哈拉,西至几内亚缘岸,东至阿比西尼亚。自古贩卖黑奴者,以几内亚缘岸为大市。今几内亚海岸缘非洲热带,有黑人曰刻罗(Kroo),或称刻弄门(Krumen)。西班牙所谓尼革罗,其原盖出于此。本专称一种,后乃为泛称耳。唐人诗“生下昆仑儿”,昆字读入声,犹麒麟儿之麒读入声也。

然其文明程度,并不甚低。如扶南初虽**,然此乃因其地气候炎热,无须乎衣,非不能制衣也。《晋书》言其性质直,不为寇盗,以耕种为务,则已进于耕农矣。又言其好雕文刻镂,亦有书记、府库。

《齐书》云:伐木起屋。国王居重阁。以木栅为城。海边生大箬叶,长八九尺,编其叶以覆屋。人民亦为阁居。为船八九丈,广才六七尺,头尾似鱼。则其营造之技,亦不可谓拙。以善造船,故能航海。

《齐书·荀伯玉传》言:张景真度丝锦与昆仑营货。《北齐书·魏收传》:收以托附陈使封孝琰,牒令其门客与行,遇昆仑舶得奇货,罪当死,以赎论。可见是时,昆仑人在海道经商亦颇盛也。大抵皆得诸印度者也。

《宋》《梁书》所载各国表文,多可见其信佛。毗骞王能作天竺书,已见前。《晋书·扶南传》云:文字有类于胡,即非天竺文,亦必出于天竺文者也。那伽仙之来也,言其国俗事摩醯首罗天神,神常降于摩耽山。《梁书·扶南传》云:俗事天神,天神以铜为像,二面者四手,四面者八手,手各有所持,或小儿,或鸟兽,或日月,即是物也。此亦天竺人所奉事。《摩醯首罗》,名见阿育王经。

此时交州既多丧乱,官吏又习于侵刻,故来广州者渐多,《齐书·东南夷传》云:“(扶南人)不便战,常为林邑所侵暴,不得与交州通,故其使罕至。”扶南未必自陆道通交州,此所侵击者亦海舶也。诃罗陁坚铠之表曰:“臣国先时,人众殷盛,不为诸国,所见陵迫。今转衰弱,邻国竞侵。伏愿圣主,远垂覆护;并市易往返,不为禁闭。若见哀念,愿时遣还,令此诸国,不见轻侮,亦令大王,名声普闻。扶危救弱,正是今日。今遣二人,是臣同心,有所宣启,诚实可信,愿敕广州,时遣舶还,不令所在,有所陵夺。”其渴望通商,而又厚有望于广州可见。朝贡之盛,亦未必不由于此也。

斯时南海之航业,盖以印度为最盛,故其与中国之往还亦渐烦。《梁书》云:汉和帝时,天竺数遣使贡献。后西域反叛,遂绝。至桓帝延熹二年、四年,频从日南徼外来献。魏、晋世绝不复通。

惟吴时,扶南王范旃,遣亲人苏物使其国。从扶南发投拘利口,循海大湾正西北入,历海边数国,可一年余,到天竺江口,此当指恒河。逆水行七千里乃至焉。天竺王惊曰:“海滨极远,犹有此人?”即呼令观视国内。仍差陈宋等二人,以月支马四匹报旃,遣物等还。积四年方至。

其时吴遣中郎康泰使扶南,及见陈宋等,具问天竺土俗,云:“佛道所兴国也。左右嘉维舍卫、叶波等十六大国,去天竺或二三千里,共尊奉之,以为在天地之中也。”天监初,其王屈多,遣长史竺罗达奉表献琉璃唾壶、杂香、吉贝等物。《本纪》:中天竺,天监二年来,盖即此国。又有北天竺,天监三年来。《陈书·纪》:宣帝大建四年,天竺来。

案《宋书》载天竺迦毗梨国国王月爱,元嘉五年,遣使奉表,亦见《本纪》。其表辞,与屈多之表,几于全同,明系一国。迦毗黎与嘉维舍卫,皆即《佛国记》所谓迦维罗卫。其城东五十里为佛生处。吕澂《印度佛教史略》曰:“释迦族住处,在罗泊提河(Rapti)东北,面积约三百二十方里。卢(左口右皿)尼河(Rohini)今Kohna河。贯其间,遂分十家,各为一小城主。

河西北劫比罗伐窣睹(Kapilavastu)最强,即释尊家也。劫比罗伐窣睹,在今毕拍罗婆(Piprava)。西历千八百九十八年一月,佩毗(W. C. Peppé)于尼波罗(Nepal)南境,北纬二十七度三十七分,东经八十三度八分之地,掘得一石匮。中藏石瓶、石函等物。有一瓶,纳于铁、水晶等层叠之函内,以黄金华叶安置佛骨。观其名,则佛陀世尊舍利之函,而释迦族所供养者也。石匮所在,正当法显所指之迦比罗卫,劫比罗伐窣睹之俗称。因得定佛之生地焉。”

然则中国与佛国之交通,由来旧矣。《宋书》于迦毗黎国之下,又载苏摩黎、元嘉十八年来。斤陁利、孝建二年来。婆黎元徽元年来。三国,似以为属于天竺者,然斤陁利似即干陁利;婆黎《本纪》作婆利,恐即一国,冯承钧云:“婆利一作薄利,即今爪哇东之Bali岛,则皆非印度之地也。”冯说见《苏门答剌古国考·附录》。师子国,今锡兰。晋义熙初,宋元嘉六年、此据《梁书》。《宋书》云元嘉五年,《南史》同。十二年,梁大通元年皆来贡。

汉桓帝时,大秦遣使自日南徼外通中国,已见《秦汉史》第九章第四节。《梁书》云:汉世惟一通焉。其国人行贾,往往至扶南、日南、交趾。其南徼诸国人,少有到大秦者。孙权黄武五年,有大秦贾人字秦论,来到交趾。交趾大守吴邈遣送诣权。权问方土谣俗,论具以事对。时诸葛恪讨丹阳,获黝、歙短人,黝、歙,见第十三章第三节,第九章第六节。论见之,曰:“大秦希见此人。”权以男女各十人,差吏会稽刘咸送论。咸于道物故。论乃径还本国。自此至南北朝末,史迄未更记大秦之来,盖其人仅至交阯,不诣扬郡,故其事迹无传于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