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元魏乱亡 第一节 魏政荒乱上(1 / 1)

魏孝文帝既废大子恂,大和二十一年,齐明帝建武四年。立子恪为皇大子,即世宗宣武皇帝也。母曰昭皇后,高氏,肇之妹。案废大子恂之母为贞皇后,林氏。

《魏书·皇后传》云:后平原人。叔父金闾,起自阉官,有宠于常大后。高宗乳母即位尊为保大后,后尊为皇大后。官至尚书、平凉公。金闾兄胜,为平凉大守。

金闾,显祖初为定州刺史。未几,为乙浑所诛。兄弟皆死。胜无子,有二女,入掖庭。后容色美丽,得幸于高祖,生皇子恂。以恂将为储贰,大和七年,齐武帝永明元年。后依旧制薨谥曰贞皇后。及恂以罪赐死,有司奏追废后为庶人。

案恂之立,在大和十七年齐永明十一年。六月,其死以二十一年,传云年十五,则即生于大和七年。使其甫生即有建为储贰之意,何以迟至十七年始立?若云建储之计,决于十七年前后,何以甫生即杀其母?其事殊为可疑。

案孝文之立皇后,事在大和十七年四月,是为废皇后冯氏,大师熙之女。二十年齐建武三年。七月废。

明年,七月,立昭仪冯氏为皇后,是为幽皇后。亦熙女。

《皇后传》云:母曰常氏。本微贱,得幸于熙。文明大皇大后欲家世贵宠,乃简熙二女,俱入掖庭,时年十四。其一早卒。后有姿媚,偏见爱幸。未几,疾病。文明大后乃遣还家为尼。高祖犹留意焉。几余而大后崩。高祖服终,颇存访之。又闻后素疹痊除,遣阉官玺书劳问。遂迎赴洛阳。及至,宠爱过初。专寝当夕,宫人希复进见。拜为左昭仪。后立为皇后。废后之废,《传》云由后谮构也。

又《昭后传》云:冯昭仪宠盛,密有母养世宗之意。后自代如洛阳,暴薨于汲郡之共县。汉县,今河南辉县。或云:昭仪遣人贱后也。世宗之为皇大子,三日一朝幽后。后拊念,慈爱有加。高祖出征,世宗入朝,必久留后宫,亲视栉沐。母道隆备。

魏初固无嫡庶之别,即长幼之别,亦不甚严。宣武死时年三十三,溯其生年,亦在大和七年,与废大子长幼之别实微,而宣武母贵矣,何以当时即有立恂为储贰之意而杀其母邪?废大子有无叛逆之意不可知,然在河阳,则必无能为,高祖非好杀者,其废恂既待自归,杀恂何如是之果?然则恂之死,殆亦由于幽后之谗构邪?

《齐书·魏虏传》云:初伪大后冯氏兄昌黎王冯莎二女:大冯美而有疾,为尼。小冯为宏皇后。生伪大子询。后大冯疾差,宏纳为昭仪。宏初徙都,询意不乐,思归桑干。宏制衣冠与之,询窃毁裂,解发为编,服左衽。大冯有宠,日夜谗询。宏出邺城马射,询因是欲叛北归,密选宫中御马三千匹置河阴渚。皇后闻之,召执询,驰使告宏。宏徙询无鼻城,在河桥北二里。寻杀之,以庶人礼葬。立大冯为皇后。便立伪大子恪。是岁,伪大和二十年也。

依此说,则实无所谓贞皇后其人者,不知信否。然魏世皇后略无事迹者,其有无实皆有可疑,正不独贞后一人也。

废后虽废,幽后亦不久即败。《魏书·皇后传》云:后始遣归,颇有失德之闻。高祖频岁南征,后遂与中宫高菩萨私乱。及高祖在汝南,不豫,后便公然丑恣。中常侍双蒙等为其心腹。

是时,彭城公主,高祖妹。宋王刘昶子妇也,年少嫠居。北平公冯夙,后之同母弟也,后求婚于高祖。高祖许之。公主志不愿。后欲强之。婚有日矣,公主密与侍婢及家僮十余人,乘轻车、冒霖雨赴县瓠,案高祖以大和二十二年三月至县瓠,九月自县瓠返,十一月至邺,明年五月还洛。奉谒高祖。自陈本意。因言后与菩萨乱状。高祖闻而骇愕,未之全信。而秘匿之。惟彭城王侍疾左右,具知其事。彭城王勰,高祖弟。

此后,后渐忧惧,与母常氏,求托女巫,祷厌无所不至。愿高祖疾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大后辅少主称命者,赏报不赀。又取三牲宫中妖祠,假言祈福。专为左道。母常,或自诣宫中,或遣侍婢与相报答。

高祖自豫州北幸邺,后虑还见治检,弥怀危怖。骤令阉人托参起居。皆赐之衣裳,殷勤托寄,勿使漏泄。亦令双蒙充行,省其信不。惟小黄门苏兴寿,密陈委曲。《阉官刘腾传》云:高祖之在县瓠,腾使诣行所。高祖问其中事,腾具言幽后私隐,与陈留公主所告符协。

高祖问其本末,戒以勿泄。至洛,执问菩萨等六人,迭相证举,具得情状。高祖以疾卧含温室,夜引后,并列菩萨等于户外。后临入,令阉人搜衣中,稍有寸刃便斩。后顿首泣谢。乃赐坐东楹。去御筵二丈余。高祖令菩萨等陈状。又让后曰:“汝母有妖术,可具言之。”后乞屏左右,有所密启。

高祖敕中侍悉出,惟令长秋卿白整在侧,取卫直刀拄之。后犹不言。高祖乃以绵坚塞整耳,自小语呼整,再三,无所应,乃令后言。事隐,人莫知之。

高祖乃唤彭城、北海二王,亦高祖弟。令入坐,言“昔是汝嫂,今乃他人,但入勿避。”二王固辞不获命。及入,高祖云:“此老妪乃欲白刃插我肋上,可穷问本末,勿有所难。”高祖深自引过,致愧二王。又曰:“冯家女不能复相废逐,且使在宫中空坐,有心乃能自死,汝等勿谓吾犹有情也。”高祖素至孝,犹以文明大后故,未便行废。

良久,二王出,乃赐后辞,死诀,再拜稽首,涕泣歔欷,令入东房。及入宫后,帝命阉人有所问于后。后骂曰:“天子妇亲面对,岂令汝传也?”高祖怒,敕召后母常入,示与后状。后挞之百余,乃止。高祖寻南伐,后留京师,虽以罪失宠,而夫人嫔妾,奉之如法,惟令世宗在东官无朝谒之事。

案高祖引问幽后之后,召彭城、北海王入,二王犹固辞,何以彭城公主言后**时,彭城王独不屏退?《高祖本纪》言其少而善射,有膂力。年十余岁,能以指弹碎羊髆骨。及射禽兽,莫不随所志毙之。说虽非实,不合全虚。

观其东征西讨,不皇宁处,确非荏弱之人,虽曰病卧,既已搜幽后之身,无复寸刃矣,何必令白整以刀拄之乎?观高祖谓二王之言,所深憾者,似在常之厌魅,何以后又召其入宫?云以文明大后故,冯家女不能相废逐,又何以废废后如扫落叶邪?其可疑岂直一端而已。

高祖弟六人:曰咸阳王禧,曰赵郡灵王干,曰广陵惠王羽,曰高阳文穆王雍,曰彭城武宣王勰,曰北海平王详。干与高祖同年殁。羽,世宗景明二年,齐和帝中兴元年。以**员外郎冯俊兴妻,为俊兴所击死。高祖时,勰最见信任,《勰传》言:高祖草创,勰以侍中长直禁内,参决军国大政,万几之事,无不豫焉。而任城王澄亦次之。

据《本纪》:大和二十三年,齐东昏侯永元元年。二月,陈显达陷马圈。三月,庚辰,车驾南伐。丙戌,不豫。勰侍疾禁中,且摄百揆。丁酉,车驾至马圈。戊戌,与显达等战,破之。庚子,帝疾甚,北次谷塘原。当在今邓县、南阳间。

甲辰,诏赐皇后冯氏死。诏司徒勰征大子,于鲁阳践阼。以北海王详为司空公,王肃为尚书令,广阳王嘉为尚书左仆射,嘉,建闾子。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与侍中大尉公禧,尚书右仆射任城王澄等六人辅政。四月,丙午朔,帝崩于谷塘原之行宫。至丁巳而世宗即位于鲁阳,史称其居谅(外门里音),委政宰辅焉。

《勰传》言:高祖前在县瓠不豫,勰内侍医药,外总军国之务。密为坛于汝水之滨,依周公故事,乞以身代。为此矫诬,意欲何为,殊不可测。《任城王澄传》云:陈显达入寇汉阳,是时高祖不豫,引澄入见清徽堂,诏曰:“显达侵乱,沔阳不安,朕不亲行,莫攘此贼。朕疾患淹年,气力惙敝,如有非常,委任城大事。是段任城必须从朕。”夫气力惙敝,犹必亲行,元魏当时情形,何至危急如此?

《勰传》言:行次淯阳,淯水,今白河。高祖谓勰曰:“吾患转恶,汝其努力。”车驾至马圈,去贼数里,显达等出战,诸将大破之。孝文疾患如此,而勰等犹敢以之冒进,至去敌仅数里,有如此大胆之臣子乎?杀后之事,据《后传》曰:高祖疾甚,谓勰曰:“后宫久乖阴德,自绝于天,若不早为之所,恐成汉末故事。吾死之后,可赐自尽别宫,葬以后礼,庶掩冯门之大过。”

高祖崩,梓宫达鲁阳,乃行遗诏。北海王详奉宣遗旨。长秋卿白整入授后药。后走呼,不肯引决,曰:“官岂有此也?是诸王辈杀我耳。”整等执持强之,乃含椒而尽。殡以后礼。梓宫次洛南,咸阳王禧知审死,相视曰:“若无遗诏,我兄弟亦当作计去之,岂可令失行妇人,宰制天下,杀我辈也?”

夫此时之受遗旨及奉宣遗旨者,即前此彭城公主陈后**时独得在侧与闻,及高祖引问后后,唤令入坐之人;其授药者,亦即引后时敕中侍悉出,惟令在侧以刀拄后者也。然则与后罪状相终始者,惟此三人耳。

生则六宫奉以后礼,死犹以后礼殡之,终莫能言其罪状,然则史所载后之罪状,其可信乎?而其载后临命及咸阳王之辞,则可谓婉而彰矣。《任城王澄传》:弟嵩。高祖疾甚,将赐后死,曰:“使人不易可得。”顾谓澄曰:“任城必不负我,嵩亦当不负任城,可使嵩也。”于是引嵩入内,亲诏遣之。《通鉴考异》曰:“按《冯后传》,梓宫至鲁阳,乃行遣诏赐后死,安有高祖遣嵩之事?”

《勰传》言:勰受顾命时,泣言震主之声必见忌。高祖久之曰:“吾寻思汝言,理实难夺。”乃手诏世宗曰:“吾百年之后,其听勰辞蝉舍冕,遂其冲挹之性。”世宗即位,勰跪授高祖遗敕数纸。咸阳王禧疑勰为变,停在鲁阳郡外,久之乃入,谓勰曰:“汝非但辛勤,亦危险至极。”东宫官属,多疑勰有异志,窃怀防惧。

既葬,世宗固以勰为宰辅。勰频口陈遗旨,请遂素怀。世宗对勰悲恸,每不许之。勰频烦表闻,辞义恳切。世宗难违遗敕,犹逼以外任,乃以勰为定州刺史。所谓遗敕,盖即出勰时所造也。勰既内侍医药,外总军国之务,岂有反不与于顾命之理?然则与于顾命之人,其遗诏又可信乎?而赐幽后死之诏视此矣。然究极言之,即高祖之死,尚有可疑,而遗诏更不足论矣。

彭城既出,任城旋亦被排。《澄传》云:世宗初,有降人严叔懋者,告王肃潜通宝卷,澄信之,乃表肃将叛,辄下禁止。咸阳、北海二王奏澄擅禁宰辅,免官归第。

《肃传》言:肃与禧等参图谋谟。自鲁阳至于京洛,行途丧纪,委肃参量。禧兄弟并敬而昵之。惟澄以其起自羁远,一旦在己之上,以为憾焉。然则当时禧与详为一党,肃亦附和之,而澄孤立也。在孝文时,最有权力者为勰,次则澄,至此则局面一变矣。

孝文死之明年,为宣武之景明元年,齐东昏侯永元二年也。裴叔业以寿阳叛,勰与王肃同赴之。

是年,十月,复以勰为司徒,录尚书事。明年,宣武帝景明二年,齐和帝中兴元年。正月,宣武始亲政,听勰以王归第,而以详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勰传》云:时咸阳王禧,渐以骄矜,颇有不法,北海王详阴言于世宗,世宗深忌之。又言勰大得人情,不宜久在宰辅,劝世宗遵高祖遗敕。

禧等又出领军于烈为恒州,非烈情愿,固强之,烈深以为忿。烈子忠,尝在左右,密令忠言于世宗云:“诸王等意不可测,宜废之,早自览政。”时将礿祭,王公并斋于庙东坊,世宗遣于烈将宿卫壮士六十余人召禧、勰、详等。卫送至于帝前。诸公各稽首归政。而烈复为领军。自是长直禁中,机密大事,皆所参焉。

五月,禧与妃兄兼给事中黄门侍郎李伯尚谋反,事泄遁逃,诏烈遣直(外门里合)叔孙侯将虎贲三百人追执之,赐死私第。

越三年,为正始元年梁武帝天监三年也。五月,详见杀。《详传》言详贪冒无厌,多所取纳。公私营贩,侵剥远近。嬖狎群小,所在请托。珍丽充盈,声色侈纵。建节第宇,开起山池,所费巨万矣。又于东掖门外大路之南,驱逼细人,规占第宅。至有丧柩在堂,请延至葬而不见许,乃令舆榇巷次。行路哀嗟。

详母高大妃,颇亦助为威虐,亲命殴击,怨响嗷嗷。妃宋王刘昶女,不见答礼。宠妾范氏,爱等伉俪。及其死也,痛不自胜。乃至葬讫犹毁隧视之。又蒸于安定王燮妃高氏。燮,景穆子安定靖王休之子。高氏即茹皓妻姊。详既素附于皓,又缘**好,往来稠密。

详虽贪侈聚敛,朝野所闻,而世宗礼敬尚隆,冯寄无替。军国大事,总而裁决。每所敷奏,事皆协允。详常别住华林园之西隅,与都亭宫馆,密迩相接。亦通后门。世宗每潜幸其所,肆饮终日。与高大妃相见,呼为阿母。伏而上酒,礼若家人。临出,高每拜送,举觞祝言:“愿官家千万岁寿,岁岁一至妾母子舍也。”

初世宗之亲政也,详与咸阳王禧、彭城王勰并被召入,共乘犊车,防卫严固,高时皇迫,以为详必死,亦乘车傍路,哭而送至金墉。及详得免,高云:“自今而后,不愿富贵,但令母子相保,共汝扫市作活也。”

至此,贵宠崇盛,不复言有祸败之理。后为高肇所谮,云详与皓等谋为逆乱。于时详在南第,世宗召中尉崔亮入禁,敕纠详贪**,及茹皓、刘胄、常季贤、陈扫静等专恣之状。夜即收禁皓等南台。又虎贲百人,围守详第。至明,皓等皆赐死。详单车防守,还华林之馆。十余日,徙就大府寺。诏免为庶人。

别营坊馆,如法禁卫,限以终身。遂别营馆于洛阳县东北隅。二旬而成。将徙详居之。会其家奴数人,阴结党辈,欲劫出详。密抄名字,潜托侍婢通于详。详始得执省,而门防主司,遥见突入,就详手中,揽得陈奏。

至夜,守者以闻;详哭数声而暴死。详贪**之迹,固非必由于虚构,然世宗宠寄甚隆,则知其诛之初不以此。亲政之际,咸阳、彭城,皆遭黜斥,而详反膺宠寄,则知二王之黜,实由详之谗构。

当此之际,岂特无被祸之虞?高大妃顾哭而送之,非未知其事之真,则史传之失实也。

《咸阳王禧传》云:禧性骄奢,贪**财色。姬妾数十,意尚不已。衣被绣绮,车乘鲜丽。远有简娉,以恣其情。由是诛求货贿。奴婢千数。田业盐铁,遍于远近。臣吏僮隶,相继经营。世宗颇恶之。然其诛之则亦并不以此也,亦可见其纲纪之废弛矣。

茹皓等事,并见《魏书·恩幸传》。皓为直(外门里合),率常居内,留宿不还。传可门下奏事。领华林诸作,多所兴立。为山于天渊池西。采掘北邙及南山佳石;南山,谓洛阳南方之山。徙竹汝、颖;罗峙其间。经构楼馆,列于上下。树草栽木,颇有野致。世宗心悦之,以时临幸。皓资产盈积。起宅宫西,朝贵弗之及也。皓旧吴人,既宦达,自云本出雁门。雁门人谄附者,因荐皓于司徒,请为肆州大中正。

府、省以闻,诏特依许。娶仆射高肇从妹,于世宗为从母。又为弟娉安丰王延明妹。延明,文成子安丰匡王猛之子。延明耻非旧流,不许。详劝解之,云“欲觅官职,如何不与茹皓昏姻也?”延明乃从焉。初赵修及皓之宠,详皆附纳之,又直(外门里合)将军刘胄,本为详所荐,常感详恩,密相承望,并共来往。

高肇乃构之世宗,云皓等将有异谋。世宗乃召崔亮,令奏皓、胄、常季贤、陈扫静四人擅势纳贿及私乱诸事。季贤起于主马。世宗初好骑乘,用是获宠。与茹皓通知庶事。势望渐隆。引其兄为朝请、直寝,娶武昌王鉴妹;季贤又将娶洛州刺史元拔女;并结托帝戚,以为荣援云。

扫静为世宗典栉疏;又有徐义恭,善执衣服;并以巧便,旦夕居中,爱幸相伴。二人皆承奉茹皓,皓亦并加接眷,而扫静偏为亲密,与皓常在左右,略不归休。义恭小心谨慎,谦退少语。

皓等死后,弥见幸信。长侍左右,典掌秘密。世宗不豫,义恭昼夜扶侍,崩于怀中。此外,世宗朝佞幸见于《传》者,尚有王仲兴、寇猛、赵邕,而赵修最横。修本给事东宫,为白衣左右,颇有膂力。世宗践阼,仍充禁侍,爱遇日隆。亲政旬月之间,频有转授。每受除设宴,世宗亲幸其宅,诸王公卿士百寮悉从。

世宗亲见其母。修之葬父也,百寮自王公以下,无不吊祭。酒犊祭奠之具,填塞门街。于京师为制碑铭,石兽、石柱,皆发民车牛,传致本县,财用之费,悉自公家。凶吉车乘将百两,道路供给,亦皆出官。

时将马射,世宗留修过之。帝如射宫,修又骖乘。修恐不逮葬日,驿赴窆期。左右求从及特遣者数十人。修道路嬉戏,殆无戚容。或与宾客奸掠妇女裸观。从者噂(左口右沓)喧哗,诟詈无节。莫不畏而恶之。

是年,又为修广增宅舍,多所并兼。洞门高堂,房庑周博,崇丽拟于诸王。其四面邻居,赂入其地者,侯天盛兄弟,越次出补长史大郡。修起自贱伍,暴致富贵,奢敖无礼,物情所疾。因其在外,左右或讽纠其罪。

自其葬父还也,旧宠少薄。初王显只附于修,后因忿阋,密伺其过,列修葬父时路中**不轨,又云与长安人赵僧(左扌右剽)谋匿玉印。高肇、甄琛等构成其罪,乃密以闻。诏鞭之一百,徙敦煌为兵。琛与显监决其罚,遂杀之。

仲兴与修,并见宠任。世宗游幸,仲兴常侍从,不离左右。外事得径以闻。百寮亦耸体而承望焉。仲兴世居赵郡,自以寒微,云旧出京兆霸城,故为雍州大中正。

寇猛以膂力为千牛备身,历转遂至武卫将军。出入禁中,无所拘忌。自以上谷寇氏,得补燕州大中正。魏燕州,治今河北昌平县。家渐富侈。宅宇高华,妾隶充溢。赵邕以赵出南阳,徙属荆州,为南阳中正,父为荆州大中正,邕后亦为荆州大中正。

世宗崩后,出为幽州刺史。魏幽州治蓟。在州贪纵,与范阳卢氏为婚,范阳,魏郡,晋废,后魏复为郡,治今河北涿县。女父早亡,其叔许之,而母不从。母北平阳氏,携女至家,藏避规免,邕乃考掠阳叔,遂至于死。

案宣武之溺于群小,纲纪**然,实自文明大后之世,相沿而来,不得独为宣武咎,然其驾驭之才,不如文明大后,则群小之纵恣弥甚矣。白龙豫且,困于鱼服,诸人既皆托于帝戚,又安知其不有觊觎之心哉?高肇之发其谋,恐不得云莫须有也。

永平元年,梁武帝天监七年。宣武弟京兆王愉反,彭城王亦因之见杀。愉,大和二十一年,齐明帝建武四年。为徐州刺史。世宗初,为护军将军。迁中书监。

《愉传》云:世宗为纳顺皇后妹为妃,顺皇后,世宗后,于烈弟劲之女。而不见礼答。在徐州,纳妾李氏。本姓杨,东郡人,夜闻其歌,悦之,遂被宠嬖。罢州还京,欲进贵之,托右中郎将赵郡李恃显为之养父,就之礼逆。顺皇后召李入宫,毁击之,强令为尼于内,以子付妃养之。李产子宝月。岁余,后父于劲,以后久无所诞,乃上表劝广嫔侍,因令后归李于愉。旧爱更甚。

愉好文章,时引才人宋世景等,共申燕喜;招四方儒学宾客严怀真等数十人,馆而礼之;所得谷帛,率多散施;又崇信佛道;用度常至不接。与弟广平王怀,颇相夸尚,竞慕奢丽,贪纵不法。于是世宗摄愉禁中推案,杖愉五十,出为冀州刺史。

愉既势劣二弟,广平王及清河王怿。潜怀愧恨;又以幸妾屡被顿辱;在州谋逆。遂杀长史羊灵引及司马李遵。《北史·羊祉传》:弟灵引,甚为高肇所昵。京兆王愉,与肇深相嫌忌。及愉出镇冀州,肇以灵引为愉长史,以相间伺。灵引恃肇势,每折愉。及愉作逆,先斩灵引于门。时论云:非直愉自不臣,抑亦、由肇及灵引所致。此亦私曲之论。愉乃妄人,其为州,自不得不有人以监之,灵引之折愉,或系裁抑其非法也。

称得清河王密疏,云高肇谋杀害主上。遂为坛于信都之南,信都,冀州治。柴燎告天,即皇帝位。立李氏为皇后。世宗诏尚书李平讨愉。愉出拒,频败,遂婴城自守。愉知事穷,携妾及四子数十骑出门,诸军追之,见执。

诏征赴京师,申以家人之训。愉每止宿亭传,必携李手,尽其私情。虽锁絷之中,饮食自若,略无愧惧之色。至野王,愉语人曰:“虽主上慈深,不忍杀我,吾亦何面目见于至尊?”于是歔欷流涕,绝气而死。或云:高肇令人杀之。

《勰传》云:言于朝廷,以其舅潘僧固为冀州乐陵大守。京兆王愉构逆,僧固见逼从之。尚书令高肇,性既凶愎,贼害贤俊;又肇之兄女,入为夫人,顺皇后崩,世宗欲以为后,勰固执以为不可;肇于是屡谮勰于世宗。世宗不纳。因僧固之同逆,诬勰北与愉通,南招蛮贼。

勰国郎中令魏偃,前防(外门里合)高祖珍,希肇提携,构成其事。肇初令侍中元晖昭成六世孙。以奏世宗,晖不从。令左卫元珍言之。珍,平文第四子。高,凉王孤六世孙。世宗访之于晖。晖明勰无此。世宗更以问肇。肇以偃、祖珍为证,世宗乃信之。召勰及高阳王雍、广阳王嘉、清河王怿、广平王怀及肇等人,宴于禁中。至夜,皆醉,各就别所消息。俄而元珍将武士(上齐下贝)毒酒杀之。愉、怿皆反状明白,史皆以为高肇诬构,其非实录明矣。

《魏书·世宗纪》言其雅性俭素。又云:雅爱经史,尤长释氏之义,每至讲论,连夜忘疲。

案《邢峦传》称峦当世宗初,奏曰:“粟帛安国,育民之方;金玉虚华,损德之物。故先王深观古今,去诸奢侈。服御尚质,不贵雕镂。所珍在素,不务奇绮。至乃以纸绢为帐扆,铜铁为辔勒。轻贱珠玑,示其无设。府藏之金,裁给而已,更不买积,以费国资。逮景明之初,承升平之业,四疆清宴,远迩来同,于是蕃贡继路,商贾交入,诸所献贸,倍多于常。虽加以节约,犹岁损万计。珍货常有余,国用恒不足。若不裁其分限,便恐无以支岁。”无政事则财用不足,虽躬行俭素何益?况其嬖溺近幸如此,所谓俭素者,又安在邪?溺情释氏,则亦只足以废事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