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拓跋氏坐大下(1 / 1)

从来北狄之盛强,率以其裹胁之众,前已言之。拓跋氏此等经略,始于道武而盛于大武,实其盛强之大原因也。今略述其事如下:

漠南北之地,秦、汉之世,为匈奴所居;后汉匈奴西徙,则鲜卑继其后,其事已详《秦汉史》。晋世鲜卑侵入中国,踵其后者,实惟铁勒。铁勒之地,自天山之北,越两海而接拂菻,其蔓衍盖甚广。其最近中国者,则高车也。

《北史》云:高车,初号为狄历,北方以为敕勒,诸夏以为高车、丁零。其语略与匈奴同,而时有小异。或云:其先匈奴之甥也。其种有狄氏、袁纥氏、案此即回纥之异译。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后文云:高车之族,又有十二姓:一曰泣伏利氏,二曰吐卢氏,三曰乙旃氏,四曰大连氏,五曰窟贺氏,六曰达薄氏,七曰阿仑氏,八曰莫允氏,九曰俟分氏,十曰副伏罗氏,十一曰乞袁氏,十二曰右叔沛氏。

俗云: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皆以为神。单于曰:“我有此女,安可配人?将以与天。”乃于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请天自迎之。”经三年,其母欲迎之。单于曰:“不可,未彻之间耳。”

复一年,乃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因穿台下为空穴,经年不去。其小女曰:“吾父处我于此,欲以与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将下就之。其姊大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妹不从,下为狼妻而产子。后遂滋繁成国。故其人好引声长歌,又似狼嗥。铁勒与突厥同族,此观突厥神话亦托于狼可知。高车一枝,则铁勒之最东而与匈奴混者,故其语同,而其神话亦与匈奴相涉也。

《北史》又云:无都统大帅,当种各有君长。为性粗猛,党类同心。至于寇难,翕然相依。斗无行阵,头别冲突。乍出乍入,不能坚战。盖其部族未能统一,亦无法制,故不能为患。然有能抚而有之者,则其众固足用矣。其地在鹿浑海西北百余里。鹿浑海,盖今蒙古三音诺颜汗部之桑金达赖泊也。在右翼右末旗之西。

铁勒部落近于魏者,尚有吐突邻、解如、纥突邻、纥奚、侯吕邻、薛干、即赫连勃勃所奔。黜弗、素古延、越勤倍泥等。道武时多为魏所破。时又讨库莫奚、袁纥、即上高车六种之一。叱奴、豆陈等部,破之。其事在登国三年至八年间,晋孝武帝大元十三至十八年。皆见《魏书·大祖纪》及《高车传》:此实魏之所以骤强。然亦有始终不服者,则柔然是也。

《北史·蠕蠕传》云:姓郁久闾氏。始神元之末,掠骑有得一奴,发始齐肩,亡本姓名,其主字之曰木骨闾。木骨闾者,首秃也。木骨闾与郁久闾声近,故后子孙因以为氏。此盖魏人造作之说,以奴虏诬柔然之先。

木骨闾既壮,免奴为骑卒。穆帝时,坐后期当斩。亡匿广漠溪谷间,收合逋逃,得百余人,依纯突邻部。当系纥突邻之误。木骨闾死,子车鹿会,雄健,始有部众,自号柔然。后大武以其无知,状类于虫,故改其号为蠕蠕。案蠕蠕与柔然,实即一音之异译。故《宋书》作芮芮。此非更其名,乃易其字耳。清人每诋语汉人好以丑恶字样译外族人名,乃举旧史译名,妄加更改,并滥及地名及他译名。

观魏大武此举,则知此等褊见,实仍出自塞外小部族人,中原无是也。

《蠕蠕传》又云:车鹿会既为部帅,岁贡马畜、貂豽皮。冬则徙度漠南,夏则还居漠北。车鹿会死,子吐奴傀立。吐奴傀死,子跋提立。跋提死,子地粟袁立。地粟袁死,其部分为二:地粟袁长子匹候跋,继父居东边,次子缊纥提,别居西边。

及昭成崩,缊纥提附卫辰而贰于魏。登国中讨之。蠕蠕遁走。长孙肥追之,至涿邪山。《汉书·匈奴传》:汉使因杅将军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邪山,亡所得,其地当在河套西北。匹候跋请降。获缊纥提子曷多汗,及曷多汗兄诰归之、社(上山下仑)、斛律等。缊纥提西遁,将归卫辰。道武追之。至跋那山,据下文在上郡。缊纥提复降。

九年,晋大元十九年。曷多汗与社(上山下仑)率部众弃其父西走。长孙肥追之。至上郡跋那山,斩曷多汗。社(上山下仑)奔匹候跋。匹候跋处之南鄙,令其子四人监之。社(上山下仑)执四子而叛。袭执匹候跋。匹候跋诸子收余众,亡依高车斛律部。社(上山下仑)欲聚而歼之,释匹候跋。匹候跋归其诸子。社(上山下仑)密举兵袭杀匹候跋。匹候跋子十五人,归于道武。

社(上山下仑)掠五原以西诸部,北度大漠。侵高车,深入其地。势益振。北徙弱洛水。即《勿吉传》之如洛瑰水。其下文又作洛孤水。今之西辽河也。始立军法。千人为军,军置将一人。百人为幢,幢置帅一人。先登者赐以虏获,退懦者以石击首杀之,或临时捶挞。无文记,将帅以羊矢粗计兵数。后颇知刻木为记。其西北有匈奴余种,国尤富强。部帅曰拔也稽,举兵击社(上山下仑)。社(上山下仑)逆战于(左安右页)根河,今鄂尔坤河。大破之。后尽为社(上山下仑)所并,号为强盛。随水草畜牧。其西则焉耆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其常所会庭,敦煌、张掖之北。小国皆苦其寇钞,羁縻附之。于是自号豆代可汗。豆代,犹魏言驾驭开张也。道武谓尚书崔宏曰:“蠕蠕之人,昔来号为顽嚣。每来钞掠,驾?牛奔遁,驱犍牛随之。?牛伏不能前。异部人有教以犍牛易之者;蠕蠕曰:其母尚不能行,而况其子?终于不易。遂为敌所虏。今社(上山下仑)学中国,立法,置战阵,卒成边害。道家言圣人生,大盗起,信矣。”案弱洛水距敦煌、张掖甚远,社(上山下仑)之北徙弱洛水,与其立庭于敦煌、张掖之北,盖非一时事。观《北史》所述疆域四至,实已尽据漠北,跨及西域。盖时北方更无强部,故其开拓之易如此。

西域诸国,文化较高,柔然之能立法整军,实由于此,非必学自中国也。然非吞并高车诸部,其众骤增,亦断不能及此。故柔然与魏为敌,不啻高车与魏为敌,实突厥兴起之先声也。

天兴五年,晋元兴元年。社(上山下仑)闻道武征姚兴,遂犯塞。入自参合陂,南至豺山及善无北泽。胡三省云:豺山,在善无。时遣常山王遵以万骑追之,不及。天赐三年,晋义熙二年。夏,社(上山下仑)寇边。永兴元年,义熙五年。冬,又犯塞。二年,义熙六年。明元讨之。社(上山下仑)遁走。道死。其子度拔,年少,未能御众。部落立社(上山下仑)弟斛律,号蔼苦盖可汗。魏言姿质美好也。斛律畏威自守,不敢南侵,北边安静。

神瑞元年,与冯跋和亲。跋聘斛律女为妻。斛律长兄子步鹿真,大臣树黎共谋,令勇士夜就斛律穹庐后伺其出执之,与女俱嫔于和龙。步鹿真立。委政树黎。

初高车叱洛侯,叛其渠帅,导社(上山下仑)破诸部。社(上山下仑)德之,以为大人。步鹿真与社(上山下仑)子社拔,共至叱洛侯家,**其少妻。少妻告步鹿真:“叱洛侯欲举社(上山下仑)季父仆浑之子大檀为主。”步鹿真闻之,归发八千骑,往围叱洛侯。叱洛侯焚其珍宝,自刎死。多珍宝,亦见其与西域交通之密。步洛真遂掩大檀。大檀发军执步鹿真及社拔,绞杀之。

大檀先统别部,镇于西界,能得众心,国人推戴之。号牟汗曷升盖可汗。魏言制胜也。大檀率众南徙犯塞。明元亲讨之。大檀遁走。遣奚斤追之。遇寒雪,士众冻死及堕指者十二三。魏史讳饰之辞最多,如此等处,皆可知其实败绩也。

明元崩,大武即位,大檀闻而大喜。

始光元年,宋元嘉元年。秋,乃寇云中。大武亲讨之。大檀围大武五十余重,骑逼马首,相次如堵焉。二年,宋元嘉二年,大武大举。东西五道并进。至漠南,舍辎重,轻骑斎十五日粮,绝漠讨之。大檀部落骇惊,北走。

神?二年,宋元嘉六年。五月,大武又分两道袭之。大檀焚烧庐舍,绝迹西走,莫知所至。于是国落四散,窜伏山谷。畜产野布,无人收视。大武缘栗水西行,栗水,今翁金河。过汉将窦宪故垒。六月,次菟园水。今三音诺颜部之拜达里克河。分军搜讨。东至瀚海,西至张掖水,北度燕然山。即窦宪故垒所在也。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余里。高车诸部,杀大檀种类,前后归降者,三十余万。俘获首虏及戎马百余万匹。

八月,大武闻东部高车屯己尼陂,《乌洛侯传》云:其西北二十日行,有于己尼大水,所谓北海也。北海,即今贝加尔湖。己尼陂,当在今三音诺颜部,当入贝加尔湖诸水之源。人畜甚众,去官军千余里,遣左仆射安原等往讨之。高车诸部,望军降者数十万。大檀部落衰弱,因发疾而死。子吴提立。号敕连可汗。魏言神圣也。

四年,宋元嘉八年。遣使朝献。延和三年,元嘉十一年。二月,以吴提尚西海公主。又遣使者纳吴提妹为夫人,又进为左昭仪。大延二年,元嘉十三年。绝和犯塞。四年,元嘉十五年。又分三道征之。不见蠕蠕而还。时漠北大旱,无水草,军马多死。五年,元嘉十六年。大武西伐沮渠牧犍。宜都王穆寿崇孙。辅景穆居守。长乐王嵇敬、建宁王崇二万人镇漠南,以备蠕蠕。吴提果犯塞。寿素不设备。贼至七介山,京邑大骇,争奔中城。司空长孙道生拒之吐颓山。未详。吴提之寇也,留其兄乞列归与北镇诸军相守。胡三省曰:北镇即魏六镇,以在平城之北,故曰北镇。或曰:即怀朔镇。敬、崇等破之阴山之北,获乞列归。吴提闻而遁走。道生追之,至于漠南而还。

《穆寿传》云:舆驾行次云中,将济河,宴诸将。世祖别御静室,召寿及司徒崔浩,尚书李顺。世祖谓寿曰:“蠕蠕吴提,与牧犍连和,今闻朕征凉州,必来犯塞。若伏兵漠南,殄之为易。朕故留壮兵肥马,使卿辅佐大子。收田既讫,便可分伏要害,以待虏至。引使深入,然后击之,禽之必矣。凉州路远,朕不得救卿。若违朕指授,为虏侵害,朕还斩卿。崔浩、李顺为证,非虚言也。”

寿顿首受诏。寿信卜筮之言,谓贼不来,竟不设备。《公孙表传》:表子质,初为中书学生,稍迁博士。寿雅信任,以为谋主。质信好卜筮,筮者咸云寇必不来,故不设备。由质几至败国。而吴提果至,侵及善无,京师大骇。寿不知所为,欲筑西郭门,请恭宗避保南山。惠大后不听,乃止。保大后谥惠。遣司空长孙道生等击走之。世祖还,以无大损伤,故不追咎。

夫以世祖之酷,寿果违命,安不致诛?《寿传》之不足信,不待言也。乞列归之见获也,叹曰:“沮渠陷我!”而《牧犍传》亦言:牧犍闻蠕蠕内侵,幸车驾返旆,遂婴城自守;则吴提是役,确为救沮渠氏而来,可见其与西方关系之密。是役也,寇入颇深,魏史习于讳饰,乃造作引使深入之言,聊以解嘲耳。然亦可见吴提兵锋之锐矣。

真君四年,元嘉二十年。大武又分军四道:乐安王范、建宁王崇各统十二将出东道。乐平王督十五将出西道。车驾出中道。中山王辰领十五将,为中军后继。车驾至鹿浑谷,胡三省曰:即鹿浑海之谷,本高车袁纥部所居。其地在平城西北,其东即弱洛水。与贼相遇。吴提遁走。追至(左安右页)根河,破之。车驾至石水而还。石水,今色楞格河。

《恭宗纪》云:真君四年,从世祖讨蠕蠕。至鹿浑谷,与贼相遇。虏皇怖,部落扰乱。

恭宗言于世祖曰:“今大军卒至,宜速进击,掩其不备,破之必矣。”尚书令刘洁固谏,以为“尘盛贼多,出至平地,恐为所围,须军大集,然后击之可也”。

恭宗谓洁曰:“此尘之盛,由贼恇扰,军人乱故。何有营上,而有此尘?”世祖疑之,遂不急击。蠕蠕远遁。

既而获虏候骑,世祖问之,对曰:“蠕蠕不觉官军卒至,上下皇惧,引众北走。经六七日,知无追者,始乃徐行。”世祖深恨之。

《洁传》云:时议伐蠕蠕,洁意不欲,群臣皆从其议。世祖决行,乃问于崔浩,浩固言可伐。世祖从浩议。既出,与诸将期会鹿浑谷。而洁恨其计不用,欲沮诸将,乃矫诏更期,故诸将不至。

时虏众大乱,恭宗欲击之,洁执不可。停鹿浑谷六日,诸将犹不进。贼已远遁。追至石水,不及而还。师次漠中,粮尽,士卒多死。洁阴使人惊军,劝世祖弃军轻还。世祖不从。洁以军行无功,奏归罪于崔浩。

世祖曰:“诸将后期,及贼不击,罪在诸将,岂在于浩?”浩又言洁矫诏,事遂发。舆驾至五原,收洁幽之。

《宋书·索虏传》:元嘉二十年,焘伐芮芮,大败而还,死者十六七。不听死家发哀,犯者诛之。

《魏书·世祖纪》:真君五年,元嘉二十一年。二月,辛未,中山王辰等八将,以北伐后期,斩于都南。综观诸文,大武是役,实以轻出致败,被围谷中者六日。

当时盖几至不免,故刘洁有欲立乐平王之议也。见上节。亦足见其丧败之甚矣。真君五年,大武复幸漠南,欲袭吴提。吴提远遁,乃止。吴提死,子吐贺真立。号处可汗,魏言唯也。

十年,元嘉二十六年。正月,大武北伐。吐贺真远遁。九月,又北伐。高昌王那出东道,略阳王羯儿出中道,与诸军期会于地弗池。未详。吐贺真悉国精锐,军资甚盛,围那数十重。那掘长围坚守。相持数日。吐贺真数挑战,辄不利。以那众少而固,疑大军将至,解围夜遁。那引军追之,九日九夜。吐贺真益惧,弃辎重逾穹隆岭远遁。穹隆岭,未详。那收其辎重,引军还,与大武会于广泽。未详。羯儿尽收其人户畜产百余万。自是吐贺真遂单弱远窜,边疆息警矣。

大安四年,宋孝武帝大明二年。大武北征。骑十万,车十五万两,旌旗千里。遂渡大漠。吐贺真远遁。刊石纪功而还。大武征伐之后,意存休息;蠕蠕亦怖威北窜,不敢复南。魏初与柔然之交涉,至此为一结束。

魏史善讳饰,观上文所考辨可知。魏攻柔然,实始终未获大捷,然其时魏人兵力颇盛,屡次大举,柔然避之,渐趋西北,自系实情。北边抒,而魏益得专力于南矣。

魏之经略高车,亦始道武之世。《北史·高车传》云:部落强大。常与蠕蠕为敌,亦每侵盗于魏。魏道武袭之,大破其诸部。后复渡弱洛水西行。至鹿浑海,简轻骑西北袭破之。虏获生口,牛、马、羊二十余万。分命诸将,为东西二道;亲勒军从中道;自(左马右交)髯水西北徇,(左马右交)水,在今绥远陶林县西北。略其部。

诸军同时云合,破其杂种三十余落。卫王仪别督诸将,从西北绝漠千余里,复破其遗迸七部。道武自牛川南引,大校猎。以高车为围,骑徒遮列,周七百余里。聚杂兽于其中。因驱至平城,以高车众起鹿苑。南因台阴,北距长城,东包白登之西山。白登,山名,在今山西大同县东。寻而侄利曷莫弗敕力健,率其众九百余落;后马车解批莫弗幡豆建,复率其部三十余落内附。

己尼陂之役,《传》称高车诸部,望军而降者数十万落,获马、牛、羊六百余万。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乘高车,逐水草,牧畜蕃息。数年之后,渐知粒食。岁致献贡。由是国家马及牛、羊,遂至于贱;毡皮委积。

文成时,五部高车,合聚祭天,众至数万。大会走马,杀牲游绕,歌吟忻忻。其俗称自前世以来,无盛于此会。高车诸部,是时尚未能自立共主,魏人柔服之,既可增益众力,又于富厚有裨,实于魏之盛强,更有关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