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循,谌之曾孙,娶孙恩妹。恩作乱,与循通谋。恩亡,余众推为主。元兴二年,正月,寇东阳。八月,攻永嘉。刘裕讨循,至晋安,晋郡,今福建闽侯县东北。循窘急,泛海到番禺,秦县,今广东番禺县。寇广州,逐刺史吴隐之,自摄州事。三年十月。遣使贡献。
时朝廷新诛桓氏,中外多虞,乃权假循广州刺史。义熙元年。
刘裕伐慕容超,循所署始兴大守徐道覆,循之姊夫也,使人劝循乘虚而出。循不从。道覆乃自至番禺说循。循甚不乐此举,无以夺其计,乃从之。
初道覆密欲装舟舰,乃使人伐船材于南康山,南康,晋郡,治雩都,今江西雩都县北。后徙治赣,在今赣县西南。伪云将下都货之。后称力少,不能得致,即于郡贱卖之,价减数倍。居人贪贱,卖衣物而市之。赣石水急,出船甚难,皆储之。如是者数四。船版大积,而百姓弗之疑。
及道覆举兵,按卖券而取之,无得隐匿者。乃并力装之,旬日而办。遂举众寇南康、庐陵、豫章诸郡。守相皆委任奔走。道覆顺流而下,舟舰皆重楼。江州刺史何无忌距之,船小,为贼所败,无忌死之。
时刘毅为豫州刺史,镇姑孰,具舟船讨之,将发而疾笃,内外失色。朝廷欲奉乘舆北走就刘裕。寻知贼定未至,人情小安。裕班师,至下邳,以船运辎重,自率精锐步归。至山阳,闻何无忌被害,虑京邑失守,乃卷甲间行,与数千人至淮上,单船过江,进至京口,众乃大安。
四月,裕至京师,刘毅以舟师二万,发自姑孰。循之下也,使道覆向寻阳,自寇湘中诸郡。荆州刺史刘道规遣军至长沙,为循所败。循至巴陵,将向江陵。
道覆闻毅上,驰使报循曰:“毅兵众甚盛,成败系之于此,宜并力摧之。根本既定,不忧上面不平也。”循即日发江陵,与道覆连旗而下。别有八艚舰九枚,起四层,高十二丈。
五月,毅败绩于桑落洲。初循至寻阳,闻刘裕已还,不信也既破毅,乃审凯入之问。循欲退还寻阳,进平江陵,据二州以抗朝廷。道覆谓宜乘胜径进。固争之,多日乃见从。毅败问至,内外洶扰。于时北师始还,多创夷疾病;京师战士,不盈数千。
贼既破江、豫二镇,战士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奔败还者,并声其雄盛。孟昶、诸葛长民欲拥天子过江,刘裕不听。昶仰药死。议者谓宜分兵守诸津要。
刘裕以为贼众我寡,分屯则测人虚实;且一处失利,则沮三军之心。乃移屯石头,栅淮,断查浦。此据《宋书·武帝纪》。《晋书·卢循传》作柤浦。道覆欲自新亭、白石,焚舟而上。循以万全为虑,固不听。裕登石头以望循军,初见引向新亭,顾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洲。道覆犹欲上,循禁之。自是众军转集。循攻栅,不利。焚查浦步上,屯丹阳郡,又为裕所败。乃进攻京口,寇掠诸县,无所得。循谓道覆曰:“师老矣,可据寻阳,并力取荆州,徐更与都下争衡。”
七月,贼自蔡洲还屯寻阳。遣王仲德等追之。刘裕还东府,大治水军。皆大舰重楼,高者十余丈。先是以庾悦为江州刺史,自寻阳出豫章。循之走也,复遣索邈领马军步道援荆州。邈在道为贼所断,徐道覆败后方达。孙季高率众三千,自海道袭番禺。时谯纵遣使朝于姚兴,请大举入寇。遣桓谦、谯道福率众二万,东寇江陵,兴遣前将军苟林率骑会之。刘道规遣司马王镇之及檀道济、到彦之等赴援朝廷,至寻阳,为林所破。
卢循即以林为南蛮校尉,分兵配之,使伐江陵。扬声云:徐道覆已克京邑。林屯江津,谦屯枝江。荆楚既桓氏义旧,并怀异心。道规乃会将士告之曰:“桓谦今在近畿,闻诸长者,颇有去就之计。吾东来文武,足以济事。若欲去者,本不相禁。”因夜开城门,达晓不闭。众咸惮服,莫有去者。
雝州刺史鲁宗之率众数千来赴。或谓宗之未可测。道规乃单马迎之,宗之感悦。道规使宗之居守,驰往攻谦。水陆齐进。谦大败,单舸走,欲下就林。追斩之。遂至涌口,在江陵东。林又奔散。刘遵追林至巴陵,斩之。此据《宋书·道规传》。《武帝本纪》云追至竹町,竹町当在巴陵。《晋书·姚兴载记》则云:苟林惧,引而归。
先是桓歆子道儿逃于江南,出击义阳,与卢循相连结,循使蔡猛助之。道规遣参军刘基破道儿于大薄,未详。临阵斩猛。
桓石绥自洛甲口《通鉴》作洛口。《注》云:汉水过魏兴安阳县,东至(左氵右党)城南,与洛谷水合,所谓洛口也。安阳,汉县,在今陕西城固县东。自号荆州刺史,征阳令王天恩自号梁州刺史。胡三省曰:征阳当作微阳。微阳,在今湖北竹山县西,梁州刺史傅韶使子弘之讨石绥等,并斩之。《宋书·傅弘之传》。
十月,刘裕治兵大办,率舟师南伐。是月,徐道覆率众三万寇江陵,刘道规又大破之。道覆走还湓口。见第三章第九节。卢循初自蔡洲南走,留其亲党范崇民五千人,高舰百余戍南陵。城名,在今安徽繁昌县西。王仲德等闻大军且至,乃进攻之。
十一月,大破崇民军,焚其舟舰。循广州守兵,不以海道为意。孙季高乘海奄至,焚贼舟舰,悉力而上,四面攻之,即日屠其城。循父以轻舟奔始兴。刘裕屯军雷池,虑贼战败,或于京江入海,遣王仲德以水舰二百,于吉阳断之。吉阳,矶名,在安徽东流县东北。
十二月,卢循、徐道覆率众二万,方舰而下。刘裕命众军齐力击之。军中多万钧神弩,所至莫不摧陷。贼舰悉泊西岸。岸上军先备火具,乃投火焚之,烟焰张天,贼军大败。循等还寻阳,悉力栅断左里。在江西都昌县西北。大军至,攻栅而进。循兵殊死战,弗能禁。诸军乘胜奔之。循单舸走。裕遣刘藩、孟怀玉轻兵追之。循收散卒,尚有数千人,据《宋书·武帝纪》。《晋书》云千余人。径还广州。道覆还保始兴。
七年,二月,循至番禺。孙季高距战。二十余日,循乃破走。追奔至郁林,会病,不能穷讨,循遂走向交州。至龙编,汉县,在今安南北境。刺史杜慧度诱而败之。循自投于水。徐道覆屯结始兴,孟怀玉攻围之,身当矢石,旬月乃陷,斩道覆。
卢循之乱,宋武帝之智勇,诚不可及,然史之所传,亦有颇过其实者。何无忌之败以船小;刘毅之败,以卢循、徐道覆并力而下;其兵力皆本不相敌。而宋武则大治水军而后战。船既高大,又有万钧神弩以助之,其兵力,盖在卢循、徐道覆之上。然则毅、无忌之败,宋武之胜,实由兵力之不同,非尽智勇之不若也。卢循之众虽盛,恐未必能战,何者?孙恩唱乱,实恃扇惑之广,即循亦然。
史言徐道覆大积船版而百姓弗之疑,然诸葛长民表言:“贼集船伐木,而南康相郭澄之,隐蔽经年,又深相保明,屡欺无忌,罪合斩刑。”则其能阴造逆谋,实恃同党之隐蔽。桑落洲一败,而豫州主簿袁兴国,即据历阳以应贼,琅邪内史魏咏之遣将讨斩之。则刘毅肘腋之下,亦有循之党在焉。
《宋书·武帝纪》言贼不能力攻京都,犹冀京邑及三吴有应之者,盖此一带,本自杜子恭以来,扇惑最广之地也。孙恩覆灭,前辙昭然,乌合之众,其何能战?卢循始终欲据荆、江,不欲与晋大兵决战,后又不肯力攻京都者盖以此。
如史之所传,则循之败,全由其过于持重,使早从道覆之计,宋武将亦不能支,恐其实未必如此。以兵谋论,循之持重,或实胜于道覆之轻进也。
《晋书·卢循传》言循败于杜慧度,知不免,先鸩妻子十余人,又召伎妾问曰:“我今将自杀,谁能同者?”多云:“雀鼠贪生,就死实人情所难。”或云:“官尚当死,某岂愿生?”于是悉鸩诸辞死者,因自投于水。此乃教外谤毁之辞。
《传》又言孙恩性酷忍,循每谏止之,人士多赖以济免,岂有仁于疏逖,而转忍于其所戚近者哉?自来所谓邪教者,其真相多不为世所知。然观其信从者之众,之死不相背负者之多,而知其实非偶然。试观张鲁,治国实颇有规模,可知其所以得众者,亦有由也。
谯纵据蜀,史言其本由迫胁,然其后则遂甘心作逆,屈膝羌虏,而与卢循等相景响焉。盖既无途自反,遂欲乘机作刘备者也。
义熙九年,宋武帝既诛刘毅,定荆州,乃以朱龄石为益州刺史,率臧熹、蒯恩、刘钟、朱林等凡二万人伐蜀。《通鉴》系八年十二月。龄石资名素浅,裕违众拔之,授以麾下之半。臧熹,裕妻弟也,位出其右,亦隶焉。
裕与龄石密谋曰:“刘敬宣往年出黄虎无功,贼谓我今应从外水往,而料我当出其不意,犹从内水来也,必以重兵守涪城。若向黄虎,正陊其计。今以大众自外水取成都,疑兵出内水,此制敌之奇也。”于是众军悉从外水。
臧熹、朱林于中水取广汉。使羸弱乘高舰十余,由内水向黄虎。谯纵果备内水,使谯道福以重兵戍涪城。侯晖、谯诜等率众万余屯彭模,今四川彭山县。夹水为城。
六月,龄石至彭模,欲蓄锐养兵,伺隙而进。刘钟曰:“前扬声大将由内水,故道福不敢舍涪。今重兵逼之,出其不意,侯晖之徒,已破胆矣。正可因其机而攻之。克彭模之后,自可鼓行而前,成都必不能守。若缓兵相持,虚实相见,涪军复来,难为敌也。”从之。
七月,龄石率刘钟、蒯恩等攻城,皆克,斩侯晖、谯诜。众军乃舍船步进。臧熹至广汉,病卒。此据《晋书·谯纵传》。《宋书·熹传》云:成都既平,熹乃遇疾。朱林至广汉,复破道福别军。纵投道福于涪。道福怒,投以剑,中其马鞍。纵去之,乃自缢。
道福散金帛以赐其众,众受之而走。道福独奔广汉。广汉人杜瑾缚送之,斩于军门。桓谦弟恬,随谦入蜀,为宁蜀大守,宁蜀,东晋郡。在今四川华阳县东南。至是亦斩焉。龄石遣司马沈叔任戍涪。蜀人侯产德作乱,叔任击斩之。此据《宋书·龄石传》。《沈演之传》:父叔任,为巴西梓潼大守,戍涪城。东军既反,二郡强宗侯励、罗奥聚众作乱,破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