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既陷,建业复危,斯时之中国,几于不国矣。梁任公曰:“旷观我国之历史,每至群阴交构,蜩螗沸羹[4]之际,则非常之才出焉。”则陈武帝其人也。
梁元帝第九子晋安王方智,为江州刺史。江陵既陷,王僧辩与陈霸先奉为梁王,大宰、承制,奉迎还建康。江陵陷之明年,敬帝绍泰元年,齐天保六年。二月,即位,是为敬帝。时年十三。而齐即以是月,遣其上党王涣,神武第七子。纳贞阳侯渊明为梁主。齐文宣与王僧辩书,属其迎接。渊明亦频与僧辩书。僧辩不纳。
三月,涣陷谯郡。至东关。裴之横拒之。营垒未周,齐军大至,兵尽矢穷,没于阵。案是时下流兵力,未为甚乏,僧辩何以遣之横孤军迎敌,不筹应援,甚可疑也。之横既死,僧辩遂谋纳渊明。具启定君臣之礼。渊明复书,许齐师不渡江。僧辩又报书,许遣其第七子显,显所生刘,并弟子世珍为质。仍遣左民尚书周弘正至历阳奉迎,因求以敬帝为大子。渊明许之。又许众军不渡。僧辩遂使送质于邺。渊明求渡卫士三千,僧辩止受散卒千人。
七月,渊明自采石济,入京师,即伪位。以敬帝为皇大子。此时齐人若果有吞并江南之心,其师必不临江而返。齐人当日,盖亦如梁之纳元颢,以偏师要幸而已。其兵锋,尚不及陈庆之之锐也。有何不可拒,而必迎立之哉?僧辩在梁世,功名不为不高,而其晚节不终如此,小人岂知自爱哉?渊明既即伪位,大赦,惟宇文黑獭、贼詧等不在赦例,是时之中国,则纯乎一齐而已矣。
时陈霸先为南徐州刺史,镇京口。九月,江、淮人报云:齐兵大举至寿春。王僧辩谓齐军必出江表,遣记室参军江旰报霸先,仍使整舟舰器械。霸先因与薛安都谋袭之。使安都率水军,自京口趋石头,自率马、步,从江乘罗落会之。自江乘至罗落桥,为自京口趋建康之大路。安都至石头北,弃舟登岸。僧辩弗之觉也。石头城北接冈阜,雉堞不甚危峻,安都被甲、带长刀,军人捧之,投于女垣内。众随而入。进逼僧辩卧室。霸先大军亦至。
僧辩正视事,与其子頠走出(外门里合),据南门楼,乞命拜请。霸先命纵火焚之。方共頠下就执。尔夜斩之。
《南史·僧辩传》云:陈武宿有图僧辩志,及闻命,留江旰城中,衔枚而进,知谋者惟侯安都、周文育而已。外人但谓旰征兵扞北。时寿春竟无齐军,又非陈武之谲,殆天授也。然陈武亦可谓善于乘机矣。
《传》又云:僧辩平建业,遣陈武守京口,推以赤心,结廉、蔺之分;且为第三子頠许娶陈武章后所生女,未婚而僧辩母亡,然情好甚密,可见陈武此举,纯出公义。抑《梁书·僧辩传》言:僧辩既就执,陈武谓之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师致讨?”此语最堪注意。
陈武既不能屈膝于异族,僧辩倒行逆施,何所不至?寿春虽无齐师,安知不忽焉而有?陈武果听其调遣而出江西,安知不为裴之横之续邪?要之陈武之于中国,有存亡绝续之功,则不可诬矣。僧辩既伏诛,陈武乃黜渊明,复立敬帝。封渊明为建安郡王,后复以为大傅。
《齐书·渊明传》云:霸先奉表朝廷,云僧辩阴谋篡逆,故诛之。方智请称臣,永为蕃国。齐遣行台司马恭及梁人盟于历阳。明年,诏征明,霸先犹称藩将,遣使送明,会疽发背死。明以疽发背死,不知信否,则方智请称臣为蕃国,其说之信否,亦不可知矣。即谓为信,是时之臣齐,亦文而非实,而膺惩之师,且旋起矣。
吴兴大守杜龛,崱兄岑之子,王僧辩婿也。僧辩以吴兴为震州,以龛为刺史。霸先诛僧辩,密使兄子蒨还长城立栅以备之。蒨,陈武帝兄始兴昭烈王道谈子。十月,龛与义兴大守韦载同举兵反。据《陈书·本纪》。《载传》云:高祖诛王僧辩,乃遣周文育轻兵袭载。未至而载先觉,乃婴城自守。案陈武生平,用降将最多,其豁达大度,实古今罕匹。载降后陈武重用之,载亦为陈武尽力。载虽久随僧辩,似不至遣兵袭之也。
时蒨收兵才数百人,战备又少。龛遣其将杜泰领精兵五千,乘虚掩至。日夜苦攻。蒨激厉将士,身当矢石。相持数旬,泰乃退走。周文育攻韦载。载所属县卒,并霸先旧兵,多善用弩。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命所亲监之。约曰:“十发不两中则死。”每发辄中,所中皆毙。文育军稍却。因于城外据水立栅相持。霸先闻文育军不利,自将征之,克其水栅,而齐寇至。
时徐嗣徽为秦州刺史,秦州,即秦郡。其从弟嗣先,王僧辩之甥也,与嗣徽弟嗣宗、嗣产,俱逃就嗣徽。嗣徽据其城以入齐。又要南豫州刺史任约,共举兵应杜龛、韦载。南豫州时治宣城。齐人资其兵食。嗣徽等以京师空虚,率精兵五千,掩至阙下。时侯安都宿卫宫省,闭门偃旗帜,示之以弱。夜令士卒,密营御敌之具。
将旦,贼骑又至。安都率甲士三百人,开东西掖门与战,大败之。贼乃退还石头。霸先遣韦载族弟翙,(上齐下贝)书喻载以诛王僧辩之意,并奉梁敬帝敕,敕载解兵。载得书,乃以众降。霸先厚加抚慰。即以翙监义兴郡。所部将帅,并随才任使。引载恒置左右,与之谋议。而卷甲还都。命周文育进讨杜龛。
十一月,己卯,齐遣兵五千,渡据姑孰。霸先命徐度于冶城寺立栅,南抵淮渚。冶城,在今江苏江宁县西。齐又遣其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刘仕荣、淮州刺史柳达摩安州,治定远,在今安徽定远县东。楚州,治钟离。淮州,治淮阴。
领兵万人,于胡墅渡。胡墅,在今江苏江浦县南。米粟三万,马千匹。入于石头。时萧轨为大都督,至江而还。霸先问计于韦载。载曰:“齐军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今可急于淮南即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别令轻兵,绝其粮道,使进无所虏,退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霸先从其计。
癸未,霸先遣侯安都领水军夜袭胡墅,烧齐船千余艘。周铁虎率舟师断齐运输。仍遣韦载于大航筑城,使杜稜据守。齐人又于仓门、水南立二栅,以拒官军。仓门,石头仓城门,水南,秦淮河之南。甲辰,嗣徽等攻冶城栅。霸先领铁骑精甲,出自西明门袭击之。贼众大溃。嗣徽留柳达摩等守城,自率亲属、腹心往采石迎齐援。
十二月,癸丑,霸先遣侯安都领舟师袭嗣徽家口于秦州,俘获数百人。官军连舰塞淮口,断贼水路。丙辰,霸先尽命众军,分部甲卒,对冶城立航渡兵,攻其水南二栅。柳达摩等渡淮置阵。霸先督兵疾战。纵火烧栅,烟尘涨天。贼溃。争舟相排挤,死者以千数。时百姓夹淮观战,呼声震天地。军士乘胜,无不一当百。尽收其船舰。贼军慑气。是日,嗣徽、约等领齐水步万余人还据石头。霸先遣兵往江宁,据要险以断贼路。贼水步不敢进,顿江宁浦口。霸先遣侯安都领水军袭破之。嗣徽等乘单舸脱走。尽收其军资器械。
丁巳,拔石头南岸栅,移渡北岸,起栅以绝其汲路[5]。又堙塞东门故城中诸井。齐所据城中无水,水一合贸米一升,米一升贸绢一疋。己未,官军四面攻城。自辰讫酉,得其东北小城。及夜,兵不解。庚申,柳达摩使侯子钦、刘仕荣等诣霸先请和。霸先许之。乃于城门外刑牲盟约。其将士部曲,一无所问,恣其南北。辛酉,霸先出石头南门,陈兵数万,送齐人归北者。
是月,杜龛以城降。明年,敬帝大平元年,齐天保七年。正月,癸未,诛龛于吴兴。据《陈书·本纪》。《梁书·龛传》云:龛闻齐兵还,乃降。案齐兵之还在辛酉,而《陈书·本纪》纪龛之诛在癸未,相距二十一日,明是龛降后得朝命乃诛之。乃《南史·龛传》云:龛好饮酒,终日恒醉。勇而无略。部将杜泰,私通于文帝,说龛降,龛然之。其妻王氏曰:“霸先仇隙如此,何可求和?”因出私财赏募,复大败文帝军。后杜泰降文帝,龛尚醉不觉,文帝遣人负出项王寺前斩之。其言野矣。
《梁书·龛传》云:龛遣军副杜泰攻陈蒨于长城,反为蒨所败,与《陈书·文帝纪》合。又云:霸先遣将周文育讨龛,龛令从弟北叟出距,又为文育所破,走义兴,亦与《陈书·武帝纪》合。乃《南史·龛传》谓其频败陈文帝军,又谓其妻出私财赏募,又大败文帝军,是又不根之辞也。
《梁书》云:龛以霸先既非贵素,兵又猥杂,在军府日,都不以霸先经心;及为本郡,每以法绳其宗门,无所纵舍;霸先衔之切齿。《南史》略同。然则陈武帝之诛龛,乃所以报私怨者邪?抑龛岂能用法之人乎?是皆所谓自比于逆乱,设**辞而助之攻者也。
初僧辩之诛,弟僧智举兵据吴郡。霸先遣黄他攻之,不能克。又使裴忌讨之。忌勒部下精兵,轻行倍道,自钱唐直趋吴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僧智疑大军至,轻舟奔杜龛。后奔齐。僧愔,亦僧辩弟,亦奔齐。
《梁书·侯瑱传》:瑱为江州刺史,王僧辩使僧愔率兵与瑱共讨萧勃。及高祖诛僧辩,僧愔阴欲图瑱而夺其军。瑱知之,尽收僧愔徒党。僧愔奔齐。《南史·瑱传》同。其《僧辩传》则云:僧愔为谯州刺史,征萧勃。及闻兄死,引军还。吴州刺史羊亮,隶僧愔下,与僧愔不平,密召侯瑱,见禽。僧愔以名义责瑱。瑱乃委罪于将羊鲲,杀之。僧愔复得奔齐。未知孰是。谯州,即谯郡。吴州,治鄱阳。
初张彪攻侯子鉴,不克,仍走向剡。汉县,今浙江嵊县。及侯景平,王僧辩遇之甚厚。引为爪牙,与杜龛相似,世谓之张、杜。渊明篡立,以为东扬州刺史。是时亦起兵围临海,大守王怀振遣使求救。此从《陈书·世祖纪》。《南史·彪传》云:剡令王怀之不从,彪自征之。
陈蒨与周文育轻兵往会稽掩彪。彪将沈泰等与长史谢岐迎蒨。彪因其未定,逾城入。蒨走出。文育时顿城北香岩寺,蒨夜往赴之。因共立栅。彪来攻,不能克。还入若邪山。蒨遣章昭达以千兵往,重购之。若邪村民斩彪,传其首。于是僧辩余孽,在肘腋间者略尽矣,而齐师又至。
大平元年,二月,陈霸先遣侯安都、周铁虎率舸舰备江州,仍顿梁山起栅。是月,齐人来聘。使侍中王廓报聘。
三月,戊戌,齐遣水军仪同萧轨、库狄伏连、尧难宗、东方老,侍中裴英起,东广州刺史独孤辟恶,洛州刺史李希光,并任约、徐嗣徽等,据《陈书·本纪》。《南史》徐嗣徽下又有王僧愔。
《梁书·敬帝纪》则但书齐大将萧轨。《北齐书·高乾传》云:命仪同萧轨,率李希光、东方老、裴英起、王敬宝。又云:五将名位相侔。英起以侍中为军师。萧轨与希光,并为都督。军中抗礼,不相服御。竞说谋略,动必乖张。故致败亡。率众十万出栅口。向梁山。帐内**主黄丛逆击败之,烧其前军船舰。齐顿军保芜湖。霸先遣沈泰、裴忌就侯安都,其据梁山以御之。
四月,丁巳,霸先诣梁山军巡抚。五月,甲申,齐兵发自芜湖。丙申,至秣陵故治。今江宁县南之秣陵关。霸先遣周文育顿方山,在江宁东南。徐度顿马牧,胡三省曰:牧马之地。杜棱顿大航南。己亥,霸先率宗室、王侯,及朝臣、将帅,于大司马门外白虎阙下刑牲告天,以齐人背约。发言慷慨,涕泗交流,同盟皆莫能仰视。士卒观者益奋。辛丑,齐军于秣陵故县跨淮立桥栅,引渡兵马。其夜,至方山。
侯安都、周文育、徐度等各引还京师。癸卯,齐兵自方山进及儿塘。在方山西北。游骑至台。周文育、侯安都顿白土冈。在方山北。旗鼓相望,都邑震骇。霸先潜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袭齐行台赵彦深于瓜步。获舟舰百余艘,陈粟万斛。即日,天子总羽林禁兵顿于长乐寺。
六月,甲辰,齐兵潜至钟山龙尾。龙尾,在钟山东北。丁未,进至幕府山。在今首都北,长江南岸。霸先遣钱明领水军出江乘,要击齐人粮运,获其船米。齐军大馁,杀马驴而食之。庚戌,齐军逾钟山。霸先众军分顿乐游苑东及覆舟山北,断其冲要。乐游苑,在覆舟山南。壬子,齐军至玄武湖西北,幕府山南,将据北郊坛。众军自覆舟东移,顿郊坛北,与齐人相对。其夜,大雷震电,暴风拔木,平地水深丈余。齐军昼夜坐立泥中,悬鬲以爨。而台中及潮沟北,水退路燥,官军每得番休。引玄武湖水,南径台城,入秦淮支流,曰潮沟。
是时食尽,调市人馈军,皆是麦屑为饭,以荷叶裹而分给,间以麦?,兵士皆困。会陈蒨遣送米三千石,鸭千头。霸先即炊米煮饭,誓申一战。士及防身,计粮数脔,人人裹饭,混以鸭肉。据《南史·本纪》。
《陈书·孔奂传》云:齐军至后湖,都邑骚扰;又四方壅隔,粮运不继,三军取给,惟在京师;乃除奂建康令。时累岁兵荒,户口流散,勍敌忽至,征求无所,高祖刻日决战,乃令奂多营麦饭,以荷叶裹之。一宿之间,得数万裹。军人旦食讫,弃其余,因而决战,遂大破贼。案时建康荒残已甚,虽战于我境,敌军反饱,我众反饥,齐师初至时,韦载重护东路,陈武运筹,每重断敌粮道以此。此亦可见梁元不欲迁都为有由也。
甲寅,少霁,霸先命众军秣马蓐食,通明攻之。乙卯,自率帐内麾下出幕府山南,吴明彻、沈泰等众军,首尾齐举,纵兵大战。侯安都自白下引兵横出其后。齐师大溃。斩获数千人。相蹂藉而死者,不可胜计。
生执徐嗣徽及其弟嗣宗,斩之以徇。追奔至于临沂。晋县,在今首都东北。江乘、摄山、钟山诸军,相次克捷。摄山,今江宁栖霞山。虏萧轨、东方老、裴英起等将帅凡四十六人。据《陈书·本纪》。《南史》此处多一王僧智。其《僧辩传》云:僧辩既亡,僧智得就任约,约败走,僧智肥不能行,又遇害。其军士得窜至江者,缚荻筏以济,中江而溺,流尸至京口,翳水弥岸。《北齐书·高乾传》云:是役将帅俱死;士卒得还者十二三;所投器械军资,不可胜纪。《南史》云:惟任约、王僧愔得免。《僧辩传》同。
先是童谣云:“虏万夫,入五湖,城南酒家使虏奴。”自晋、宋以后,经絓在魏境,江、淮以北,南人皆谓为虏。是时以赏俘贸酒者,一人才得一醉。亦可见其荒残之甚已。处如比困境,而能克敌卫国,陈武帝诚可谓天锡智勇,观于此,而知人定胜天,而笑王僧辩等之徒自怯也。裴之横一战而败,遽迎渊明,僧辩何至怯弱如此?故其先已通敌与否,终有可疑,惟无明确证据耳。
丁巳,众军出南州,烧贼船舰。己未,斩刘归义、徐嗣产、傅野猪于建康市。《南史·王僧辩传》:徐嗣徽与任约、王晔、席皋渡江。及战败,嗣徽堕马,嗣宗援兄见害,嗣产为陈武军所禽死,任约、王晔得北归。是日,解严。庚申,萧轨、东方老、王敬宝、李希光、裴英起皆伏诛。初齐师之去石头,求霸先子侄为质。霸先遣弟子昙朗往。霸先母弟南康忠壮王休先之子。
《陈书·昙朗传》云:时四方州郡,并多未宾;京都虚弱,粮运不继;在朝文武,咸愿与齐和亲。高祖难之,而重违众议。乃言于朝曰:“今在位诸贤,且欲息肩偃武,若违众议,必谓孤惜子侄。今决遣昙朗,弃之寇庭。且齐人无信,窥窬[6]不已,谓我浸弱,必当背盟。齐寇若来,诸君须为孤力斗也。”高祖虑昙朗惮行,或奔窜东道,乃自率步骑往京口迎之,以昙朗还京师。仍使为质于齐。
齐果背约,复遣萧轨等随嗣徽渡江。高祖与战,大破之,虏萧轨、东方老等。齐人请割地,并入马牛以赎之。高祖不许。及轨等诛,齐人亦害昙朗于晋阳。
案萧轨等以乙卯见获,庚申伏诛,相距仅五日,齐朝且不及闻败报,安能遣使?割地求赎之请,其出于军中败将可知。二月使节犹通,三月大军遽至,齐朝信誓如此,况于败将?匹夫不可狃,况国乎?无怪陈武之不许也。陈武明知昙朗之不返,而决遣之,此时又不以私爱害公义,其公忠体国为何如?以视梁武帝惜一渊明,遽欲与北言和者,其度量之相越,岂可以道里计哉?
明年,二月,遣徐度入东关。度至合肥烧齐船三千艘。是月,南豫州刺史沈泰奔齐,齐亦不能更为之援矣。
大平二年,即陈武帝永定元年。十月,陈霸先受梁禅,是为陈高祖武皇帝。从来人君得国,无如陈武帝之正者。记曰:“礼,时为大。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人君之责,在于内安外攘而已。
当强敌侵陵,干戈遍地之际,岂可以十余龄之稚子主之哉?陈武帝与宋武帝,并有外攘之功,陈武之所成就,似不如宋武之大,然此乃时势为之,论其功绩,则陈武实在宋武之上。且宋武自私之意多,陈武则公忠体国。
宋武乃一武夫,陈武则能幸庄严寺讲经,可见其于学问非无所知;而又非如梁武帝之仅长于学问,而不宜于政事。宋武于并时侪辈,无不诛夷,陈武则多能收用降将,其度量之宽广,盖又有大过人者。陈武诚文武兼资,不世出之伟人哉!敬帝逊位后,旋死。
《南史·刘师知传》云:陈武帝入辅,以师知为中书舍人,掌诏诰。梁敬帝在内殿,师知常侍左右。及将加害,师知诈令帝出。帝觉,绕床走曰:“师知卖我,陈霸先反。我本不须作天子,何意见杀?”师知执帝衣,行事者加刃焉。既而报陈武帝曰:“事已了。”武帝曰:“卿乃忠于我,后莫复尔。”一武夫岂不足了敬帝,而待师知执衣;观乃忠于我,后莫复尔之言,又似武帝初不之知者;有是理乎?师知后为宣帝所诛,此言盖宣帝之党造作以诬之也。敬帝之见杀,自不能谓非陈武之意,然此乃革易之际,事势不得不然。萧庄尚有居为奇货者,况敬帝乎?是时情势,兀臬已甚,使有借其名而起者,又必九州云扰,且至牵引外寇矣。周余黎民,靡有孑遗,黄台之瓜,岂堪三摘?又安能顾一人而诒忧大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