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在雍州,颇饬武备,《本纪》云:至襄阳,潜造器械,多伐竹木,沈于檀溪,密为舟装之备。及建牙,收集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装舰。
然其地距建业远,且荆、郢扼其冲,使荆、郢与建业同心,武帝虽有雄图,亦未必能有所为也。乃荆州旋与之同,而风云遂急。此则当时事势之艰难,不能不为身当其局者扼腕者矣。
萧懿之死也,东昏侯先遣巴西、梓潼二郡大守刘山阳,领兵三千,就萧颖胄共袭雍州。颖胄者,高帝从祖弟赤斧之子。时明帝第八子南康王宝融为荆州刺史,颖胄为长史,行府、州事。
《齐书·颖胄传》云:梁王将起义兵,虑颖胄不识机变,遣王天虎诣江陵,声云山阳西上,并袭荆、雍,书与颖胄。或劝同义举。颖胄意犹未决。山阳至巴陵,迟回十余日不进。梁王复遣天虎(上齐下贝)书与颖胄,陈设其略。
是时或云山阳谋杀颖胄,以荆州同义举。颖胄乃与梁王定契。斩天虎首,送示山阳。发百姓牛、车,声云起步军征襄阳。十一月十八日,山阳至江津,单车白服,从左右数十人诣颖胄。颖胄伏兵斩之。驰驿送山阳首于梁王。
《梁书·颖胄传》云:山阳不敢入城,颖胄计无所出,夜呼席阐文、柳忱闭斋定议。
阐文曰:“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江陵素畏襄阳人,人众又不敌,取之必不可制:制之,岁寒复不为朝廷所容。今若杀山阳,与雍州举事,立天子以令诸侯,则霸业成矣。山阳持疑不进,是不信我。今斩送天虎,则彼疑可释,至而图之,罔不济矣。”
忱亦劝焉。《忱传》语意略同。既畏襄阳,复虞建业,此为荆州同雍之实情,而山阳之畏懦不前,亦有以授之隙。
《梁书·本纪》云:高祖遣参军王天虎、庞庆国诣江陵,遍与州、府书。及山阳西上,高祖谓诸将曰:“我能使山阳至荆,便即授首,诸君试观何如。”山阳至巴陵,高祖复令天虎(上齐下贝)书与颖胄兄弟。谓张弘策曰:“近遣天虎往,州、府人皆有书。今段乘驿甚急,止有两封书与行事兄弟,云天虎口具,及问天虎,而口无所说,行事不得相闻,不容妄有所道。天虎是行事心膂,彼闻,必谓行事与天虎共隐其事,则人人生疑。山阳惑于众口,判相疑贰。则行事进退无以自明,必漏吾谋内。是驰两空函定一州矣。”一似颖胄、山阳,全落武帝度内者,此则夸侈附会之辞,非其实也。
颖胄既杀刘山阳,乃传檄京邑,声东昏侯之罪。以梁武为左将军,都督前锋诸军事;颖胄为右将军,都督行、留诸军事。
《梁书武帝纪》:颖胄使告高祖:时月失利,当须来年二月,乃可进兵。高祖答以“坐甲十万,粮用自竭。况所藉一时骁锐,若顿兵十旬,必生悔吝。”
然高祖实仍至明年二月,然后进兵。
而《纪》又载曹景宗及王茂,劝迎南康王于襄阳然后进军之说,则荆、雍兵之东下,并不甚速,且二州间亦不无猜疑,惜乎东昏之无以乘之也。
永元三年,即和帝中兴元年。宝融称相国。三月,称帝于江陵,是为和帝。以颖胄为尚书令,监八州军事,行荆州刺史。
梁武帝以二月发襄阳。以王茂、曹景宗为前军。时张冲为郢州刺史,东昏遣薛元嗣等领兵及粮运百四十余船送冲。竟陵大守房僧寄被代,还至郢,东昏敕留守鲁山。
僧寄谓冲曰:“臣虽未荷朝廷深恩,实蒙先帝厚泽,荫其树者不折其枝,实欲微立尘效。”冲深相许诺,共结盟誓。乃分部拒守。冲遣军主孙乐祖数千人助僧寄,据鲁山岸立城垒。茂等至汉口,轻兵济江逼郢城。冲置陈据石桥浦。茂等与战,不利。诸将议欲并军围郢,分兵以袭西阳、武昌。
梁武言:汉口不阔一里,若悉众前进,贼必绝我军后。乃命王茂、曹景宗济岸,与荆州所遣邓元起等会于夏首,而自筑汉口城以守鲁山。命水军游遏江中,绝郢、鲁信使。
三月,张冲卒,众推薛元嗣及冲长史程茂为主。荆州又遣萧颖达领兵来会。颖达,颖胄弟。五月,东昏遣吴子阳等十三军救郢州,进据巴口。六月,西台遣卫尉席阐文劳军。(上齐下贝)颖胄等议,谓高祖曰:“今顿兵两岸,不并军围郢,定西阳、武昌,取江州,此机已失。莫若请救于魏,与北连和,犹为上策。”
高祖曰:“汉口路通荆、雍,控引秦、梁,粮运资储,听此气息。所以兵厌汉口,连络数州。今若并军围城,又分兵前进,鲁山必阻沔路,所谓搤喉。若粮运不通,自然离散,何谓持久?
“邓元起近欲以三千兵往定寻阳,彼若欢然悟机,一郦生已足,脱距王师,故非三千能下,进退无据,未见其可。西阳、武昌,取便得耳,得便应镇守,守两城不减万人,粮储称是,卒无所出。
“脱贼军有上者,万人攻一城,两城势不得相救,若我分军应援,则首尾俱弱,如其不遣,孤城必陷,一城既没,诸城相次土崩,天下大事,于是去矣。若郢州既拔,席卷沿流,西阳自然风靡,何遽分兵散众,自诒其忧?北面请救,以自示弱,彼未必能信,徒诒我丑声,此之下计,何谓上策?卿为我白镇军:前途攻取,但以见付,事在目中,无患不捷,恃镇军静镇之耳。”此言缘饰非事实。
《南史·吕僧珍传》言:武帝攻郢州久不下,咸欲走北,僧珍独不肯,累日乃见从,则当时实有情见势绌者。盖武帝之顿兵汉口,非徒与敌争锋,亦欲自通运路。
济师益馕,持此为枢,势固不容轻释。然顿兵坚城,实犯兵家之忌。敌军援至,锐气方新,决战既无必胜之机,出奇又苦兵力不足。使不能一战而胜,成败正未可知也。
子阳进据加湖,去郢三十里,傍州带水,筑栅垒以自固。加湖,《南史·韦叡传》作茄湖,在今湖北黄陂县东南。房僧寄死,众推助防张乐祖代之。
七月,高祖命王茂等袭加湖。子阳大溃,窜走。众尽溺于江,茂虏其余而还。于是郢、鲁二城,相视夺气。张乐祖、程茂、薛元嗣相继请降。先是东昏遣陈伯之镇江州,为子阳等声援。加湖之捷,命搜所获俘囚,得伯之幢主苏隆之,厚加赏赐,使说伯之。反命,求未便进军。
高祖曰:“伯之此言,意怀首鼠。及其犹豫,急往逼之。”乃命邓元起率众,即日沿流。
八月,高祖登舟,命诸将以次进路。《梁书·张弘策传》曰:郢城平,萧颖达杨公则诸将,皆欲顿军夏口,高祖以为宜乘势长驱,直指京邑。以计语弘策。弘策与高祖意合。又访宁远将军庾域,域又同。乃命众军即日上道。按是时兵势已强,下流之兵,新遭摧挫,卒难更集,风利不泊,愚智所知,断无顿兵不进之理,盖颖达等皆为荆州,不欲高祖遽成大功也。
伯之收兵,退保湖口,鄱阳湖入江之口。留其子虎牙守盆城。高祖至,乃束甲请罪。于是上流兵势,如风利不得泊矣,其关键,实全在加湖一战也。
时外患未平,而内乱又作。张欣泰者,兴世子。崔慧景围城,欣泰入城领军守备。东昏侯以为雍州刺史。欣泰与弟欣时密谋,结大子右率胡松,前南谯大守王灵秀,南谯,宋郡,在今安徽巢县东。直(外门里合)将军鸿选等十余人并同契。
会帝遣中书舍人冯元嗣监军救郢,茹法珍、梅虫儿及大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等相送中兴堂。宋孝武帝即位新亭,改新亭曰中兴堂。欣泰等使人怀刀,于坐斫杀元嗣、明泰。虫儿亦被创。居士逾墙得出。法珍散走还台。
时明帝第六子建安王宝寅镇石头,灵秀往迎,率城内将吏、见力,载向台城。至杜姥宅,城上人射之,众散。欣泰初闻事发,驰马入宫,冀法珍等在外,城内处分,必尽见委,表里相应,因行废立。既而法珍得返,处分闭门上仗,不配欣泰兵。选在殿内,亦不敢发。
少日,事觉,欣泰、松等皆伏诛。宝寅逃亡之曰,戎服诣草市尉。胡三省曰:台城六门之外,各有草市,置尉司察之。尉驰以启帝。帝迎宝寅入宫问之。宝寅涕泣,称尔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车,仍将去,制不自由。帝笑,复其爵位。
江州既破,梁武帝遂乘胜东下。时东昏侯以申胄监豫州事,屯姑熟。张瑰镇石头。李居士总督西讨诸军事,屯新亭。
九月,梁武前军次芜湖,申胄弃姑熟走。军东进,李居士迎战,败绩。新亭城主江道林出战被禽,余众散走,退保朱爵,即朱雀门。冯淮以自固。十月,东昏侯遣王珍国三万人陈于航南。珍国,广之子,时为青、冀二州刺史,梁武兵起,召还京师。三万人据《齐书·东昏侯纪》。《梁书·武帝纪》云十余万人,乃侈辞也。开航背水,以绝归路。又败绩。投淮死者,积尸与航等。
后至者乘之以济。朱爵诸军望之皆溃。东昏悉焚烧门内,驱逼营署官府并入城,有实甲七万。亦据《东昏纪》。《梁书·武帝纪》云:有众二十万。梁武命诸军筑长围。时张稷以侍中兼卫尉,都督城内诸军,稷,瑰之弟。王珍国结其腹心直(外门里合)张齐以要之,稷许诺。
十二月,珍国于卫尉府勒兵入弑帝,奉首归梁武。时年十九。和帝之立,遥废帝为涪陵王,至是,又以宣德大后令,废为东昏侯。胡三省曰:荆、雍在西,谓帝以昏虐居东。
南北朝时,史所言无道之主甚多,其胪举罪状,连篇累牍,尤未有若东昏之甚者,然其见诬亦恐最甚也。
史所言者:曰好弄而荒于政事也。《南史·本纪》云:帝在东宫,便好弄,不喜书学。尝夜捕鼠达旦,以为笑乐。又云:自江祏、遥光等诛后,无所忌惮。日夜于后堂戏马鼓噪为乐。合夕便击金鼓,吹角,令左右数百人叫,杂以羌、胡横吹诸伎。常以五更就卧,至晡乃起。王侯以下,节朔朝见,晡后方前,或际暗遣出。台阁案奏,月数十日乃报,或不知所在。阉竖以纸包裹鱼肉还家,并是五省黄案。
二年元会,食后方出,朝贺才竟,便还殿西序寝,自巳至申。百僚陪位,皆僵仆菜色。比起就会,忽遽而罢。又云:于苑中立店肆模大市。日游市中,杂所货物,与宫人阉竖,共为裨贩。以潘妃为市令,自为市吏录事,将斗者就潘妃罚之。
帝小有得失,潘则予杖。乃敕虎贲威仪,不得进大荆子,(外门里合)内不得进实中获。虽畏潘氏,而窃与诸姊妹**通。每游走,潘氏乘小舆,宫人皆露裈著缘丝(上尸下侨),帝自戎服骑马从后。又开渠立埭,躬自引船。埭上设店,坐而屠肉。
曰四出游走也。《南史·纪》又云:大子所生母黄贵嫔早亡,令潘妃母养之。拜潘氏为贵妃。乘卧舆,帝骑马从后。著织成袴褶、金薄帽。执七宝缚矟。又有金银校具、锦绣诸帽数十种,各有名字。戎服急装,缚袴上著绛衫,以为常服。不变寒暑。陵冒雨雪,不避坑阱。驰骋渴乏,辄下马解取要边蠡器酌水饮之,复上驰去。马乘具用锦绣处患为雨所湿,织杂采珠为覆蒙,备诸雕巧。教黄门五六十人为骑客。
又选营署无赖小人善走者为逐马。鹰犬左右数百人,常以自随,奔走往来,略不暇息。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翳中帷帐及步障,皆袷以绿红锦。金银镂弩,牙玳瑁帖箭。每出,辄与鹰犬队主徐令孙、媒翳队主俞灵韵齐马而走,左右争逐之。
又云:陈显达卒,渐出游走。不欲令人见之,驱斥百姓,惟置空宅而已。
是时率一月二十余出。既往无定处,尉司常虑得罪,东行驱西,南行驱北,应旦出,夜便驱逐。吏司奔驱,叫呼盈路,打鼓蹋闱,鼓声所闻,便应奔走。临时驱迫,衣不暇披,乃至徒跣走出。犯禁者应手格杀。百姓无复作业,终日路隅。
从万春门由东宫以东至郊外数十里,皆空家尽室。巷陌县幔为高障,置人防守,谓之屏除。高障之内,设部伍羽仪。复有数部,皆奏鼓吹羌、胡伎、鼓角、横吹。夜反,火光照天。每三四更中,鼓声四出,幡戟横路。
百姓喧走,士庶莫辨。或于市肆左侧过亲幸家。环绕宛转,周遍都下。老小震惊,啼号塞道。处处禁断,不知所过。疾患困笃者,悉??移之。无人??者,扶匐道侧,吏司又加捶打,绝命者相系。从骑及左右因之入富家取物,无不**尽。工商莫不废业,樵苏由之路断。至于乳妇、昏姻之家,移产寄室。或舆病弃尸,不得殡葬。有弃病人于青溪边者,吏惧为监司所问,推至水中,泥覆其面,须臾便死,遂失骸骨。
前魏兴大守王敬宾,新死未敛,家人被驱,不得留视,及家人还,鼠食两眼都尽。如此非一。又尝至沈公城,有一妇人当产不去,帝入其家,问何独在?答曰:“临产不得去。”因剖腹看男女。又长秋卿王儇病笃,不听停家,死于路边。
丹阳尹王志被驱急,狼狈步走,惟将二门生自随,藏朱雀航南酒垆中,夜方得羽仪而归。喜游猎,不避危险。至蒋山定林寺,一沙门病不能去,藏于草间,为军人所得,应时杀之。
左右韩晖光曰:“老道人可念。”帝曰:“汝见 鹿,亦不射邪?”仍百箭俱发。故贵人富室,皆数处立宅,以为避围之舍。每还宫常至三更,百姓然后得反,禁断又不即通,处处屯咽,或泥涂灌注,或冰冻严结,老幼啼号,不可闻见。时人以其所围处号为长围。及建康城见围,亦名长围,识者以为谶焉。
曰宫室、服御,恣为骄奢,因兴苛敛也。《南史纪》又云:三年,殿内火。合夕便发。其时帝犹未还,宫内诸房 已闭,内人不得出,外人又不敢辄开。比及开,死者相枕。领军将军王莹率众救火,大极殿得全。内外叫唤,声动天地。帝三更中方还,先至东宫,虑有乱,不敢便入,参觇审无异,乃归。其后出游,火又烧璿仪、曜灵等十余殿及柏寝。北至华林,西至秘阁,三千余间皆尽。左右赵鬼,能读《西京赋》,曰:“柏梁既灾,建章是营。”
于是大起诸殿,芳乐、芳德、仙华、大兴、含德、清曜、安寿等殿。又别为潘妃起神仙、永寿、玉寿三殿。皆匝饰以金碧。其玉寿中作飞仙帐,四面绣绮,窗间尽画神仙。又作七贤,皆以美女侍侧。凿金银为书字。灵兽神禽,风云华炬,为之玩饰。椽桷之端,悉垂铃佩。江左旧物有古玉律数枚,悉裁以钿笛。
庄严寺有玉九子铃,外国寺佛面有光相,禅灵寺塔诸宝珥,皆剥取以施潘妃殿饰。又凿金为莲华,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涂壁皆以麝香。锦幔珠帘,穷极绮丽。絷役工匠,自夜连晓,犹不副速,乃剔取诸寺佛刹殿藻井仙人骑兽,以充足之。
武帝兴光楼上施青漆,世人谓之青楼,帝曰:“武帝不巧,何不纯用瑠璃?”潘氏服御,极选珍宝。主衣库旧物,不复周用,贵市人间,金银宝物,价皆欺倍。琥珀钏一只直百七十万。都下酒租,皆折输金,以供杂用。犹不能足,下扬、南徐二州桥桁、塘埭丁,计功为直,敛取见钱,供大乐主衣杂费。
由是所在塘渎,悉皆隳废。又订出雄雉头、鹤氅、白鹭缞。百品千条,无复穷已。亲幸小人,因缘为奸,科一输十。又各就州县,求为人输,准取见直,不为输送。守宰惧威,口不得道,须物之虑,以复重求。如此相仍,前后不息。百姓困尽,号泣道路。少府大官,凡诸市买,事皆急速,催求相系。吏司奔驰,遇便虏夺。市廛离散,商旅靡依。又以阅武堂为芳乐苑,穷奇极丽。当署种树,朝种夕死,死而复种,卒无一生。
于是征求人家,望树便取。毁彻墙屋,以移置之。大树合抱,亦皆移掘。插叶系华,取玩俄顷。刬取细草,来植阶庭,烈日之中,至便焦燥。纷纭往还,无复已极。山石皆涂以采色。跨池水立紫阁。诸楼壁上,画男女私亵之象。明帝时多聚金宝。至是金以为泥,不足周用,令富室买金,不问多少,限以贱价,又不还直。
曰赋役严急也。《南史·纪》又云:自永元以后,魏每来伐,继以内难,扬、南徐二州人丁,三人取两,以此为率。远郡悉令上米准行,一人五十斛。输米既毕,就役如故。又先是诸郡役人,多依人士为附隶,谓之属名。又东境役苦,百姓多注籍诈病。遣外医巫,在所检占诸属名,并取病身。凡属名多不合役,止避小小假,并是役(上广下阴)之家。凡注病者,或已积年,皆摄充将役。又追责病者租布,随其年岁多少。衔命之人,皆给货赂,随意纵舍。又横调征求。皆出百姓。
曰迷信鬼神也。《南史·纪》又云:又偏信蒋侯神,迎来入宫,昼夜祈祷。左右朱光尚,诈云见神,动辄谘启,并云降福。始安之平,遂加位相国。末又号为灵帝。车服羽仪,一依王者。又曲信小祠,日有十数。师巫魔媪,迎送纷纭。光尚辄托云神意。后东入乐游,人马忽惊,以问光尚。光尚曰“向见先帝大瞋,不许数出。”帝大怒,拔刀与光尚等寻觅。既不见处,乃缚菰为明帝形,北向斩之,县首苑门上。
曰不接朝士,乐近鄙人,群小恣为威福也。《南史·纪》又云:性讷涩少言,不与朝士接。又云:潘妃放恣,威行远近。父宝庆,与群小共逞奸毒。富人悉诬为罪,田宅赀财,莫不启乞。或云寄附隐藏,复加收没。计一家见陷,祸及亲邻。又虑后患,男口必杀。
帝年未弱冠,好弄容或有之,然必不至如史所言之甚。果如所言,则是童(左马右矣),岂能诛戮宰执,翦除方镇?《齐书·江祏传》:祏既死,帝于后堂骑马致适,顾谓左右曰:江祏若在,我当复能骑此否?不能免于好弄,而亦未至于不可谏诲,东昏之为人,大致如此。
四出游走,害至如史所言之烈,京师岂复可一日居?以当时之裂冠毁冕,习为故常,其见弑,何待兵临城下之日?宫室、服御,恣为奢侈,岂特东昏一人?文惠之孔雀裘,史固言其过于雉头。其东田之华美,恐亦非东昏诸宫殿之比矣。
《王敬则传》言:敬则为会稽大守,会土边带湖海,民丁无士庶,皆保塘役,敬则以功力有余,悉评敛为钱送台库,以为便宜,武帝许之,此与东昏下扬、南徐二州桥航塘埭丁,计功为直,敛取见钱何异?赋役严急,恐自明帝已来即然。尼媪纷纭,群小恣横,亦不自东昏始。
《纪》言帝初任徐世檦为直(外门里合),凡有杀戮,皆其用命,后稍恶其凶强,遣禁兵杀之,然则帝所用小人,或且自除之也。要之,史于帝之所为,皆附会为罪状;明明人所共有之事,于帝则指为罪大恶极;此真所谓文致。
然其锻炼并不甚工。如云:帝尤惜金钱,不肯赏赐,茹法珍叩头请之,帝曰:“贼来独取我邪?何为就我求物?”后堂储数百具榜,启为城防,帝曰:“拟作殿。”竟不与城防巧手,而悉令作殿,昼夜不休。
又催御府细作三百人精仗,须围解以拟屏除。金银雕镂杂物倍急于常。此岂似能坚守围城者之所为?且与他诸奢侈之事,何由相容乎?
帝之性,盖颇近材武;《南史·纪》言:帝甚有筋力,牵弓至三斛五斗。能担幢。初学担幢,每倾倒,在幢杪者必致踠伤。其后白虎幢七丈五尺,齿上担之,折齿不倦。始欲骑马,未习其事,俞灵韵为作木马,人在其中,行动进退,随意所适,其后遂为善骑。皆可见其材武。围城之际,被大红袍,登景阳楼望,弩几中之,亦非怯弱者所能为也。而其作事,亦能敏以赴机,《纪》云:明帝临崩,属后事,以隆昌为戒,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委任群小,诛诸宰臣,无不如意。案此亦由以近事为殷鉴使然也。
故宰执竟为所斩艾。然方镇又相继背叛,荆、雍厚集其力,合从缔交,则其势实有不易抗者,帝之亡,亦非战之罪也。遥光之死,罪不及孥,宝夤见胁,亦遭宽释,宝玄、昭胄,则固罪有应得也。
崔慧景之败也,收得朝野投宝玄及慧景军名,帝令烧之,曰:“江夏尚尔,岂复可罪余人?”其措置实颇有思虑。郢、鲁二城,死者相积,竟无叛散,时以张冲及房僧寄比臧洪。席谦镇盆城,闻梁武兵东下,曰:“我家世忠贞,陨死不二。”为陈伯之所杀。《齐书·张冲传》。马仙琕为豫州刺史,梁武使其故人姚仲宾说之,仙琕斩以徇。
梁武兵至新林,仙琕尚持兵于江西,日抄运漕。建康陷,号哭经宿,乃解兵归罪。凡此效忠者之多,固不必悉由东昏之善用,然亦可见其非不可辅。加湖未捷之际,西师实颇蹈危机,一时败亡之君,支持危局,未有若是其坚凝者,正未可以成败论也。
萧颖胄之起兵也,遣杨公则下湘州。公则留长史刘坦行州事,而身率湘府之众,会于夏口。
时义阳大守王抚之天门大守王智逊,武陵大守萧强等,并不从命,颖胄遣吉士瞻讨平之。巴西大守鲁休烈,巴束大守萧惠训亦不从。
颖胄遣刘孝庆进峡口拒之。为休烈及惠训子璝所破,进至上明。江陵大震。颖胄驰告梁武:宜遣公则还援。梁武不听。颖胄遣蔡道慕屯上明以拒之,久不决。颖胄忧虑成气,十二月,病卒。
《梁书·柳忱传》云:郢州平,颖胄议迁都夏口,忱谏以为巴峡未宾,不宜轻舍根本,摇动民志。颖胄不从。俄而巴东兵至硖口,迁都之议乃息。论者以为见机。
盖当时荆雍之间,亦未尝不相忌,梁武之必厚集其力而不肯分兵,或并非但虞郢、鲁二城也。梁武之下也,留弟伟守襄阳,而以杜陵人韦爱为司马。秦杜县,汉曰杜陵。时州内储备及人皆虚竭,魏兴大守裴师仁。齐兴大守颜僧都,齐兴、始平二郡,皆侨治武当。并据郡不受命,举兵将袭雍州。州内惊扰。爱素为州里所信服,乃推心抚御,率募乡里,得千余人,与僧都等战于始平郡南,大破之,百姓乃安。
和帝司马夏侯详,与萧颖胄同创大举,凡军国大事,颖胄多决于详。时为尚书仆射。建议征兵雍州。遣卫尉席阐文往。伟乃割州府将吏,配弟憺赴之。璝等闻建康将下,皆降。详又让荆州刺史于憺,荆州遂折而入雍。东昏侯之死也,宣德大后令:以梁武帝为大司马,录尚书事,扬州刺史,承制。
中兴二年,正月,后临朝。二月,湘东王宝晊兄弟有异谋,被杀。安陆昭王缅三子:宝晊,宝览,宝宏。《齐书·本传》云:东昏废,宝晊望物情归之,坐待法驾。既而城内送首诣梁王,宣德大后临朝,以宝晊为大常。宝晊不自安,谋反。兄弟皆伏诛。
《南史·王亮传》:亮为尚书左仆射。东昏遇杀,张稷等仍集亮于大极殿前西钟下坐议。欲立齐湘东嗣王宝晊。领军王莹曰:“城闭已久,人情离解,征东在近,何不谘问。”张稷又曰:“桀有昏德,鼎迁于殷,今实微子去殷,项伯归汉之日。”亮默然。朝士相次下床。乃遣国子博士范云东昏首送石头。又杀邵陵王宝攸,明帝第九子。晋熙王宝嵩,明帝第十子。桂阳王宝贞,明帝第十一子。鄱阳王宝寅奔虏。和帝东下,至姑熟,禅位于梁。旋死,年十五。
初萧颖胄弟颖孚在京师,庐陵人修灵祐,窃将南上,于西昌县山中,聚兵二千袭郡。此据《齐书》。《梁书·萧颖达传》云:颖孚自京师出亡,庐陵人循景智潜引与南归,至庐陵,景智及宗人灵祐与起兵。西昌,吴县,今江西泰和县。
内史谢纂奔豫章。颖孚、灵祐据郡求援。颖胄遣范僧简入湘州南道援之。僧简进克安成,以为内史,颖孚为庐陵内史,合二郡兵出彭蠡口。东昏遣军主彭盆、刘希祖三千人受陈伯之节度,南讨二郡,仍进取湘州。颖孚走。
希祖至安成,僧简见杀。颖孚收散卒据西昌。谢纂又遣兵攻之。颖孚奔湘州,寻卒。希祖移檄湘部。始兴内史王僧粲应之。此据《梁书·刘坦传》。始兴,《齐书·萧颖胄传》作湘东。湘部诸郡并起。僧粲遣军袭湘州,西朝行事刘坦拒之,屡战不胜。及闻建康下,僧粲散走,乃斩之。杨公则还州,群贼乃散。刘希祖亦以郡降。
陈伯之本为劫盗,后随王广之。建康平,遣还镇。伯之不识书,得文牒辞讼,惟作大诺而已。有事典签传口语,与夺决于主者。伯之与豫章人邓缮,永兴人汉诸暨县,吴改名永兴。戴永忠并有旧。及在州,用缮为别驾,永忠为记室参军。河南褚緭,京师之薄行者。齐末为扬州西曹,遇乱居闾里。时轻薄互能自致,惟緭不达。
高祖即位,緭频造尚书范云。云不好緭,坚拒之。緭益怒,私语所知曰:“建武以后,草泽底下,悉化成贵人,吾何罪而见弃?今天下草创,饥馑不已,丧乱未可知。陈伯之拥强兵在江州,非代来臣,有自疑意。且荧惑守南斗,讵非为我出?今者一行。事若无成,入魏何遽减作河南郡?”遂投伯之书佐王思穆事之。大见亲狎。
及伯之乡人朱龙符为长流参军,并乘伯之愚暗,恣行奸险。刑政通塞,悉共专之。伯之子虎牙,时为直(外门里合)将军,高祖手疏龙符罪,亲付虎牙。虎牙封示伯之。
高祖又遣代邓缮。伯之并不受命。缮于是日夜说伯之云:“台家府库空竭,复无器仗,三仓无米,东境饥流,此万代一时也,机不可失。”緭、永忠等每赞成之。伯之于是集府、州佐史,谓曰:“奉齐建安王教,建安王,宝寅。率江北义勇十万,已次六合,今江苏六合县。见使以江州见力运粮速下。”时天监元年五月也。
高祖遣王茂讨伯之。伯之趣豫章,大守郑伯伦坚守。伯之攻之,不能下。茂前军至,伯之表里受敌,败走。伯之之叛也,遣信还都报虎牙兄弟。虎牙等走盱眙。及是,伯之间道亡命出江北,与虎牙及褚緭俱入魏。
四年,临川王宏北讨,命记室邱迟与伯之书,伯之乃于寿阳拥众八千来归。《纪》在五年三月。虎牙为魏人所杀。褚緭在魏,魏人欲擢用之,魏元会,緭戏为诗曰:“帽上著笼冠,袴上著朱衣。不知是今是不知非昔非?”魏人怒,出为始平大守。魏始平郡,当在今陕西境。日日行猎,堕马死。一怒而北走胡、南走越者,可以鉴矣。
刘季连为益州,贪鄙无政绩,又严愎酷狠,郡县多叛乱。季连讨之,不克。高祖遣送季连弟及二子喻旨慰劳。季连受命,饬还装。
高祖以邓元起为益州剌史。元起南郡人,季连为南郡时薄之。元起典签朱道琛,尝为季连府都录,无赖小人,季连欲杀之,逃免。
至是,说元起曰:“益州乱离已久,公私府库,必多耗失。刘益州临归空竭,岂复能远遣候递?道琛请先使检校,缘路奉迎。不然,万里资粮,未易可得。”元起许之。
道琛既至,言语不恭。又历造府州人士,见物辄夺之。有不获者,语曰:“会当属人,何须苦惜?”于是军府大惧,谓元起至必诛季连,祸及党与。竞言之于季连。季连亦以为然。又恶昔之不礼于元起也,益愤懑。遂矫称齐宣德皇后令,聚兵复反。收朱道琛杀之。
天监元年,六月,元起至巴西。季连遣将拒战,互有得失。久之,乃败退。季连驱略居人,闭城固守。元起稍进围之。城中食尽,升米三千,亦无所籴,饿死者相枕。季连食粥累月。饥窘无计。
二年,正月,高祖遣宣诏降季连,季连肉袒请罪。四月,元起入成都,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