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代军港看明清海防的最大漏洞(1 / 1)

作为曾经组建过庞大舰队下西洋,但同时又被倭寇大肆袭扰的朝代,明代的海防和海军建设,可谓是充斥着矛盾。本文跳过浩如烟海的史籍,从现存最完整的明代军港——蓬莱水城入手,管中窥豹,看看明代海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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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水城又称登州水城、登州备倭城。明洪武九年(1376年),为了保护作为海路枢纽的登州城,免遭当时活跃的倭寇和高丽海盗袭击,明军在宋代供战船停泊的刀鱼寨基础上,建造了设施完备的军事要塞。

万历二十年(1592年),日本入侵朝鲜的万历朝鲜之役爆发,为了防范日本从海上发动入侵,当时明朝整个沿海地区都开始大规模整军备战。在这期间,水城也迎来了大规模改造,除了原本的夯土墙改造为夯土包砖外,部分明初城墙墙体也进行了大规模改造。

到了明末,随着西法党大臣孙元化担任登莱巡抚入驻登州,登州水城又模仿当时欧洲棱堡,建造了部分炮台。

如今的蓬莱水城,虽然不敢说是明朝建造的最优秀的海防要塞,但它至少包含了明初、晚明、明末三个时代的军事风格。而且作为明朝北方或者说整个明朝最重要的海防要塞之一,也能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当时整个明代在应对海上威胁时的防御思路和实际的防御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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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水城的城墙,根据防御的方向,可以大致分为陆墙和海墙两大部分。

蓬莱水城最有名,同时也是著名的蓬莱阁所在的海墙部分,西端沿着海崖丹崖山走向修建,东段城墙则是建在较为平坦的沙滩和防波堤上。虽说这部分城墙的每一部分都是何时所建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从一些建筑的细节,也多少有些线索可寻。

首先是东端建在防波堤上的炮台,这个炮台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将这个炮台单拎出来和功能类似的城墙结构做对比,就会发现它的特别之处。

比如,与功能类似的山海关老龙头,还有另一个胶东半岛上保存姑且还算完整的明代炮台——青岛古镇口铳城做比较,虽然它们都有海防炮台的作用,在造型上也都是典型的晚明时期空心敌台结构,但蓬莱水城的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简陋的炮台,显然和另外两者有着明确的区分,甚至也并非像普通马面和雉城一样,与城墙呈同一水平线的结构。

考虑到水城本身要拱卫作为重镇的登州,这个炮台又处在拱卫水门的关键点,明代的登州人当然不会在这里省钱。

不过,光从这些线索,还不足以论证这个炮台的身世,像这样风格不是很“明朝”的炮台,在蓬莱水城还不止这一处。在这个炮台南端,海门和蓬莱阁灯塔下方,都有着风格迥异的防御建筑。

这些突出的炮台不同于传统的马面瓮城,它们有着明确的交叉火力布局。而且有趣的是,和城墙主体相连的墙面宽大的炮台,颇为神似澳门的葡萄牙人在崇祯十年(1637年)修建的带有中国和欧洲防御建筑特色的澳门东望洋要塞。因此可以推断,虽然这些炮台可能也有一些是在万历年间修建的,但是另外一些应该在明末时期,被登莱巡抚、西法党成员孙元化和当时明廷招募的葡萄牙教官们进行了改造设计。

继续向西,便是著名的丹崖山和蓬莱阁。这一地区的城墙基本都是沿着丹崖山的山脊修建的,从而能够正对着俯瞰下方的沙滩和大海。虽然受限于角度,在城墙上往下观察的确会产生一些视线盲区,从而给一些小股敌人可乘之机。但考虑到从这里可以毫无遮挡地观察海面上的动向,敌人想要从海上进行偷袭,还是非常困难的。

再向西,便是蓬莱水城的最西端,同时也是西端陆墙的西北段。在这段城墙北端,也是一个非常类似东望洋要塞风格的城墙突出结构,而这个突出部分南面的城墙,不同于蓬莱阁海墙沿着山脊而建,而是以一个大直角走向,从丹崖山一直修建到平地。

这一段城墙的修建年代相对难以界定,但比较好推断的是这段城墙之所以修建成这个样子,一方面可能有交叉火力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是像现在的环山公路一样,想运用这种类似“之”字形的走向,降低山地落差给城墙建造带来的难度。

不过,考虑到嘉靖到万历时期明朝修建的长城,基本都是非常耿直地沿着山地地势走向笔直地画出一条长线,也不排除这段有些取巧的城墙是在明初技术和人力都相对匮乏时修建的。

再接下来就是陆墙部分,陆墙东端曲折的城墙,应该是万历年间修整时新建的,而西端和南端振扬门段的墙体,走势修建较为笔直工整,是比较典型的明初时期的风格。

这种风格的城墙虽然看起来较为规整美观,但是这种城墙无法营造交叉火力,加之蓬莱水城这两段城墙也没有建造敌台和马面,让这两段城墙本就简陋的防御更是大打折扣,堪称整个蓬莱水城的“阿喀琉斯之踵”。历史上蓬莱水城遭遇的唯一的大规模战争——吴桥兵变,当时叛军正是通过南端振扬门攻破了水城。

03

说完蓬莱水城作为海防要塞的用途,就要说说它作为军港的作用了。实际上蓬莱水城本身在明代海运史上,就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从明初开始,自胶东地区向辽东运送粮食布匹的胶辽海道的船只,就是从蓬莱水城起航的。从军港的角度来说,蓬莱水城倒是无可挑剔,不仅有几乎封闭的船舶停靠点“小海”,港外还有一道人工筑起的防波堤。可见明朝对海船运输方面,已经有较为科学的认知。

蓬莱水城作为明代军港和沿海防御堡垒的代表作之一,具有颇多值得称道的地方,但也有着明显的不足。

首先就是城墙,无论是上面分析的城墙修筑,还是整个蓬莱水城的火炮布置,都体现了一个问题,就是“重海轻陆”。虽然考虑到蓬莱水城南端陆墙距离登州府城不远,日常情况下,蓬莱水城并没有独自面对陆上攻击的需求,这种略带敷衍的城墙搭配也就无可厚非。然而这种惰性思维,在明清时期的海防敌台与要塞修建中却屡见不鲜,到了后来,以至于连洋务运动时修建的许多炮台,也同样存在着这样的问题。这些海防设施在面对外敌入侵时,遭遇了和蓬莱水城一样被敌军从陆墙攻破的尴尬命运。

其次是海门,蓬莱水城的海门建造得极为狭窄,大约只有十几米宽。考虑到当时北方主要使用的是一些较为细长的沙船,因此这个宽度倒也能够让这些三十多米长,但是只有几米宽的大船通过。

这种沙船技术的优点是建造和使用的经验都较为成熟,同时也能在近海多礁石的海域安全行驶。不过,明代的沙船虽然经过一系列改良,但抗风浪能力依然相对较差,以至于当时的胶辽海道是“岁由海道以达辽东,多为风波飘没,民被其害,而军不沾实惠”。

在这种情况下,蓬莱水城的船只建造也并没有多少技术进步,甚至没有不断补充船只,蓬莱水城内的水师也未能长期保持运输通畅和高强度军备。因而到了嘉靖年间,随着卫所兵制的进一步衰落,在辽东半岛和胶东半岛之间、登莱两府眼皮子底下的众多岛屿上,“亡命交匿于诸岛,时时出剽掠”。

总的来说,从蓬莱水城可以看出,明朝的大部分海防和海上力量的建设,依然是出于传统大陆强权对海洋进行的有限利用。这座经过不断修缮的海防要塞,没有经历过日军的战火,也没有遭遇后金的铁蹄,却被吴桥兵变的明朝叛军从南面的振扬门攻破,这可以说是历史给出的一个巨大的讽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