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时,我有个来自印度的同学,名叫Pradip。他黑黑瘦瘦,个子不高,是严格的素食主义者,能量的主要来源是豆子和黑巧克力。他总笑说自己长得丑,也总说自己一无所长。
他走在前面,总记得为身后的同学拉门;某个阴雨天,他请我到银座最好的手工巧克力店喝了一杯香浓的热巧克力,只因为我偶然在百货公司遇到他,并耐心地陪他逛了一会儿街;我们和二十几个同学一起去本州的最北部青森县参加盛大的睡魔祭,拍合照时他总是站在最边角的位置,因为他说自己不是主角。
但相处久了,才知道他并非一无所长。
他有长达八年的瑜伽修习经历,拜日式做得舒展又标准;他独自一个人攀登了富士山,登顶后的第二天一如平常地出现在学校;他写得一手规范文雅的英文,我们的青森之行,被他用洋洋洒洒的文字记录下来了。
他不是无所恃,只是谦和。
我也曾见过很多人对他不以为然,他们更喜欢追随那些侃侃而谈、占据他人全部注意力的所谓“强者”。更多的人视Pradip的体贴照顾如空气般寻常,几乎不曾予以关注或感谢。投宿在青森的朋友家时,Pradip主动要求睡在客厅的最外侧,这意味着每天清晨他需要最早起身,也意味着他需要整夜和衣而睡。那时的我们都觉得理所当然,只因为他是Pradip。
谦和如同蚌中的明珠,不是任何眼睛都能够发现的。
那时的我阅历尚浅,不懂得珍视这难得的谦和。分别几年来我常常想起Pradip,也常见他在Facebook(脸书)上贴出生活的片段。他还是那样,合照时站在后排或角落,对别人的关照已经融进他的血液,成为最习以为常的自然。我相信他的谦和更多的是性情使然,而非刻意为之,否则长久的克制和谦让,一定会导致心理失衡。与经过刻意控制和刻苦习得的修养相比,我更爱这样出自本性、质朴浑然的谦和。这样温暖的先天禀赋,是神对他的恩赐,也是对与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的恩赐。
谦和而不自知,如同空谷中的幽兰,并非为任何人吐露芬芳,但偶然经过的人会被这无意的清芬打动,并长久不忘。
该老去的都会老去,该到来的终究会到来。
历经沧桑的卫城和蹒跚的长者,谁更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