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洛杉矶时,接到孙张清扬女士的电话,告以病情严重,闻言挂念不已。返台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她。
上午八时三十分,抵达孙府。她躺在病榻上,靠着氧气筒呼吸,气若游丝,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将后事一一托付予我,入耳鼻酸,但也不得不抑制伤感,软言慰语,劝她安心养病。望着她清癯慈和的面容,往事如排山倒海般,一幕幕浮现眼前——
孙张清扬女士与我因缘深厚,早年我于栖霞律学院读书期间,她已皈依在退居老和尚桌尘长老座下。只见她经常出入栖霞山,参与打水陆、做法会,虔诚礼诵,态度谦和,但未曾和她说过一句话。
及至我加入僧侣救护队,穿梭在枪林弹雨中,照顾受伤的官兵,并于一九四九年春,播迁台湾。孙张清扬女士此时也随着丈夫孙立人将军来台,对于僧青年颇多爱护支助。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当时讹传大陆派了五百名僧侣到宝岛来从事渗透颠覆工作,我等出家人因而身陷囹圄,幸经孙张清扬女士等人的辛苦奔走,多方营救,才得以洗冤出狱。
在四十年前台湾佛教还是衰微不振之际,孙张清扬女士毅然支持张少齐居士在台北兴办“益华佛经流通处”,后来又在台北中山北路开设“建康书局”,编印流通佛教典籍,同时还在各地讲经弘法,掀起学佛热潮,对于正信佛法的推动普及,有着莫大的贡献。
此外,她又协助东初法师影印《大正大藏经》,此举关系台湾佛教复兴,在当时是教界一大盛事,我也在其中忝任“《大藏经》环岛宣传团”弘法队队长,蒙其欣赏,邀我负责《觉世》旬刊总编辑的工作,与她再度结缘。
记得我在三十岁生日(一九五七年七月)那天,她特别设下素席,以全桌金碗、金盘、金筷为我庆祝,并且表示愿意资助我出国深造,我以出家人顶天立地,志不在此,予以婉拒。但是对她种种礼遇,确实有些受宠若惊。
善导寺在台湾光复后,大部分房舍为台北市政府所征用。一九四八年,孙张清扬女士与李子宽居士等人捐资买回,令其重归佛教产业,并且成为早期台湾佛教的弘传中心,“中国佛教会”也设址在此。她曾试图想将该寺交由我来住持,但终因我年纪太轻以及师承不同,而力荐未果,特来向我说明致歉,我并不以此为意,但是对她这份知遇盛情,却是永志难忘!
近年来,她将台北寓所过户在佛光山名下,指名作为弘法教育基金之用,在短视重利的社会里,对于僧伽教育事业有此远见者,实不多见!
……
从种种事实看来,孙张清扬女士的确是一位不遗余力护法卫僧,并且真心诚意为佛教奉献服务的三宝弟子,不但堪为现代在家居士之典范楷模,其宗教热忱也为吾辈出家僧侣所感佩敬重。
一道刺目的阳光自急驶的车厢外射入,使我从层叠的回忆中惊醒,蓦然发觉自己已在回佛光山的高速公路上。车窗外倒退的景物如过往的历史般一去不返,但是先人开辟的道路仍引领着我们奔向前程。
回程途中,顺道巡视了几所别分院,到达山上,已是夜晚十时。全山一片漆黑,唯有法堂灯火通明,原来弟子们等待接驾,已在此守候多时。现在世俗上有这样孝顺的子女者,又有几多?师徒畅谈至十二时,才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