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同外面看着一样,简洁而素朴。
一年轻女子正坐在桌前,手腕搭在桌上。对面坐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闭着松垮的眼皮,正在为女子把脉。
室内安静无声。
褚言从时凇昱的眼神示意中明白,这位老人便是他口中的阿婆。
而那位女子,应该就是门外排队求医的来者之一。
女子同门外很多人一样,看着十分康健,根本瞧不出有病痛缠身。
除了眉间萦绕着的淡淡的忧愁。
一盏茶后,老人睁开了眼,只用眼眉瞥了室内多出的二人一眼,没有作理会。
一双混浊的眼球盯着她对面的女子,顿了顿,才慢声慢气地道:“姑娘,你的身体很健康,可以进行分魂治疗。”
闻此,女子眼里跳出一抹光亮,她很激动,双手摁着桌面,身子前倾,有些语无伦次:“那,那我,什么时候再来……不,应该是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但我等不及了,他也没时间了……”
“姑娘莫急,”老人伸出一只枯老的手,抚了抚女子的手,安抚道:“三日后,夜里子时,你带着他来找我。”
女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她的手,忍着泪不住点头,“好,好。只要能救他,我,我什么都可以……”
“放心吧。”老人慈爱地看了她一眼,不忘叮嘱道:“快去吧,这几日好好照料身子。”
听了这,女子才想起自己后面还排着不少人,赶忙站起身,又道了一次谢,才出门离去。
褚言站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还没理出他们方才对话的内容,就见时凇昱突然抬脚朝门口走去,在下一个人还没进来时,把门关上了。
他这一系列的动作被老人看在眼里,褚言注意到,这位阿婆的脸色并不是太好。
至少不像是时凇昱告诉她的那样温情。
“阿婆,许久没来看你了。”时凇昱站到桌边,看了眼对面的老人,语气不咸不淡,“生意倒是兴隆,可也要多注意休息。”
话是句关怀话,语气却充满了挖苦与暗讽。
两人的针尖对麦芒,何等暗潮汹涌。
看来时凇昱又骗了她。褚言立在一旁无奈地想。
“老身身子很好,劳烦庭儿费心。”老人拢了拢袖子,没有抬头看他。
“天寒了,庭儿给您买了御寒过冬的物件。”时凇昱敲了敲桌面,“今年寒冬,听闻冷极,阿婆千万保重。”
“嗯。”回答完这句,老人索性闭了眼,没有要再交流的意思。
眼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过来这一趟,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让现实世界的事赶紧推进,二来便是为了获取褚言的信任,向她一点点坦白。
前天,时凇昱脱离危险后,本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回去,回去找褚言,看她如何了。
结果半道就看见了晕倒在地的褚言,他当时就反应过来,肯定是那憋不住话的梁沂承告诉了她一切。
当时突然来了兴致,就逗了她这一番。
然后就依照自己扯的谎,顺道来这一趟。
“那我就先走了。”时凇昱说道。然后直起身子,看了眼褚言。
褚言点了点头,随他一同出了门。
老人没做挽留,他们也没有再停驻,直接上了马车就往回走了。
这一路上,褚言早就憋了一肚子疑惑,终于等到上了马车,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阿言,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时凇昱试探地问。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说了多少谎,多少有些心虚。
褚言点点头,但硬是犹豫了半晌,才难为情地开口。
“你备的有吃的吗?”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惊异到,时凇昱愣了许久,才从这跳跃性极大的转折里抽出意识,“有,早上让小二装了几个点心。”
然后从布袋里摸出一个油纸袋,递给了褚言。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尬聊,实在是因为饿了。
毕竟走了这一路,历经颠簸后,本以为能赶个中饭,却没想到吃了半个个闭门羹。
眼下她是真的饿了。
褚言抿笑接过袋子,从里面捏了块点心,朝时凇昱递去,“要不要吃?”
时凇昱摇摇头,“你快吃吧。”
褚言也不再推让,一连吃了四块,差不多充了饥,然后便心满意足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马车背后的软垫上,开始酝酿睡意。
她半眯着眼,瞄着时凇昱,半晌后,似是自言自语地小说道:“你什么时候才摘掉面具啊。”
时凇昱嘴角一扬,朝她坐近了些,抬手拨了拨她额角的发丝,“等你睡醒,就能看见我了。”
“行。”褚言乖巧地应道。虽这么应答,但始终是没闭上眼,又过了一会儿,她再一次开口,“你那阿婆,不是什么好人吧。”
“看着是慈祥,但感觉就是很怪。还有,你说那些人来看病,许多人看着却不像是有病。所以,治的应当是其他的。”
“没错。”时凇昱颔首道:“来找她的人,看身体疾病的少,治心病的多。”
“心病?”
“阿婆精通怪术,简单的,可以使人恢复年轻,或者换脸,变来一副好皮囊,难一些的,便是方才那位女子所求。”时凇昱欲言又止。
“求的什么?”褚言被引得好奇,睁开了眼,“……我记得叫‘分魂’,那是什么?”
时凇昱看了她一眼,还是开了口,“就是依靠邪术,将自己的性命渡给他人一半,两人的生命便从此相连,共生互存。”
“竟这般神奇!”褚言对此大为惊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好事,她思索了片刻,看向时凇昱,“如此逆天改命,定要吃不少苦吧。”
时凇昱答道:“说是续命共生,到最后,所有的苦痛都会集于献生者一人身上。”
“什么苦痛?”
“每夜子时,万虫蚀骨之痛。”
褚言吞了吞口水,她虽没经历过,可单是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骨头发疼。
“更有痴者,为了不让‘共生互存’这一点影响到续命者,会主动让施术者抽去共生脉。”
“代价便是向施术者献上十年寿命与青春容貌。”
“那献生者图个什么啊。”褚言越听越觉得不划算,“为了成全续命者,自己献出了一切。”
但很快,她似乎又理解了,“可能爱就是这样吧。到底还是希望爱人复活,哪怕自己付出一切……”
时凇昱打断了她:“但你要想,倘若她相爱的另一半知道了这一切,纵然是复活了,但这一生,他又该如何度过。”
“当然,若是献给了负心之人,那就更不值了。”
褚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也是。”
生与死始终是横跨在爱中间的一道难题。
不管怎么选择都有痛苦。
褚言不由叹了口气。
“好了,别想了,”时凇昱温声一笑,“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