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投奔杏黄旗
1
凡华意识到,自己这一回又闯了大祸。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在这个上午并没有喝酒,怎么就一时把持不住乱了性?而且只抱住翠喜亲了一口,就亲出这样大的一场麻烦来。而更让凡华想不明白的是,翠喜不过是一个戏子,也算是在江湖上吃开口饭的,这样一个女人只被自己亲了一下就亲炸了,好像把她怎么着了似的,这总让人感觉不太对劲儿。但是对劲儿也好,不对劲儿也罢,自己毕竟是亲了人家,亲出这样一场祸事也就怪不得别人。不过凡华又想起一句古话,正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自己亲出这样一场祸事,却也得到了翠喜这样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婆。凡华最喜欢听蹦蹦儿戏,从今以后,自己就可以躺在**听翠喜唱蹦蹦儿戏了,这可是神仙的日子。凡华想到这里,心情就一下又好起来。
但凡华一想到大哥,心就一下子又提起来。
凡华当然知道,像翠喜这样的女人,不要说大哥凡浩,就是母亲也不会答应让她进门的。所以,凡华的心里很清楚,如果按王永昌的要求,先提亲,后放定,然后执事仪仗地明媒正娶,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凡华索性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对翠喜如实说出来。凡华对翠喜说,现在要想进孟府的门,只能先进来再说,如果不认头他也没办法。翠喜这时也已明白凡华在家里的分量,想一想也就只好认头。于是就这样,在一个下着小雨的中午,凡华背着翠喜的一个花包袱,怀里抱着那台手摇留声机,带着翠喜回家来了。
翠喜走到孟府的大门口,抬起头看看门楼,问,这就是孟府?
凡华说,是啊,这就是孟府。
翠喜叹息一声说,我这一进去……可就是一辈子了。
凡华看看她说,是啊,你现在可想好,以后别后悔。
翠喜黯然地说,想不到我刘翠喜……
凡华有些不耐烦了,小声催促道,你到底进是不进去?一会儿被人看见,就麻烦了!翠喜只好跟着凡华走进孟府大门。凡华拉着翠喜紧贴院墙朝里溜着。翠喜嘟囔着说,这算什么啊,即便不明媒正娶,也不能这么偷偷摸摸啊,跟做贼似的!凡华回头说,你小点声,等进了屋再说话不行吗?翠喜赌气放开了嗓子,我就大声儿说!
凡华连忙捂住翠喜的嘴。
翠喜忍着气跟随凡华来到他的房里,一进门就气冲冲地坐到**,瞪着凡华说,姓孟的,我看你今天这事儿怎么收场?!凡华看看她说,怎么了?翠喜说,你以为我是个物件儿啊?你就这么把我弄进来,藏到屋儿里?凡华吭哧了一下,没说出话来。翠喜说,你还让不让我见人?凡华想了想,苦着脸说,我……我还不知道……怎么跟我大哥说呢……翠喜哼一声说,不就是你孟府的大少爷吗?我早就有耳闻!告诉你,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
凡华赶紧说,你……你小点声儿啊姑奶奶!
翠喜索性放开声音说,我已经进了你孟家的门,我看他还敢把我轰出去不成?!
凡华说,你以为我大哥不敢啊?
翠喜点点头说,行!我就坐在这儿,等着看他怎么轰我!
2
凡华得承认,翠喜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翠喜毕竟不是个物件儿,她是大活人,得喘气儿,得吃饭喝水拉屎撒尿,所以也就总得从这个屋里出去,得见人。这件事要想瞒是不可能瞒住的。可是这件事,又怎么对母亲和大哥说呢?
凡华想了一个下午,将近傍晚时,只好来找大嫂。
美娟在房里,正伏在桌案上临摹郎世宁的《百子图》。杏花在一旁咳了一下。美娟抬起头,看到凡华小心翼翼地蹭进来,有些奇怪,便问,凡华,你有事?
凡华说,大嫂,我想……跟你说件事。
美娟说,说吧,什么事。
凡华说,我把……媳妇带回家来了。
美娟听了诧异地问,媳妇?没听你说过啊?
凡华说,是小山街上……一个唱蹦蹦儿戏的。
杏花听了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美娟说,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去跟老夫人说一下?
凡华连忙点头说,是啊,这事……总得先让妈知道……
美娟想了一下说,好吧,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说个试试。凡华听了赶紧施礼,嘴里连声说着,多谢大嫂,多谢大嫂!美娟说,你先别谢我,还不一定说得成说不成呢。
美娟说罢就出来了。
美娟的心里明白,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办的事。当然,最难办的还不是老夫人这里,而是凡浩。美娟很清楚凡浩的脾气,如果凡浩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美娟一边想着来到孟夫人的上房。孟夫人正看着一个家人在桌上摆弄一些纸片,抬头看到美娟就笑着说,美娟啊,快来,我正想让人去叫你呢。美娟问,什么事啊?孟夫人说,你看,我让老蒯去小山街的璋喜绸缎庄淘换来几个小孩子的衣裳样子。美娟听了立刻明白了,有些羞涩地说,妈,这事儿……还早一点啊……孟夫人说,不早,先准备下,到时候就可以用上了。接着看看美娟,问,你有事啊?美娟走到孟夫人的身边,看一眼家人。
孟夫人立刻对家人说,哦,你先出去吧。
家人应了一声就
出去了。
美娟说,妈,有个事儿,凡华……
孟夫人说,我已经听说了,凡华带回个女人,是小山街上唱蹦蹦儿戏的。
美娟哦一声说,既然您知道了……其实,凡华也不小了。
孟夫人点点头说,是啊,按说也该给他说门亲事了,省得他再整天出去胡闹,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一个这样的女人带回来啊?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孟家还成何体统?美娟说,妈,我不知……说得对不对,要我看,凡华既然已经把这女人领回来,就是木已成舟,索性让她留下,只要不给她名分也就行了,凡华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屋里,以后自然也就会少出去惹事了。孟夫人叹口气说,你说得当然有道理,只是……凡浩的脾气,还不知他会怎样说呢。
美娟说,凡浩那里,我去说吧。
孟夫人说,行啊,家里的事你就多操心吧。
美娟应了一声,就从上房里出来。
3
美娟带着杏花回来,凡华正在屋里焦灼如蚁地走来走去。一见美娟连忙迎过来问,大嫂,妈那里……怎么说?美娟说,妈的面前算是说通了,翠喜可以留下,只是,不能给她名分。凡华松口气说,名分不名分的以后再说吧,可是……大哥那里怎么办?
美娟说,你大哥那里,恐怕就要你自己去说了。
凡华一听立刻变颜变色地说,我……我可不敢!
美娟笑笑说,放心,我会帮你说话的。接着又说,我刚才看到了,你大哥已经回来,这会儿在书房里,你过去吧。凡华看看美娟,又迟疑了一下,只好转身蹭出去。
美娟看着凡华出去,对杏花说,你去看一下。
杏花会意,随后跟出来。
杏花站在门前,见凡华一步一蹭地朝书房走过去。走到书房门外,叫了一声大哥。里面应了一声。凡华就小心地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书房里传出凡浩的一声大吼:出去!给我滚出去——!接着就见凡华屁滚尿流地从书房里出来,凡浩也随后跟出来。
凡浩站在书房门前喊,来人!去把老蒯给我叫来!
老蒯立刻应声赶过来。
凡浩说,你把凡华屋里的那个女人给我轰出去——!
老蒯站着没动,小心地说,大少爷……
凡浩说,你听到没有?给我轰出去!
这时美娟走过来。美娟对凡浩说,你进去,我跟你说句话。
凡浩稍稍迟疑了一下,转身走进书房……
凡华这里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里。翠喜正站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时见凡华进来,睁大两眼看着他。凡华说,你……刚才听见没有?
翠喜说,这就是,你们孟府的大少爷?
凡华说,是啊,我说他能把你轰出去,你还不信!
翠喜忽然冷笑一声说,好吧,我就等着他来轰我!我刘翠喜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些年,大江大浪什么没见过,哼,我倒要看一看你们孟府的这个大少爷能把我怎么样!
翠喜说着,走过去一屁股在**坐下来……
美娟事先已经想过,这件事该如何对凡浩说。美娟意识到,现在这样的时候,其实自己是最不适宜跟凡浩说这件事的,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也不是,而如果凡浩再冲自己发火,这件事也就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但美娟再想一想,又觉得,眼下这件事也只有自己能对凡浩说。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跟凡浩再说不通,那就没有人可以说通了。这时,美娟走进书房,看一看随后跟进来,脸色铁青的凡浩说,你先坐下,我想跟你说一句话。
凡浩就在书案前坐下了。
美娟说,你不该这样对待凡华,他毕竟是你的同胞兄弟。
凡浩没好气地说,我孟家的事,不用外人来插嘴!
美娟很认真地看看凡浩,问,我在这孟家,是外人吗?我当初可是你们孟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着嫁过来的,你不会也要像轰翠喜一样,把我也轰出你们孟家吧?
凡浩慢慢转过脸,看看美娟。
美娟又说,凡浩,我告诉你,一个人不可无义,同样也不可无情,情义二字并非只是眼前所见,心中所想,也许……它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大一些,你自己想一想吧。
美娟说罢,就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站住,慢慢转过身说,哦,对了,两天前,冯兰兰小姐来过了,她说要找你,看样子……好像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
凡浩立刻睁大眼,看着美娟。
美娟又说,你这两天一直在矿上,所以……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冯兰兰小姐找你应该是搭救她父兄的事,你尽快去跟她商量一下吧,她父兄毕竟是为咱们腰窝矿的事才被抓去的。
美娟这样说罢,就出去了……
4
兰兰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这是一个简单得有些简陋的房间,但看得出很洁净。一个皮肤白皙留着两缕黑髯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床前,将手搭在兰兰的腕上把脉。
兰兰朝这男人看看说,请问,您是……?
男人哦一声笑笑说,我姓解,是这山上的郎中,你叫我解郎中就行了。接着,解郎中又说,从冯小姐的脉相看,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还有一些皮外伤,这就不打紧了,现在体内的淤血都已化开
,估计,再有旬日伤口就能愈合,身体即可痊愈了。
兰兰说,多谢先生。
解郎中问,冯小姐,也是习武之人?
兰兰有些奇怪,问,先生怎么知道?
解郎中说,习武之人大都筋骨强健,这从脉相就可以知道。
兰兰谦虚地说,习武谈不上,只是跟着师傅……学过几天。
解郎中点点头说,哦,小姐应该也正得益于此,身体才恢复得这样快啊。
兰兰说,还是先生的医术高明,我要谢谢您呢。
解郎中笑笑说,哪里,在这凤凰山上,能为冯小姐这样的人治病,也是我解某的荣幸,不过,冯小姐这一次真要感谢黑舵主才是啊,那天夜里,如果不是黑舵主将小姐救上这凤凰山的青山寨,恐怕就危险了,当时小姐的伤势,如果再耽搁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兰兰问,先生说的黑舵主,就是黑彪?
解郎中点点头说,是啊。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号叫,其间还夹杂着讨饶声:大哥……我再也不敢啦……解郎中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看说,黑舵主又在惩罚他手下的弟兄。
兰兰问,为什么?
解郎中说,黑舵主从不允许手下的弟兄下山骚扰百姓。
兰兰想一想,又问,黑舵主,究竟是什么人?
解郎中说,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当年滦州府最大的镖局,当属宏中镖局,黑舵主就是这宏中镖局的掌门人。宏中镖局最红火时,有上百名挂牌的镖师。黑舵主为人正直仗义,所以很受大家拥戴。但这在江湖上也就难免得罪一些人。后来有一伙不知从哪里来的蟊贼,把滦州大盐商蔡宣霖的盐船劫了,还留下话说,是宏中镖局的黑彪干的。恰好这一船是给朝廷送去的贡盐,蔡宣霖原本说好,要请宏中镖局的镖师押运,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没有请。由此蔡宣霖就认定,是黑彪为此事怀恨在心,所以才让手下人劫了这船贡盐。于是联合了当时开平矿业的督办张翼张大人的一个手下,写了一张状子把宏中镖局告上去。由于此事非同小可,状子一直到了朝廷。朝廷震怒,当即传下谕旨查封了宏中镖局。黑舵主自然不服,率领众镖师与官军发生了冲突,后来被官府追剿通缉,就带人上了凤凰山。解郎中叹息一声说,黑舵主最痛恨朝廷腐败,也一直对蔡宣霖和开平矿业的张大人耿耿于怀,所以这些年,他在运河上只劫两种船,一是盐船,二是煤船,除此之外绝不骚扰百姓。
兰兰看看解郎中问,先生您是……?
解郎中笑笑说,哦,我当年就在宏中镖局,一直跟着黑舵主,所以镖局里这些年的事,我是最清楚的,小姐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黑舵主,是个难得的好人啊。
兰兰听了点点头。
这时黑彪走进来,看看解郎中问,冯小姐的伤势,怎么样了?
解郎中连忙站起身说,好多了,已经没有大碍。
黑彪嗯一声,走到床前对兰兰说,你的事,我都已听说了。
兰兰说,黑舵主,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黑彪说,不必这样说,我已经让人下山去打探官府大牢的消息。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黑彪转身走出来,是猴二。猴二一身收山货的老客打扮,显然刚从山下回来。黑彪低声问,怎么样,都打听清楚了?猴二说,打听清楚了,本来这几个人都已提回官府大牢,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又移交给洋人,现在都关在开平矿的大牢里。
黑彪奇怪地问,开平矿,也有大牢?
猴二说,嗨,是为了关押那些闹事矿工用的。
黑彪点点头,就转身回到屋里。这时兰兰已从**坐起来,正用两眼盯视着走进来的黑彪。兰兰平静地说,黑舵主,你们刚才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已听到了。黑彪说,已经打探清楚,他们几个人今天刚被押过去,关在开平矿的大牢里,不过,这样反倒好办了。
兰兰立刻睁大眼问,黑舵主的意思是……?
黑彪说,开平矿的大牢肯定不会像官府大牢那样戒备森严,这样劫狱更容易一些。黑彪看看兰兰,又说,甭管官府还是洋人,他们既然抓了你的父兄,就说明你父兄也是好汉,我黑彪平生最佩服好汉,冯小姐放心,我带人下山,把他们救出来就是了!
猴二走过来说,大哥,我已经打听清楚,这几天开平煤矿有十几条煤船要去天津,我原打算跟你商量,在煤河上劫下这些船,不过现在看,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如果咱先派人去码头劫船,把开平矿大牢这边的人吸引过去,就可以趁乱把大牢里的人救出来!
黑彪想想说,这主意好,你去安排吧,两天以后,傍晚下山!
兰兰忽然说,黑舵主,我想……问你一句话。
黑彪说,冯小姐有什么话,请讲。
兰兰问,舵主……可有家室?
黑彪听了笑笑说,我黑彪这些年来去如风,一直是孤身一人!
兰兰点点头说,好吧……黑舵主,我说一句冒昧的话,如果……你这一次真能把我的父兄救出来,只要你愿意,我冯兰兰……可以嫁给你!
黑彪立刻很认真地问,冯小姐这话……可当真?
兰兰说,我冯兰兰说话,向来是算数的!
黑彪说,好,咱们一言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