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1 / 1)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荷叶盈动,玉盘雪水,风景绝佳,上官城璧牵起笑容,赞叹道:“很美。”

小舞看了,应该会很高兴。他送莲花入宫,就是要告诉那个人,小舞不开心的时候,见到莲花,最是欢喜。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若是小舞不开心,在落英宫中的莲池旁边呆上半日,看莲花次第开放,小舞的脸上,就会『露』出舒心的笑。

或者他比不过苏远轩那般灵犀于小舞的心,可是小舞的所爱,小舞的蹙眉,小舞的欢颜,一丝一毫,他都记得清楚。而如今,小舞在齐孤寞的身侧,他不介意告诉他,要如何,才能让小舞开心,齐孤寞需要一点一滴的记得,而他,需要永永远远的铭记。

端静愕然,回首看身边的男子,他,不是应该伤心萧索么,怎么会……晃神之间,就见到上官城璧已经移步往前,叫了宫人前去通禀。

迅即再度看了一眼满池碧『色』,端静听见正在树下收集寒雪烹茶的漪澜殿宫人笑声漫语。

“瞧瞧这些莲花,再隔些日子开起来,可真是好看。”

“那是自然,皇上昨日见了娘娘盯着驸马爷进上的莲花眼都不眨,特意叫人从外面运来了火龙石,又将后面池子里的温泉水引了出来。这些莲花,可都是苏世子连夜从京郊火窖里催出来的,金贵的很。”

“皇上本就心疼娘娘,如今又有了龙种,自然是更加的小心。”

碧玉领了下人收集寒雪而去,而端静,听见龙种两个人,脸上阴沉一笑,一甩袖,跟了上去。

行至门外,红妆见了端静和上官城璧,微微一笑,继而俯首问安道:“奴婢给公主和驸马爷请安。”

端静抬抬手,看里面空空『荡』『荡』,“皇兄未在这里么?”

红妆恭敬的道:“回公主的话,前头突然有些事情,皇上和苏世子刚去了乾阳宫。”

端静一愣,想到上官刃下狱的事情,心中有些明白,看了看上官城璧,沉声道:“娘娘可在?”

“请公主稍候,方才北安郡主入宫求见娘娘,此刻正在内堂。”

“北安。”

端静皱眉,“北安怎会也进宫来了,她不是已经和定国公去了江南?”

“这个,奴婢也不明白,只是郡主正在里面,还请公主和驸马爷稍候一会儿。”

红妆引着疑『惑』的端静和冷漠如雪的上官城璧进了内廷。随即叫了去泡茶,也去内阁之中禀告琉璃。

红妆也是有些担心的,定国公府和漪澜殿纠葛重重。现在又有了孙维按谋害昭和公主的关系。虽说北安已经和孙维按夫妻休离。到底还是不妥。

北安求见的时候,红妆并不想通禀,奈何北安含泪跪在漪澜殿前,看样子,还是知道皇上和世子已然离开,方才过来。北安还是郡主,红妆无奈,只好禀告了琉璃,而琉璃,沉『吟』片刻,幽幽一叹,让了北安进去。

红妆正自心神忐忑,旁边的暖儿忽然喃喃道:“姑姑,好生奇怪,今日怎么公主和郡主都进了宫来见娘娘。”

“是啊,姑姑,那两位,可从来都是不爱到咱们漪澜殿来的主。”

红妆皱眉,听见这等轻慢的话,斥道:“瞎说什么,主子就是主子,如今娘娘有孕在身,你们可不许在外面妄自尊大,惹娘娘生气。”

暖儿二人连忙低下头,跟在红妆身后,再不敢说话。

内室之中,芳香怡然,琉璃身着三『色』锦纹皮裘,发丝随意挽起一个流云髻,看对面坐了许久的北安,沉默依旧,心中一叹,轻声道:“郡主有话,就请说吧。”

琉璃是知道北安为何而来,她也知道,北安如今的心境,殊为复杂。站在她的面前,必定忐忑不安。可是北安既然从南行的路上折回,定然是无法放下。同是女子,她心中也起了恻然之心。

北安身子一颤,抬手看了琉璃,又见到琉璃身边面无表情的冰影,下意识的有些惧怕这个周身寒气的女子。

琉璃见到北安看着冰影,款款一笑道:“你不必介意冰影,她是我身边的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咬了唇,北安从椅上起身,跪了下去道:“娘娘,北安求您一件事情。”

琉璃打量了许久,看曾经高傲的背脊如此羸弱。想到当初乾阳宫时,北安那句一力承担。眉梢拧起,却坚决的道:“想来,你也知道,要我求皇上放过孙大人,断断不能!”

柔韧的语调,饱含一腔的恨和坚决。她是不愿意和人为敌,她知道救人一命,会种下怎样的善因!可是,那并不包括,她可以仁慈到对杀害自己女儿的人心软。

孙维按没有亲手将她的香雪退下幻海池,但他默许了这种行为。他早就知道孙嫔做了什么,却没有及时通禀。孙家,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原谅!

眼波一沉,琉璃抬手擦过乌亮青丝,凤凰一般的清贵灼灼『逼』人。

“郡主,昭和是本宫的女儿,你以为,我这个做娘亲的,若是放过了伤害她的人,又该如何对自己的女儿交代!”

一字一句,力压千钧,北安含泪而笑,抬头道:“娘娘放心,北安知道孙家此次的结局,断不敢向娘娘求这个天大的恩典。北安此来,只为一事。”

琉璃稍稍有些意外,若不是为了孙维按的『性』命,那么北安为何快马加鞭赶回京中。

“除去此事,郡主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北安抬头,看眼前淡然的女子,眉宇间还有失去女儿的忧伤。而自己眼中,以后蒙上的只能是一层层云雾罢了。她不得不这么做,即便以后会心痛至死,终其一生都活在无穷无尽的伤里面。

“北安求娘娘开恩,让臣『妇』再见一次孙维按。”

琉璃凝眉,看面前已经苍白的女子,发现她眼神躲闪,心底清明若白纸,脑海中精光一闪,怅然叹道:“你果真想要见他?”

北安颤了颤,回道:“臣『妇』求娘娘开恩。”

旁边的冰影眉梢一皱,洞悉的烛火似是剑一般『射』向北安,回头去看琉璃,却对上琉璃暗暗摆手,让她不要说话。冰影重又垂下头去,琉璃如今是她的主子,只要她平安无虞,其他的事情,她不会去管,也不会去问。

“你与孙维按多年夫妻情分,还有一个娇娃,若是要你全全割断,实属艰难。也罢,你便去看看吧。”

北安惊喜的抬头,感激的眼神不到片刻,又有些黯淡,“娘娘,皇上那里……”

琉璃嘴角淡笑道:“你来找本宫,不正是知道本宫可以说服皇上么?”

心事被琉璃直直的说出来,任凭北安如何,亦是有些愧疚,埋下头,不敢再说话。

“若要皇上答应你去天牢里面,只怕会耽搁许久。这是皇上给本宫的令牌,你带上去了牢里,不会有人拦你。”

小巧精致的玉牌被递到眼前,北安含泪接过。看琉璃清丽的脸,泣泪道:“娘娘,今后若有差遣,定国公府万死不辞。”

琉璃微微点了点头,挥。”

知道孙维按时日不多,北安也不再说,擦了擦泪,躬身而出。琉璃见她的脚步虚浮,抬手整理发髻的背影,心中垂怜,不由的又是一叹。

“娘娘明知道郡主是为了……”

“她所做的,我当然知道,只是情之一字,本就是如此,你我,便当是不知道罢了。”

冰影没有再说,默默地将琉璃身上略略有些下滑的锦被重新给琉璃盖上,再度垂立在一旁。弯腰的时候,琉璃见到冰影清冷的脸,似有所思的道:“冰影,其实你和北安一般,都是痴情的女子。”

手顿住,说话的语调没有一丝儿起伏,“属下愚钝,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你若是在我身边觉得不自在,我会告诉轩哥哥,让你出宫,呆在想陪伴的那个人身边。”

这一次,冰影如同着了雷击,迅即后退,不敢相信的看向琉璃,“娘娘,您……”

这个女子,怎的这般聪慧,她和她,不过初初相见,话也不曾多说过半句,为何她在她的面前,竟有一种完全透明的感觉。从来,她以为自己的心就是锁在『迷』雾之后,偏偏这些『迷』雾在这个女子的眼中,不值一提。

可是,不愿么,是啊,除了他的身边,她还愿意呆在哪里?只是他不要,她不敢。她是他的属下,不是他要呵护的人儿。若是回去,该当如此自处。会不会用厌弃的眼神看她,嫌她没有好好照顾面前的女子。

若如此,还不如忍着心痛心伤呆在这里,看他对她不尽的温柔。一如昨晚,他交代自己将准备许久的莲花移入宫中时的恍惚。那个时侯,他的脸,神采飞扬,只因为,做的事情,是为了心爱的女子。

苦涩的味道无边无际的漫出来,“娘娘多心了,能够伺候娘娘,是属下的福气。”

琉璃欲言又止的看冰影坚持的神情,轻叹道:“或许很多人会把呆在我身边当做福气,可是你……”

话音一转,道“绝不会把这当做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此事无关于将有的荣宠,也无关于漪澜殿在宫中的特别,只为了一颗心,一种相思不断。

冰影别过头去,再不肯回答。她若再说一句,也许,下一刻说出来的就是大不敬的言辞。她只是个女子,心中亦有恨。何况,她知道,琉璃最后选择了齐孤寞,那个君王。那一日,少主从宫中回来,喝了一夜的酒,孤独的站在门外,青丝未束,她从边塞回来禀报消息,匆匆而过,分明的见到少主面前的雪地上,是大片大片的鲜红。

那是少主心伤的痕迹,忍了痛,将烂醉如泥的少主扶回房间,她从未见过少主这般颓丧。可是又该如何呢。手滑过紧缩的眉,喃喃的唇。眉不是为她而锁,念的也不是她的名字。帕子擦过的瞬间,她清晰地听见了一句话。

“璃儿,忘了我。”

眼角湿润,桌上,满是凌『乱』的狂草。风吹进来,她去关窗户,身后的宣纸没有被压住,从桌案上飞起来,往外面飘去。诺大的不悔二字如同鲜血幻化的钢刃,刺痛了她的心。

那个时侯,她就知道,有些人不可忘记,有些情,不可改变。少主要所爱的人忘了她,只因为希望那个人得到幸福,一生无忧。而少主忘不了所爱的那个人,只因为,少主觉得,即便痛,只要为了他的璃儿,亦是不悔。一如她此刻,哪怕剜心,也要替他守护好面前的女子!

从来,人生自是有情痴啊……

“娘娘,端静公主和驸马求见。”

红妆的声音打破了屋中的一室沉静,琉璃含笑道:“他们夫妻二人,这一次倒是一起来了。”

真心的欢喜,想到端静和上官城璧之间有所缓和,忙忙叫了红妆进来给她更衣。

红妆虽说不赞成琉璃折腾许久,可上官城璧是男子,又知道他是琉璃的师兄,感情深厚,因此小心的伺候琉璃更衣,又叫了人小心的扶着琉璃往外间花厅走去。

冰影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幸亏方才来了人,否则她,摇了摇头,不敢再想,跟在了琉璃身后。

等待许久的端静见到琉璃过来,难得站起身请安,被琉璃拦住,笑道:“都是自家人,公主不必客气。”

端静直起身子,发现一旁的上官城璧不过头轻点,依旧坐在椅上,可是脸上,分明晕出了掩不住的淡笑。

“娘娘,城壁他尚且来不及给您请安,请您恕罪。”

琉璃浅笑道:“公主不必如此,我说过,你们都是自家人,本就不用请安的,何况,城……”

话到嘴边,互看见端静的脸,硬生生转了语气道:“驸马原是我师兄,我怎可受他的礼。”

上官城璧不动如山的神情在听见驸马二字时划开一道口,食指微微弯曲,不经意的看了琉璃一眼,随即沉默如初。只是再如何沉稳,那个不经意的动作,依旧被两颗心觉了出来。

琉璃心中了然,上官城璧并不愿她称呼他做驸马,她心中无愧,无论何时,上官城璧都是她的城壁哥哥,视作兄长的哥哥。可他和端静之间,好不容易有些转机,端静又……如此,也只好暂时城壁哥哥难受一些了。

也许等到以后端静明白她的心思,他们之间,就可以再无芥蒂的相处。

道歉的眼神透过一汪秋水剪瞳看向上官城璧,男子颔首,嘴边莞尔的弧度代表着理解,琉璃松了气,放心的坐了下去。

“今日天气寒冷,你们一路行来必然凉意更重,快些喝点热茶吧。”

示意身边的红妆将暖身的参茶端上来,端静见茶水橙黄,水波盈盈,轻抿了一口,笑道:“这可是极品的雪山参王,果然还是娘娘这里最多好东西。”

随即话锋一转,笑意中带着一丝诡谲的看着琉璃道:“不过娘娘如今身怀龙种,想来娘娘就算如何,别人也不能任何闲言碎语,娘娘切勿担心。”

端静的温和,不可掩饰的光芒,总让琉璃觉得有些诡异,下意识,手扶上腹部,身子有点颤抖。

“娘娘天人之姿,腹中龙种定得庇护。”

上官城璧忽来的话让琉璃侧目,正好对上温柔安抚的目光,琉璃的心,慢慢放松下来。她多心了,虽然端静让她想到那个香囊,让她想到暖儿,可是兰御医不是已经检查过了么,那分明是城壁哥哥的一番心意啊。

嘴角释出笑容,也许,香雪的事情真是她被吓坏了。带着笑意抚了抚腹部,琉璃未曾在说话。

端静不知道上官城璧为何说出这些话,不可她明了,身边的这个人,总是在无时无刻的用温柔包裹面前的女子。只是,那又如何。

看着琉璃温柔的目光,期许的凝视自己的腹部,端静的心中得意更甚。

再过不久,她就能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生下万众唾弃的婴孩,皇兄,城壁,都会将她视若敝履,那个时侯,她会亲自去告诉她,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解了她这么一个祸害。

幽幽冷眼放『射』出寒光,看着这样的端静,琉璃的心,纷『乱』不堪,又不能将心中的话话说出来,只能低下头,暗自抚『摸』着腹部,感触里面的些微暖意。

她不怕自己有事,只是……

忽而,今早听说的事情回『射』脑海,琉璃略略歉意的看向上官城璧,“驸马,今早上官大人的事情。”

话未说完,上官城璧已经不紧不慢的皱眉开口道:“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其余琐事,不需烦心。”

琉璃心中一暖,上官城璧担忧的神情体现出了他的关心。可是,琐事,不仅端静在听到这个词后,复杂望了过去,就连她,都百感交集。

那张冷漠的脸,不同于寞的霸气俊挺,也同于轩哥哥的温润光华,慢慢的全是化不开的阴暗邪魅,虽然一样有着举世无双的风华。可是,还是心痛。

城壁哥哥从小和她一起长在落英宫中,情同兄妹。虽然幼时城壁哥哥就寡言少语,但是眉宇间充斥的,绝不是如同现在一般的无情绝杀。到底,这些日子,他也不是就过得极好,到底,上官家,与他还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否则,堂兄入狱,上官家祸事临门,他又如何还能悠然自在的在这里品茶。

蝶金香的香味传开,无形的散发在花厅里面,琉璃想要透过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出些端倪,无奈,除了一池的死寂和对于她的温柔,再也见不到其他的东西。

城壁哥哥,我们终是长大了么,连我,都不懂你了……

这些日子,时『乱』时疏,事情纷杂,可琉璃也知道是说出了孙嫔,导致了上官家重要盟友的败亡,还有以前的种种,琉璃总觉得,似乎,这个城壁哥哥酝酿的,谋划的,根本就不是众人所能想象。那里面,包含着巨大的痴狂。

只是,她猜不到,也不想猜,人心,回不到从前了……

眸光幽幽,一时无言。空对门外唱晚殇,时光仿佛凝冻在此刻。上官城璧看琉璃忧思的侧脸,心头苦涩。

他的小舞,一直就是这般的**,她或者不知道端静谋划了什么,可是她能感觉的出危机的来临,是以今日总是对于端静有些畏惧。他想要告诉她是无事的,他会在她身边遮去一切风雨,所有想要伤害她的,他都不会放过。

可,该如何说呢,时机不对,身份不能。万般痴念,皆成空。也许,他现在有了比苏远轩还能光明正大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能够让他心痛的几乎死去。但是只要能站在她的身边,看她幸福,那,又有何惧。

不过,如今,他只能暗示,想尽办法让小舞放心。他决定好的路,那条充满荆棘,危机重重的路,才是对小舞最好的,若是有一天,他能站在那条路的彼端,亲口告诉小舞最后的结局,那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至于端静,轻抬眸光移向那张娇艳的脸,再过不久,她就会知道,她的满心谋算,到底会有何样下场!

“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琉璃听见语气里的着急,回过神,叫了红妆出去。上官城璧的唇角,在这个时候,牵出舒展的笑。

红妆出门一看,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外,身上一层薄雪,脸上青紫交错,很是狼狈。显然摔倒了几次,从地上爬起来。

红妆不悦的皱眉,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太监,打量她们娘娘心善,最近总是有其它宫的太监宫女上漪澜殿来请安,说些讨巧的话,娘娘见他们多半是家中贫瘠的子女,每次总会丰厚的打赏。如果今日得宠的是其他妃嫔,只怕早已经打死这些奴才了。

“你是哪个宫的?”

小太监抖了抖身子,第一次到后宫中最为得宠的漪澜殿,很是害怕。

“回姑姑的话,奴才乃是宫中天牢里面的小太监,奉了狱典大人的命前来禀告。”

“宫中天牢?”

红妆神『色』初初疑『惑』,继而大变,惊道:“你是宫中天牢的小太监?”

宫中天牢,是专门关押犯了重罪的皇家亲眷和重臣,兼且有秘密处置的功效。自古皇室多秘辛,不能与外界道之,所以天祈朝在皇城之内独隔开一个地方,用以关押那些特殊的犯人,也避免了将一些秘密宣扬到坊间去。

若是没有记错,这一次,天牢里面关押的,乃是孙家即将执行兽人之刑的众人,而北安郡主,方才来过这里。万一……

“可是孙家的人出了什么问题?”

小太监惊惧,不愧是漪澜殿的人,能够在宫中屹立不倒,连个主事的姑姑都这般聪慧。当即不敢耽搁,回道:“北安郡主说是奉了娘娘懿旨而来,又有娘娘所给的令牌,进去看了孙维按,可不过片刻,孙维按就中了千机草的毒,已经死了。”

“死了?”

怎会死了,原以为,是北安放走了孙维按,而北安是拿了娘娘的令牌过去,必会连累娘娘,可是,却是这么一个结果。难道……红妆心中忐忑,细细问道:“可是真的死了?”

小太监连连点头,“确实死了,找了御医看过,如今北安郡主还扣在那里,认了是她带了掺毒的酒水过去。”

顿顿话,小太监有些讨好的道:“狱典大人知道娘娘是开恩心善放了北安郡主过去,所以先行着奴才过来告诉娘娘一声,免得皇上问起,娘娘也没个准备,不好交待。”

这话分明就是讨个人情,想要在琉璃面前立功,红妆在宫中多年,见多了这种人。当即板下脸,冷冷道:“不劳你们狱典大人担忧,咱们娘娘做的事情,皇上那里自会交代。”

死了便死了,就是放了,想来皇上那里,也不过如此,不会怪罪到娘娘头上,如此担忧,不过是怕太后那边拿到把柄罢了。现在有一个郡主认罪,红妆也不再担心,挥挥。”

小太监讨了个没脸,怏怏的磕头,满心雀跃的神情化为乌有,告辞离去。嘴里暗自嘀咕,好一个厉害的姑姑,都还没见到舞贵妃,就被你打发了。

红妆琢磨半响,终觉得还是应该早早的告知琉璃,只是,北安郡主啊,为何要如此做呢。叹口气,回了殿中。

琉璃见红妆回转,淡淡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回娘娘的话,宫中天牢狱典差人来禀告,说是孙维按在牢中死了,北安郡主认了罪,说是她下的毒。”

琉璃眼波一敛,滑过微微的惋惜,轻叹道:“我知道了。”

红妆抬头,有些奇怪,若说驸马素来冷然,且和孙维按没有交情,闻言不过挑眉而已,公主高高在上,和北安郡主也是远途之人,所以冷傲讥讽而笑。可娘娘……

看出红妆的疑『惑』,琉璃解释道:“早在北安过来的时候,说要去见孙维按最后一面,我便知道她想做什么。”

红妆尚来不及说话,端静略带讽刺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娘娘果真是恨透了孙家,如此迫不及待的置人于死地。”

明知道北安是要去杀了孙维按,她还放人进去,看来,平时,小看了她的心狠手辣。

“公主,若是不知,不如不言。”

上官城璧举起面前的茶,轻啜一口,冷酷的脸上,一抹讥讽的笑,显而易见的刺眼。

端静赫然怒火叠叠而起,又是护着她,每次都是护着她,从不掩饰。这一次,分明就是那个女人置别人于死地,心机深沉,他也要护着!

“驸马此话何意。”

冷冷一笑,仰头饮尽杯中水,上官城璧薄唇轻喃,“有时候,伤害亦是爱,漠然亦是成全。娘娘此举,不过是为了成全北安郡主的一番心意,知道她不忍孙维按受兽人刑罚!”

端静愕然,再看上面琉璃云淡风轻微笑的脸,和上官城璧寂寂轻鄙的眼神,心中一凉,不是同中人的滋味而出。她似乎,总是不能如他们一般,彼此明了,反而;屡屡因为心中的恨,让她成了一个不懂得分辨的人。

原来,北安杀孙维按,不为恨,舞琉璃放北安进去,也不是为了报复。从头到尾,他们都是了解的人,慈悲的人,只有她,因为嫉恨面前的女子,反而在所爱之人面前,『露』出了最浅薄的模样。

苦笑一声,带着似真似假的嗔道:“驸马果真是和娘娘一起拜师多年,心有灵犀的很!”

上官城璧埋头无言,而琉璃,看出端静的不甘,急忙解释道:“公主切勿多想,驸马只是……”该如何说呢,他们之间,是多年培养的兄妹默契,如此说法,端静能信服么?

“娘娘,端静身体不适,想要先行回府,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一个仓促的礼,转瞬间,琉璃只看到端静飞扬的宫装裙角消失无踪。

上官城璧深望了琉璃一眼,万千言语,现在都不是说的时候,端静已走,他再留下,不过是给人诟病于琉璃的借口。示意,他只能忍,忍着痛和不舍,在端静离开后才能放下差距的嘱咐。

“小舞,你有身孕,一切要多小心。”

琉璃点头,有些担忧的看过去,“城壁哥哥,你回府后,好好开解公主。”

上官城璧冷冷一笑,“你不必管她,也不必担忧我,我行事自会有分寸”

明白上官城璧『性』格的琉璃只能无奈点头,目送上官城璧离去。心头悠悠一点惋惜,北安,还是如此做了啊。以后又该如何呢,明知道孙维按是圣旨处置的人,先行去毒杀,她亦是重罪。只是为了让所爱的人死前少受一些折磨,便一同丢了『性』命。

或许值得,或许不值,谁又能清楚的算出其中的亏损补益……

她该成全的,都已经做了,如今的北安,自己做了决断,便该有自己的打算。

定国公嫡女进入天牢将要犯毒杀的消息很快震惊朝野,一日之内,先是上官家族的上官刃入宫自请认罪,再是江南尚有余威的定国公府出此大事,风云激变,上下惶恐!

是夜,有朝臣深夜入宫,受定国公所托为北安求情,齐孤寞安坐宫中,沉『吟』许久,圣旨落下。北安乃属内命『妇』,在宫中杀人,令倾城皇贵妃酌情处置。

史记,天祈朝昭帝三年,定国公嫡女北安郡主因昔日夫妻情仇,私自谋害宫中重犯,倾城皇贵妃舞氏琉璃怜恤其心,偿北安之所愿,赐毒酒。

琉璃的处置最终让人惊惧,外界多所言舞贵妃是借此而报当日娇娃和香雪之仇,无人知道,北安毒杀了孙维按的那一晚,定国公便连夜带着娇娃从江南路上赶回,带着娇娃去了天牢中见了北安一面后,颤抖着手将一封书信呈给了圣旨令下处理此事的琉璃。

如雪的白绢上,只有红艳的八个大字,“不求同生,惟愿共死。”

白绢在琉璃的素手一扬中化作飞灰,看面前白发鸡皮的老者,虽然万般不舍,依旧顺应了女儿的意愿,不肯求情,不愿女儿如同死人一般活着。

无从言说,最后琉璃执了宫中法度,赐下千机草酒,定国公闻听琉璃懿旨的刹那,本就苍老的身躯顿时更加颓废了许多,眼角处明显的泪光,嘴边,却是笑着。

“多谢娘娘成全老臣女儿。”

定国公告退离开,抱着浑然不明白的娇娃,见了女儿最后一面,现如今,他要去偏殿中等着,他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任『性』的女儿做最后一件事情。

琉璃看定国公垂垂老矣的身影,扼腕而叹,千机草,一样的毒酒,有人说,若是饮下前生一样的毒,来世便能凭此而遇。心有戚戚焉,痛有千千结,北安,但愿来生,你们真的能遇见……

千机草赐下后的第三日,已是走路不稳的定国公求的圣旨体恤,不需将北安葬入皇家犯罪亲贵的罪陵中,而是将北安于万花丛中火化,骨灰带去了江南。没有人知道,本该是死后易受千刀之刑的孙维按,这个传言中被定国公府郡主恨到以命换命的人,也被悄悄的火化带走。

随后,江南香河边上,多了一个信坟,圈在柳树之下,坟头对立的地方,是繁盛画舫楼船云集。依稀,依稀可以看见当初两个年轻男女,对立船头,遥看淼无双……

朝廷毕竟人多事杂,两个人的死去,很快的就是风过水无痕,转眼间,在这种本该风云突变的时候居然奇异的过去了接近半年的时光。

酷寒已过,初春的漪澜殿里面,一池的莲荷随风摆动,清爽无比,丽质无比,琉璃被宫人扶着坐在了院中,斜躺在软椅上,旁边是上好的宁神香,微烟袅袅。这几个月,太安宁,安宁的让她只需要静静等待着孩子的降生。

埋首看腹部的凸起,琉璃脸上带着暖意,这几个月,寞每日下了朝就往漪澜殿而来,所有的奏折都是在这里批阅的。很多时候,还会带着小心和期盼,趴在她的肚子上,给腹中的孩子念朝廷的奏折,也念淡淡的诗词。寞说,这样,不管是男是女,听了都有些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