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保卫萝卜(1 / 1)

每次回家,我都要去菜园转悠几圈,远离城市繁华,避开喧嚣人群,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好静养,重获返回人间的勇气。

小时候,我家穷,常常将胡萝卜、大豆饼和白菜切碎、搅拌,放上葱姜油盐,一炒,就着巴巴子——家乡的一种吃法,将和好的面用手拍薄,贴在锅面上蒸熟,非常好吃;再或者,就用他们包了大饺子,一气能吃好几个。

还有烧稀饭,放上萝卜——这里已特指胡萝卜了,煮得滚瓜烂熟的,一骨碌一骨碌,非常好看。萝卜富含丰富的维生素,不像红薯,吃起来有纤维,让人烦恼,胡萝卜脆、素净,宛若一个素朴的女子,我觉得,唯有苏青和毛尖可以相媲美——朴素,然而又不失俏皮。

那时我家常将萝卜锼成细丝,晒干收藏,冬天再慢慢享用。萝卜是爽脆的东西,锼成细丝则变得柔软,像温柔的抚慰。

印象最深的还是种胡萝卜,常常是农历的六七月份,放过暑假,我们在大雨之后将萝卜种下去,要好多天才能出苗。出来的小苗子非常细,天又干旱,天天挑着塘水浇。那是一段幸福的日子,我刚从学校里毕业,考上了县一中,跟着母亲做些挑水浇园拔草的事,让人难忘。

种胡萝卜是在夏天,吃则是冬天。下大雪,或者寒风凛冽,我们拿了抓口,挑了筐,去往种萝卜地的路。寒风在耳边吹,母亲将抓口放下又举起,一放一落,就是满地鲜红的萝卜和湿泥。泥包着萝卜,需要揉去,但是母亲总觉得我们皮嫩,怕冻了手,不让挨泥。那是一份独特的人生体味——大冬天,看不见人,远处的村庄和树影都隐在若有若无里,母亲和儿子立在寒风中,这样的风景也许只能出现在中国的乡村吧?

多年以后,我已是不事稼穑的人,没有机会再亲近故乡和土地。我时常怀念母亲,对那过往的岁月充满回忆。我想,人是应该和母亲在一起的,如果我们的付出不能给母亲带来这种幸运,那我们的努力不值得期许。

萝卜和人,永远是一出写不完的戏。我常有一种虔敬的心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有自己明白。也许,等我老了,漂不动了,再来看这一切,会是另外的体会吧?不知道。现在哪能知道呢?

张爱玲在《说胡萝卜》一文里说:“有一天,我们饭桌上有一样萝卜煨肉汤。我问我姑姑:‘洋花萝卜跟胡萝卜都是古时候从外国传进来的吧?’她说:‘别问我这些事。我不知道。’她想了一想,接下去说道,我第一次接触胡萝卜,是小时候养‘叫油子’,就喂它胡萝卜。还记得那时候奶奶(指我的祖母)总是把胡萝卜一切两半,再对半一切,塞在笼子里,大约那样算切得小了。——要不然我们吃的菜里是向来没有胡萝卜这样东西的。——为什么给‘叫油子’吃这个,我也不懂。”

萝卜煨肉汤我没吃过,至于养“叫油子”,大约是富裕人家的权利,穷人是没有这种福分的。

我一别胡萝卜多年了,好久不曾开心去吃。前不久去庄桥——宁波的一个小镇,姐姐熬了绿豆萝卜粥,我喝了整整三碗,还不过瘾,再要喝时已被姐姐拦住了。回来就动了吃的兴头,隔三差五,总会买回来一些,煮饭,烧粥,和着糯米弄饼,或者干脆就最简单的,胡萝卜炒鸡蛋,在我看来都是极佳的美味。

萝卜煨肉汤?一个人吃毫无意义,最好是至亲的人,夜半回来,又饿又累,这样你们两个就着灯光,小酌一杯,再来点萝卜煨肉汤,暖老温贫的感觉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