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谁来跟我干杯?(1 / 1)

古龙有本书叫《谁来跟我干杯》,这的确是个问题。看蔡澜写古龙:“古龙喝酒是一杯杯往喉咙中倒进去。是名副其实的‘倒’。不经口腔,直入肠胃。这一来当然醉,而大醉之后醒来,通常不在杨柳岸,也没有晓风残月,就是感到头大五六倍。他的头本来就很大,不必靠酒来帮忙,我想他喝了酒,别的部位也大了吧,不然怎么应付得了那群有经验的风尘女子?”

我不怎么喝酒,可以说是基本不喝。因为不能喝,所以不爱喝。平时有些饭局,人家会给我斟酒,我说我不能喝酒,人家说那么爱惜身体干什么,或者哪有不会喝的。我说我真不会喝。我的胃对酒没有感觉,两者不相容,一喝就有反应。人家就会说,他以前也是这样,不过锻炼锻炼就好了。尤其是白酒,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在他们眼里,人能不能喝,不在肠胃,而在胆量,锻炼酒胆甚为重要。说这话的,往往是做官的或者开公司,或者做销售,需要应酬交际。可是,我又不做生意,也不做官,锻炼酒胆酒量做什么呢?

我大堂哥有年从荆州回来,他承包市政路段,过年的时候,父亲在二伯父家闲聊,说我既不喝酒,也不吸烟,也不擅人际交往,大堂哥就说,学习好当然重要,但人际社交也是要做的,不会喝酒,将来工作也需要和领导喝酒啊。我那时候上高中,对职场和领导都没有任何概念,不以为然。直到毕业才发现,我真的不能喝酒。

在亳州当老师时,当地人都喝白酒,我也喝过几次。后来我做了媒体,在深圳,没有喝白酒的传统,也不是非喝不可,我感觉这挺适合我的。不过,也许大堂哥的话是对的,我因为不喝酒,所以无论稿子写得多好,业务多好,也无法和领导熟稔,但我也不在乎。最后一份工作是财经杂志编辑,领导是老江湖,每次吃饭都喝酒,被逼着也喝了一些,但很快我就逃走了。

有时候遇到安徽人的饭局,我还是会被邀请喝酒,我总是推托不会喝。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接受事实了。有时候也喝一点的,只看遇到什么人,或者喝什么酒。基本上,白酒我也能喝几盅,心情好的时候会主动抿几口,要是饭局气氛不对,便不大喝。居然有几次主动喝酒的经历,所谓主动,就是一点都没拒绝,别人倒好,我就走一个,再倒,再走,接连四五盅,差不多就头蒙了。所以,喝酒这事儿,还是看心情,要是遇到对的人,心就会打开,真正的朋友,醉一次也值得。

我这一生没怎么糊涂过,也没怎么大醉过。我猜想的酒鬼是这样的:喝到大醉,但身体还能接受,然后继续喝,直到失去意识,或者思维模糊,完全晕乎乎,不省人事。这样的人,有时候也值得羡慕。

曾见过我们村里的一个酒鬼。喝醉了以后,发疯,撒泼,打人,骂人,摔东西,惹了许多事端。但大部分时候,人们采取的是不跟他一般见识。因此,每次看他喝醉,都感觉像在演戏,而且是最尽情的表演,没有任何拘束,这才是最快乐的吧,而清醒的时候难免要带上面具。

卓别林的电影《城市之光》里,那个富翁每次喝醉后都会热情地拥抱拯救自己一命的流浪汉,但是当他清醒之后,他会嫌弃他,躲得远远的。可见,醉酒的酒鬼反而是真性情的。

台湾作家焦桐写过一个小故事,他同学的老爸,平时对孩子特别凶暴,总是打人骂人,完全不像一个父亲。但是,他每次大醉之后,便焕发酒鬼精神,心意和善,随地撒钱,反而让人怀念。焦桐感慨,他真希望这个父亲常年沉醉,这样他就不会折磨他的孩子了。有时候做一个酒鬼也蛮好的,最起码不会为世间的烦心事烦恼。而当你喝醉的时候,还有人关心你。

那么,酒鬼有没有烦恼呢?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旅行宇宙时曾看到一个酒鬼沉默地坐在堆积的酒瓶间,便疑惑地问他:

“你在那里做什么?”

酒鬼悲愁地说:“喝酒!”

“为什么要喝酒?”

“为了遗忘!”

“遗忘什么?”

“忘记我的耻辱!”

“什么耻辱?”小王子穷追不舍。

“喝酒的耻辱!”酒鬼说完,又陷入深沉的沮丧中。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自己做一个酒鬼,省得像现在这样,清醒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