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闲话语文教学(1 / 1)

最近有机会与一些初高中的学生座谈,说起语文教学来,孩子们竟异口同声地表示最不喜欢的就是语文。我即非常吃惊,遂问,难道语文比外语还要难学吗?他们说,是的!再问为什么?他们就说,语文考试常常不是课本上所学的内容,作文题也大都又偏又怪,很难拿到高分,久而久之就不愿学了。

回来之后,寻思起这事儿就觉得怪严重,若是一茬茬的孩子都对语文失了兴趣,喜欢外语而不喜欢母语,后果还不堪设想哩!同时也说明,这个语文教学可能确实有点问题,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教来教去,将一种最有趣味的课程教得让学生们失了兴趣,不愿意学了,那还不说明你这个教学的本身有问题?我注意到连续几年的高考作文题,确实是又偏又怪的,特别那个假如记忆能够移植,纯在那里胡说八道,让学生们作这样的文有什么用?既然初高中是打基础的阶段,而语文又是基础的基础,那就不如在基本功上考考他们。比方说,文学就是人学,你让他写好一个人物,构思一个细节,描摹一种心态,抒发一点真情实感,或者说明一个道理,给人一点启示,哪怕就是讲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也比这个有用得多。常见一些大学生,往往不能完整地叙述一件事情的始末,表达一个他真正想表达的思想,甚至连他自己所受的委屈都诉说不清楚,啰啰儿半天还让人不得要领,就是让你们出这些偏题怪题给闹的!

于是就想起我小时候学语文的情景。我是从小人书开始爱上语文这门课的。五十年代初,我们家里老是住着些工作队,而工作队的同志每次来都要带一些小画书给我。作为一个农村孩子,看见那些带画的书真是惊讶得了不的。我从他们那里知道这种小动物也能说话的书叫童话,而写这些东西的人就叫作家。我懵懵懂懂中就对写这些东西的人产生出无限的崇拜。他们还鼓励我,长大了也要当一个作家,而要当作家首先就要学好语文。我受那样的一种好奇心的驱使,学起语文来就特别带劲儿,越学越想学。那时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一节课往往只学一句话,仅“开学了”三个字就要啰啰儿一堂课,我往往不过瘾,常常把老师还没讲到的就先学了。

我始终觉得语文是所有课程中最有意思的一门,特别是被统称为记叙文的小说与散文及古典诗词我都喜欢。我对鲁迅先生的《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孔乙己》、《祝福》,周立波的《分马》,杨朔的《海市蜃楼》,王愿坚的《党费》,茹志鹃的《百合花》等等的理解,便是那时老师教我们的。耳熟能详的李白的《静夜思》、《蜀道难》、《早发白帝城》,杜甫的“三吏三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柳宗元的《捕蛇者说》等等,也是那时留下的印象。这些东西引我们进入广袤无垠的文学天地,让我这样的农村学生大长见识;同时也产生出浓厚的兴趣,你会为这样美丽的文字所震慑、所吸引。我那时即产生出一种偏见或误解:所谓的学问其实就是指语文,而数理化只能叫知识,语文老师看上去也要比其他老师有学问。同时也激起了我的一种冲动和欲望:将来也要来上这么一篇,选到中学生语文课本里去。

我到现在还记得初一时老师给我们讲《石壕吏》的情景。那语文老师年纪已经很大了,他讲到“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的时候就拖着长腔,那小吏呼喊叫嚣得多么凶恶啊!那老妇哭泣得多么凄惨悲凉啊!这一呼、一啼、一怒、一苦又是多么的逼真啊,这整首诗其事何长,其言何简啊……听上去特别有感情色彩,也特别有学究气。他只给我们上过半学期的课就退休了。我就觉得语文这门课还就得年纪大些的老师讲起来才值得信任。若干年后,我至河南参加黄河笔会,在从洛阳去三门峡的路上,就看到了处于两山夹峪之中的石壕村,默诵起“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还依稀记起语文老师那拖着长腔的声音。

我在整个高中阶段一直喜欢说一句非常别扭的话,叫“‘他终于不说文学是具有阶级性的吗?’了!”那是鲁迅先生某篇文章里的话。得空来上那么一句,就经常产生点喜剧的效果。鲁迅先生的许多特殊句式,我就是那么记住的,它对我后来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真的是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我那时的语文老师叫王兆林,也是看上去特别有学问的那种。他在刚开始接替另一位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的时候,出于一种摸底的目的,先给我们出了一道作文题叫“新学期开始的时候”,结果不少同学就写成了新学期的打算与计划,有的还列出了一二三。他讲评的时候就说,我料定你们会这样写的,你永远要明白这是作文,而不是开班务会让你们订计划;接着就讲了一通拿到一篇作文题之后该怎么样的审题,题中应有之意与延伸的意义等等。我们此后再写作文的时候就不怎么跑题了。

对语文的兴趣,是我后来走上创作之路的原动力。我也认为对语文产生兴趣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无须乎格外培养。要说好中国话,就得学好语文。拿文字跟数字相比,文字肯定会比数字更有魅力。无论你将来做不做有关语言和文学的工作,都得学好语文。当我们走向社会的时候,就更加体会到语文的重要。——那次我跟一些初高中学生们座谈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