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寂寞或谈恋爱(当然是异地恋人)的时候,最想见的是什么人?邮递员。邮递员到你单位去一般都挺有规律,上午或者下午,届时你会早早地等在那儿。他一来,你们围上去了,如果你与那邮递员熟一点儿,说不定还要向他手里夺信。你拿到了,欣喜若狂;没拿到,头垂气丧。你甚至没注意那邮递员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就在你沉浸于欣喜或懊丧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这是我比现在年轻二十来岁的时候经常遇见的一个镜头,当然是身在异埠的部队。

我曾在一个海岛上工作过一段,那里的邮递员就更加受欢迎。那时物质生活贫困,文化生活枯燥,既无电视可看,也无收音机(只有一只半导体,领导们管着)可听,遂格外的盼信盼报。岛上的报纸及信件一般情况下是一个礼拜来一次(好像是礼拜一),那邮递员届时就自己划着小船过来。我们在山顶上远远地看见,一般也要迎到海边儿去。有时就在海滩上分信分报,那简直就是我们的节日。我们欢喜跳跃、追逐嬉闹,甚至故意将别人的信藏起来,让他着急上一小会儿。那邮递员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身体挺棒,说话挺幽默,也挺能吃。他来送信一般要吃顿饭再回去,他一顿能吃十三个馒头(四个一斤)或六大碗米饭。有一次,一个四川籍的炊事员没有收到信,竟朝着那邮递员发火,说是别人都收到信了,为什么就我没收到?你老小子将我的信给丢了吧?饭吃得倒不少!那邮递员也不生气,反过来还安慰他:别着急,你的信正在路上呢,现在该到山海关了。他走的时候往往要捎一大包信回去。有时你看了信之后需要马上写回信而又没写完,他就在旁边等着。早晚敛齐了才走。

所以,我一直有个概念:邮递员将外边的信送来,也将你写的信捎走。直到我来省城才发现,城里的邮递员是只管送不管捎的,你要寄信需亲自到邮局去。

小时候看过一本小画书,书名忘记了,但内容还记得,说的是全国解放不久,一外国记者来中国访问,见马路旁边的邮筒上贴着每天几次取信的时间,遂问一个少先队员:这时间表准吗?那少先队员出于一种荣誉感,说是准的,到时邮递叔叔一定来!他二位即在那里等。等的过程当然就带有考验和打赌的性质:看看中国的邮政是个什么面貌。比方下午三点取信,两点五十五了还没见人影,那少先队员忐忑了:别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吧?而那记者则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两点五十八、五十九了,仍然没来,那少先队员紧张了……可就在离三点还差几秒的功夫,邮递员的绿色自行车出现了,赶到那邮筒旁正好是三点。少先队员露出了自豪的笑容,我们也松了一口气,而那外国记者则竖起了大拇指。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小画书的最后几句话是:邮递员叔叔为国争了光,他向世界表明,共产党是能够管好邮政的。因此,我自那时即有一个印象:邮递工作是以准确及时、一丝不苟为特质的,是怎个事儿就怎个事儿,不能打马虎眼。

印象中,邮递员们的车技都比较高明,他们的自行车质量也比较好。邮递员若是女孩子,再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娴熟地那么行驶着也比较好看。——这是我刚开始学骑自行车时留下的印象。直到现在我也仍然觉得邮递工作不仅是重要的,同时也是美丽的。

因工作的关系,我与邮局打交道比较多。你写了稿子要去邮局寄,不时地来点小稿费要去邮局取,几乎每天还都有些报纸杂志的送来。它是我与外界及远方的亲人联系的唯一纽带,不能想象若是离了他们,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有时人家稿子要得急,比方等着下稿发排什么的,我于深夜写完了稿子,会立即装好再跑到邮局门口塞进那里的邮筒里。于深夜出去寄稿件的那种感觉是最好的了,如鲁迅的寄“两地书”一般,既神秘,又刺激,同时还有着完成任务之后的那么一种喜悦和期待,比收到稿费的感觉还要充实,还要温馨。

不足的是,邮费提得太快了。我记得他们刚把邮费提了,平信市内五毛,外地六毛。可没几天他们又提成市内六毛、外地八毛了。像我这种写东西的人就让它治毁了。而你的手里还有先前那些面值为四分、八分、两毛、三毛的,你要寄篇稿子,甭说小中篇,就是个万把字的短篇,也能将整个信封给糊满了。

还有就是,无论你什么时候去提稿费,绝对不可能马上提出来。她绝对让你等一会儿,你也绝对会发现那服务员永远都在数票据或者数钱。有时一上班,她就要做着下班的准备做合计的工作,可又奈何?你没治!他独家经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时想起来还真让你上火,你觉得邮政工作的意义与他们的经营是分裂的:意义是重大的,而经营是差劲的!从那个麻烦十亿人方便它自己的邮政编码开始,他们就基本上没干方便消费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