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曾有一位室友,女孩来自偏远山区,虽然穿着打扮都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样子,却一点都没影响她的整洁,在她身上也看不到一点畏缩怯懦的神情,反而有一种特立独行的张扬。
她总是行踪“诡秘”,大家伙忙着看闲书、谈恋爱、逛商场的时候,从来都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跑到琴房里练琴去了。
因为不是音乐教育专业的学生,她都是要在不影响本专业学生练习的前提下才能练习。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赶着宿舍锁门前一路小跑跑回来的。
大家都不理解——如果作为兴趣,实在没必要这么拼命。但她却说,钢琴是她的梦想,她想以此为职业。
钢琴是一门需要童子功的艺术,她已经快二十岁了才开始学习乐理、五线谱,练习钢琴,实在是落后太多。说实话,没人看好她。
可她依旧我行我素,将所有打工挣来的生活费、零花钱全都用在请老师、买教材上。
时间久了,说她心比天高的有,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有,说她不务正业的有,反正渐渐都和她疏远了。
快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找工作,只有她忙着考试,考托福、考GRE。这对我们那所学校普通的师范类学生来说,想拿奖学金出国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当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笑话的时候,她却真的接到了国外一所学校的offer。她真的凭着自己的努力,走出了一条人人都认为不可能的路。
而年岁越长,我越是觉得钦佩这位室友:当全世界都不懂你的时候,你的耳边只有反对的声音,你的前路迷雾重重,是走自己的路,还是转身走一条明亮的路?无论选择什么,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1934年的一天,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妇走进了上海著名律师吴凯声的律师楼里,要求和丈夫离婚。
吴凯声非常不解,她和丈夫可谓是郎才女貌,夫家又是豪门,怎么会态度如此坚决地要求离婚呢?
这个要求“休夫”的女子,便是蓝妮。
蓝妮的丈夫李定国年长她两岁,曾先后在东吴大学法律系、上海法政大学学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青年。李定国相貌又很英俊,为人温雅又有情趣。他喜欢唱戏且唱得极好,是票友圈中的名人。
公公李调生早年是同盟会成员,历任广东中央银行秘书、广东和江西印花税局局长、南京国民政府财政部印花税处处长、财政部常务次长等要职,是位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在这样的家庭里做少奶奶,不知道让多少人艳羡不已、求之不得。
吴凯声的夫人和蓝妮是闺中好友,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原则,他试图劝说蓝妮放弃离婚的念头。但蓝妮去意已决,最后和丈夫协议离婚。
离婚时,丈夫没付一分钱的抚养费,她几乎是净身出户。
我们总说,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些外表光鲜的脸面不过是装点了厚厚的白粉,底下藏有不可语人的伤疤。
蓝妮原名蓝业珍,1912出生在澳门。蓝家的祖上曾是云南苗族土司,祖父曾任广东潮循道道尹。父亲蓝世勋早年参加同盟会,追随黄兴,辛亥革命后曾留学英国剑桥大学,曾任江苏省常熟沙田税局局长。母亲方淑贞也是名门闺秀。
幼年时蓝妮随着家人先后迁居广州、上海等地,这给了她不少的见识。出身优渥、长相漂亮、父母宠爱,少女时代的蓝妮性格开朗,爱交朋友,跟谁都玩得来。
一张瓜子脸,立体的五官、深邃的轮廓,最特别的是一双蓝色的眼眸,这种异域的美让她走到哪里都特别出挑,也因而有了“苗王公主”的外号。
她总爱跟人逗乐,于是同学们给她取了一个上海话味道极浓的绰号“烂污泥”。叫着叫着,蓝妮就成了她的名字,真名反而没人记得了。
蓝世勋因为在一次抢劫事件中受到了刺激,患上精神病,无法正常工作。从此,蓝家家道日落。为了给父亲治病,家中钱财散尽,更有旧友趁火打劫,使得父亲身体日渐羸弱,生活也渐渐捉襟见肘。
家庭困难,不能再负担蓝妮的学费,她不得不辍学回家。看着年幼的弟妹,卧病在床的父亲,面对着母亲让她嫁人的提议,她还能说什么呢?因为只要她出嫁了,不仅能减轻一点家中的负担,更重要的是夫家答应每月会付给蓝家一百块大洋的生活费。
经历过繁华,更能体会到落魄的无奈、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悲哀。
在常人的眼里,这桩婚姻简直完美,她有什么可抱怨的?
李家是官僚世家大族,府里的人口众多,规矩也多。而蓝妮长期生活在都市,身体里又流着异域奔放的血液,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在这样规矩森严的豪门中,可想而知是怎样不习惯。
更让她难堪的是,父母拿了李家的资助,仿佛就如同卖女儿的资费。收获的白眼多于尊重,不说公婆妯娌,就是下人对她也常常没有好脸色。这样的日子,让她越来越感觉到经济独立的重要性。
如果丈夫能出头力挺她,那么她在李家的日子大约也没那么难熬。
自结婚以来,她前后一共生了三女一子(长女夭折),当完成了传宗接代的重要使命后,她不禁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她才二十岁出头,并不甘心做一辈子的金丝鸟,也不愿一辈子这样寄人篱下,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李定国是传统的少爷习性,养尊处优,胸无大志。每日里不过和人交际应酬,唱戏打牌,耽于享受,靠着父亲的资助生活。
可蓝妮却希望他能走出社会,独立小家。为此,两人争吵不断。
而每当她说起她的打算,对于她的“宏图大志”,李定国不是嗤之以鼻,就是不耐烦地躲开。两人开始是意见相左,继而争吵不断。
她希望他懂得她,懂得那一百块钱是压在她心头的巨石,给了她无形的伤害,是内心带着骄傲的她所急需摆脱的。
高晓松常说:“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这句话激励了多少人。对大多数人来说,能摆脱眼前的苟且已然是不易,他们想要的也许不是什么诗意的生活或到达最远的远方,而是面对苟且的恐惧,害怕人生还没启程就已经驻足,二十岁就看得到自己八十岁的样子。
但,他就是不懂她。二十三岁的她终于空着两只手离开了家。
离婚后的蓝妮相当落魄,想要找一份工作,可那时候就业面并不广泛,她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人脉了。
单身以后,蓝妮很快和从前的好友联系上,并常常聚会,她在寻着自己的机会。
她随着曾经的同学好友出席各种社交活动,美貌成了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但能走多远,靠的却是智慧。
凭着优雅的谈吐、广博的见识,蓝妮一跃成为交际场上的名人。在此期间,也渐渐结识了当时沪上的一众高官显贵:徐茂昌、唐季珊、杨润身、杜月笙……在他们的帮助下,蓝妮开始小范围地进行投资活动,渐渐有了立身的资本。
1935年,在同学陆英家中的宴会上,蓝妮遇到了时任南京政府立法院院长的孙科。孙科是孙中山的独子,也是民国四公子之一。
相貌出众的蓝妮很快吸引了孙科的目光,一番交谈后,孙科发现这个光彩照人的女郎不仅只有漂亮的脸蛋。
谈古典诗词,她能引经据典;谈西洋音乐,她能如数家珍;谈绘画,她自有自己的见解。说到兴致高昂的时候,常年在国外生活的孙科英文随口而出,她竟然也索性用英文接着他的话题聊下去。对于自己的过去,她未曾隐瞒,和盘托出,更叫他欣赏她的大方直爽。
这时候的孙科,妻子正在澳门养病,和情人严蔼娟的感情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正是单身的空档期。
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在情场上亦是如此。只有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才能在遇到更好的人时不怯懦、不自卑。
初次见面,两人互相都印象深刻。接下来频繁地在宴会上相见、相熟,也就变得那样顺理成章。
不久,孙科邀请蓝妮出任自己的机要秘书。正等待机遇的蓝妮觉得这是个不可错过的机会,便欣然答应。
她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也不认为孙科会因为自己去抛弃糟糠之妻。既然接受了秘书的工作,她便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交代的事,她都能做得有条有理,井然有序。她为人随和,和上下的关系都很好。对他的生活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衣食住行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做事做人都漂亮,无论工作还是社交,孙科都喜欢将她带在左右。
有人说蓝妮是民国时期最高调的“小三”,客观地说,虽然民国时是一夫一妻制度,但旧社会沿袭的习俗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灭的,更何况那时候三妻四妾本属平常。以今日之道德规范去约束旧时代的人,未免失之偏颇。
虽然在这一桩感情里,她那里不能说没有半点世故算计,但她自始至终摆得正自己的地位。
孙科的夫人陈淑英,是孙中山三叔的外孙女,两人既是亲戚又是同学。陈淑英和所有的旧式妻子一样,一边替丈夫侍奉着老母,一边抚养他们的孩子。这一份情谊,不是所有人都能以爱为名舍弃的。
朝夕相对,他们相爱得毫无意外,很快孙科决定娶蓝妮为二夫人。
对于这个“二夫人”的名分,她没有异议,也没要求盛大的婚礼。两人低调地结了婚,不过摆了几桌酒席,出席的都只是亲朋好友而已。
1936年,孙科的前任情人严蔼娟在上海生下一个女儿,并因为生活费问题几次三番向孙科讨要。第一次的调解人是杜月笙,可没过多久严蔼娟又再次向孙科讨要抚养费。
对于孙科外面的桃花债,她也本着贤内助的角色,帮他善后。她同情严蔼娟的遭遇,也理解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的难处。但孙科却拿不出多少钱来,她从中调解多次,最后从自己经营所得中添补一部分,以十二根金条了结了这件事。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严蔼娟又因抚养费问题在香港提起诉讼,虽然那时候蓝妮和孙科已经分开,但她仍然给予了帮助。
很多时候,你要得越多,反而得到的越少。她的不争不抢,反而叫孙科觉得有几分愧意,于是写下“我只有原配夫人陈氏与二夫人蓝氏二位太太,此外绝无第三人,特此立证,交蓝巽宜二太太收执”。
她本可以安心相夫教子,一辈子衣食无忧地过活。但蓝妮骨子里有一种想要独立的意识,虽然有时候不得不依附男子,却依然孜孜不倦地学习独立的能力。
嫁给孙科后,蓝妮便辞去机要秘书的工作。有了闲暇时间,加上孙科的关系,她的交际面更广了。别人的太太社交多是为了消磨时间,她的社交却有更清晰的目的。利用这些关系和人脉,她跟着别人学习投资,结果都有不错的回报。
1937年淞沪会战后,南京政府迁都重庆,蓝妮随孙科到重庆生活。三年后陈淑英拖儿带女也到了陪都重庆。蓝妮很有自知之明,不愿意和陈夫人有所冲突,借口照顾女儿,独自回到日军占领下的上海。
虽然开始过着隐居的生活,但孙科二夫人的头衔,也让她不得不走向明处。走进社交场合,但她的兴趣不在政治,却在经商上。
也是在这段时期里,她认识了张幼仪。蓝妮一向以张幼仪为自己的榜样,对她每一笔生意都如法炮制,学习了不少投资的知识。
在看到张幼仪囤积军服染料大赚了一笔之后,蓝妮也跟着买了一批染料。可惜的是,她没有张幼仪幸运,那时候所有服装行业的投资里,只有张幼仪赚了钱。更让蓝妮没想到的是,这一笔染料生意最终成了她和孙科分手的导火索。
孙科二夫人的身份给了她做生意的许多便利,她更容易找到销路,更容易让合作者信任。很快蓝妮开始和人合伙承包工程,这又让她赚了一大笔钱。
有了充足的资金,蓝妮继而又将目光投向了地产,在法租界复兴西路一带买了一整条弄堂,建了七幢各有特色的法式建筑,取名玫瑰别墅。
1943年,蓝妮又促成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的顺利开张和一些股票的上市,蓝妮从中获得了相当的收益。在去香港前,她的房产遍地,仅虹桥路就有五十亩地。
在全面抗战的这几年,也是蓝妮最活跃的时候,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赚钱中去。没有人会明白她对金钱的热情,但尝过拿人手短的无奈,见过上门讨要生活费的女人的悲哀,还想到和前夫的几个孩子的未来,这些都是她赚钱的动力。
孙科虽然是立法院院长,但为人清廉,从不置房产。他嗜书如命,凡有余钱必用来买书,不说两袖清风,但经济上确实不宽裕。
1946年,蓝妮和孙科的女儿穗芬被绑架,孙科却什么都拿不出来,最后蓝妮和绑匪讨价还价到十万美金,她将玫瑰别墅抵押出去,借了十万美金,才救了女儿一命。这也更让她倚重金钱的力量。
1948年4月,南京政府公开选举总统和副总统,孙科也在参选之列。为了丈夫的仕途,蓝妮也不遗余力地出钱出力。只是政治诡谲,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和孙科同时竞选副总统的是李宗仁,竞选进行得如火如荼,双方从拉票最后进入人身攻击,都在不遗余力地挖掘对方的黑历史。
抗战胜利后,蓝妮因与汪伪政权人士交往问题,以“汉奸嫌疑”被投入监狱,三个月后才在孙科的活动下被释放。蓝妮的财产被查抄,孙科写给上海当局的信件中,曾提到“敝眷蓝妮”,使得她的资产按着市价作价发还,但因法币贬值还是让她大受损失。
这一段新闻爆出,让孙科的势头急转直下,一些支持者索性发动暴力,用暴力袭击了爆料的《救国日报》报社。竞选陷入僵局,李宗仁更宣称退出竞选。最后在蒋介石的介入下,选举如期举行了,孙科却落选了。
蓝妮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被卷入政治旋涡中,众人将孙科的失败归结到她的身上。更没想到的是在风口浪尖上,孙科却为了名誉索性和她撇清关系,默认了众人的千夫所指。
他始终没有看到她的付出,迁怒她聚集金钱的行为。她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身心俱疲。原来,他也不曾真的懂她。
大约,这世界上能靠得住的,真的就只有钱了。选举后,蓝妮果决地和孙科分手,结束了和他近十三年的婚姻生活。
此后她在香港赚过钱,也曾赔得血本无归,一无所有,都是自己一个人扛。
在历史的洪流里,所有的人都在浮沉。没有人永远幸运,也没有人永远不幸。能支撑你走下去的,就是对生活的信念。
1986年,受邓颖超邀请,蓝妮回上海定居。1990年3月,上海政府将玫瑰别墅中的一幢发还给她,供她居住。六年后,蓝妮在玫瑰别墅里去世,享年八十五岁。
蓝妮和前夫的儿子有一女儿名叫李蒙,她的丈夫叫骆家辉,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华裔驻华大使。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越是与世界为敌的人,越是渴望世界对他的认同。”
但是更多的情况是,他们并不是在和世界为敌,而是众人总爱把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或事,当作是自己的敌人。
能找到一个懂自己的人有多不容易,看看伯牙子期就知道了。但,这却是生活的常态。
很多时候你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个人理解,没有人支持。比如你想换一份更喜欢的工作,抛弃现在安稳的生活;比如你想结束一段外人眼中还不错的感情;又比如你去读一个看似没有前途的专业……
而给你阻力的,往往都是最亲近的人。你不能争吵,不能反抗,又不愿意委屈自己。
我们能轻易忽略陌生人的反应,却无法忽视亲人的意见。但你的生活是自己的,他们的选择,却是让你在走路,没有人能为你的生活负责。
当全世界都不懂你,你只能相信你自己,坚持你所相信的,做你自己。这是一种痛苦的选择,也是一种艰难的坚持。
但尽自己的努力,走到自己能到达的最远的路。你的旅途不会辜负你的努力,必将馈赠以美景。哪怕真的走不到最好的远方,至少努力过,就没有后悔。哪怕是收获了误解和指责,你同时也收获了一颗强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