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有一阵,到苏州报国寺闲住,深夜失眠,便起来找寺院方丈,开口借几本佛经来批点。方丈久仰他大名,怕他在佛经上乱涂乱画,硬是不借。金圣叹撒泼耍赖,一屁股坐在方丈禅房里不走。方丈无奈地说:“我出一联,你若能对上,就答应你;若对不上,那就免谈。”
金圣叹满口答应,请方丈说出上联。此时正值深夜时分,二更已过,三更未到。方丈脱口就说出上联:“深夜二更半。”
金圣叹苦苦思索,却没能对出下联,只好悻然而去。但谁也不曾想到,这一遗憾,金圣叹却用了一生去解答。1661年,苏州吴县一位新县令上任。新县令搜刮无度,打死无辜百姓,金圣叹早就想治他。带着百姓聚于孔庙,哭着请求罢免新县令。
可叹自古读书人多狂狷,自古读书人多道义,自古读书人多囹圄。
金圣叹状没告成,反被倒打一耙,被诬陷为鼓动谋反。这场“哭庙案”下来,金圣叹等 18名士人被判处死刑,秋后斩首。阴森大牢内,金圣叹面对墙壁发呆,有一夜突然欣喜若狂,要找儿子来有要事相告。儿子来了,以为父亲要交代要事,结果只是让他给报国寺方丈带五个字:“中秋八月中。”
正好对方丈的上联:“深夜二更半”。那天,深秋落叶满寺,竹林向晚,方丈在青灯下独坐,半天只说出一句:妙对!妙对!
只是金圣叹对出了下联,却再也无缘批点佛经。
这就是真的读书人,宁可舍命,却不舍风流;宁可身陷牢狱,也不舍妙趣横生。
行刑前夕,金圣叹依旧放浪形骸,尽情“表演”着自己的人生,他为自己的人生点缀,为自己的人生收场。我的人生不需要别人的评点,我一个人来诠释,这就足够了。
他叫住狱卒:“我要写遗书。”
等纸砚拿来,遗书写完,令世人惊叹的是,金圣叹写的不是分割财产,也不是后事如何安排,而是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
这就是金圣叹,既然与天斗,我斗不过,与地斗,我也斗不过,那就索性对这个世界吐口水,去消解、去抵抗、去瓦解这个世界的丑陋百态。
我也曾学圣叹先生,将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不曾吃出火腿味,却吃出了满满的圣叹味。这个味道叫作玩世不恭,这个味道叫作放浪形骸,这个味道叫作冷眼相待,这个味道叫作最是文人不自由。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而金圣叹却是从从容容,真正的读书人从不怕死,死亡只是一场没有返程的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