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眨了一下眼,回到屋子中间看着她。她拱起肩膀,双目圆睁,双臂抱胸,好像正在尽力抱紧自己似的。他注视着她可怜巴巴的表情,强迫自己忽略她的悲伤。然而,他是她的摆渡人,他必须回答她的问题。
“你家被抢了,强盗在你熟睡的时候用匕首捅死了你。”
“那么那些……外面的东西,它们是什么?”
“魔鬼,恶魔。”他只说了这么多,不想做更多的解释。
“它们会把我怎么样?”
“如果它们抓住了你,就会吞噬掉你的灵魂,然后你就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崔斯坦的目光移到别处,不去看她脸上恐惧的表情。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为她感到难过。他再也承担不起这样的感情投入,不能有第二次了。
两人又沉默了良久,崔斯坦几乎要扭过头来参详女人脸上的表情。他能听到她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你知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要打劫我呢。”她终于开始安静讲话了,声音比他预想的要沉着很多。她干笑了一声,接着说,“看到你在我家外面站着,我还以为你也是在附近活动的一个恶棍,打算来顺我点什么东西。我都准备要报警了。”
崔斯坦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他当时从她透过窗子打量他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心思,为此还担心了一会儿。这全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年纪与相貌,对这个女人来说这样的形象完全不合适。
他本该变得岁数更大一点,一副中年绅士派头才对,那才是她会信任的那种人。他不该还像从列车里迎接迪伦时那样,依旧是大男孩的模样。
为什么自己没有变化呢?这完全说不通。以前他从来留不住上一次执行任务时的相貌。然后,当他们离开那条街道时,他敢肯定有人在看着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样一来要忘记迪伦、把痛苦抛在脑后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如果我当时尽力想从你身边逃走会发生什么?”她最后说。
他对着炉火说:“我会阻止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女人细细揣摩着他的话。崔斯坦想让自己继续发呆,但是他没法从思念中解脱出来。他发觉自己竟然希望那个女人说话,好打破沉默。过了一会儿,她真的又开口讲话了。
“我们要去哪儿?”
她当然会问这个问题。早在好多好多年前,崔斯坦就已经想好了一个固定的回答。
“我会引着你穿过荒原。当你完成这段旅程后,你就安全了。”
“我到了哪里就安全了?”她追问道。
“往前。”
往前。每次都是他们继续往前走,而他则返身离开。他早就已经安于这种极不公平的命运安排了,这些事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直到……
前方还有来世在等着这个女人,想必她可以从那漫长的时间里挤出片刻闲暇帮他寻找一个灵魂吧。他张开嘴,心里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然而在他还没决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之前,又闭上了嘴。
迪伦已经去了自己永远到不了的地方。他的手够不着她,他的声音她也听不到。他连回话都没办法传过去,何苦又要给她送口信呢?
他叹了口气。
“明天的路很艰险。”他说。
那条山谷变幻莫测,险象环生。他必须集中精力,先当好摆渡人。
晨曦中的荒原也没有丝毫的凉爽。迪伦已经在小屋门槛上站了一会儿,心里万分纠结。现在恶魔已经在屋外聚集,如同飞鸟一样在湖面上空盘旋俯冲,但还没有靠近她。在安全屋的保护下,她可以继续耐心等待。她决定待在这里,平平安安地等着崔斯坦。但如果他还没有走这么远怎么办?要是他带领的那个灵魂岁数太大,走得太慢怎么办?而且,她非常渴望见到他,一想到要等下去—不管等多久—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她必须现在就出发找到他。
但是还有一个大湖挡在前面。她在这个湖里溺过一次水,一下水,她就免不了要扑腾。水下有不明的生物,她上次已经被它们戏耍、拖拽、撕扯过。如果不是崔斯坦无意间抓到了她的牛仔裤,把她拖回了安全地带,她根本不可能从水里出来。她依然记得湖水的味道—腥臊恶臭、污浊不堪,湖水滑过舌尖时像油一样黏稠,而且那一切都发生在她心像投射出的石楠丛生的荒原上。
而在现在这个灼热的荒原上,情况变得更糟。湖水翻腾、毒烟四散,湖面上雾蒙蒙的,看起来一片虚空,似乎连那条破烂小艇的重量都承受不起。不过船还在,在水面上轻轻**漾,这总算让她多少有些宽慰。因为翻过船,所以迪伦一直在担心它有可能已经沉下去了,或是年久失修,老不堪用,被波浪撞成碎片了。然而它还在那里,在她当时掉下船的地方。
湖心。
迪伦轻叹一声陷入了沉思。现在的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涉水到湖心上船,要么走路绕过这个湖。选择前者就要在油乎乎、黑黢黢的湖里涉水,而且浑浊的深水中还潜藏着怪物。相比之下,走路对她来说更可行。然而前路漫漫,她必须要和太阳展开一场脚力大赛。她完全不敢确定自己能赢。
所以眼下的选择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是在污水里扑腾还是在黑夜中冒险呢?
崔斯坦以前想到的最好办法是利用这艘小艇,不去管水下的危险。那是因为路程太远—而且目前的这片荒原也太热了—天黑之前根本没有办法绕过这个湖。她以前曾在冰冷的湖水中活了下来,但从来没有在天黑之后赶过路。
那么只有选择水路了。迪伦顺着通向岸边的小斜坡一路小跑,耳边只听得到脚踩在岸边小石子上的嘎吱声。天色尚早,还没有看到有其他灵魂经过。他们这会儿应该正像她一样走出安全屋,准备穿过湖区。在等待黎明的漫漫长夜里,在她想挡住外面的鬼哭狼嚎却无可奈何的时候,她也会想到他们。她看不到他们的安全屋,但他们一定就在附近躲避黑暗与恶魔。但其他灵魂让她感觉不自在,他们看起来太可怕……太古怪了。而且,尽管她清楚自己这样想太荒唐了,但她还是非常嫉妒那些灵魂仍然有摆渡人做伴,而她还要去寻找自己的摆渡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她不想再去考虑这个了。走一步算一步,这就是这里的生存之道。下一步就是渡过这个湖。
她差点在水边止步不前。湖水舔着她的运动鞋鞋尖,再往前走就意味着让肮脏的水接触皮肤,送给水中潜伏的怪物一个抓住自己的良机。迪伦犹豫了,她紧咬着嘴唇,但是现在要么向前,要么退后,真的再没有其他选择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双脚继续移动。
冰火两重天。这两种感觉在同时向迪伦袭来,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气。湖水比普通的水要黏稠得多,每走一步都有很大的阻力。水先是漫到了膝盖,然后又到了大腿。尽管她看不到河床,但还是在蹚着往前走,不断搅动着水中的砂石。到目前为止,一切尚好。虽然很不舒服,但现在还能站住脚,尚未感觉有什么水下生物在用爪子抓着自己。又往前走了几步,她不得不把手抬出水面。柏油一般的湖水没到了迪伦的腰部,她感觉一阵恶心。她希望自己在不得不借助游泳前行之前就能走到小船那儿。
现在她把视线全放在小船上。之前她有些多虑了,船不是位于湖中心,但距离她仍至少有一个泳池的长度。她本来还盼着一直涉水走到小船那儿,现在希望终于破灭了。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水就已经到了胸口,接着又没到了喉咙。她抬起下巴,尽量不让嘴沾到水,但是湖面上的毒烟直窜进鼻腔,让她感到窒息、恶心。她冻得浑身剧烈抖动,差点没有觉察出有东西先是缓缓地绕着自己的左腿滑动,接着又到了右脚踝,然后又游到了腰间。
只差一点。
“妈呀!这是什么啊?”她尖叫起来,仍然高举的胳膊奋力向下挥击,想要赶走已经抓住自己外衣的那个东西。她突然感觉手掌一阵剧烈的刺痛,接着那个东西悄悄溜走了。但很快它又绕了回来,从背后咬住迪伦,死死地抓着她的风帽,衣服领子立即勒住了她的喉咙。
迪伦在水里来回扑腾,连踢带踹,又挥又打。油腻腻、黑乎乎的水珠四下飞溅,钻进头发里,溅在脸颊上,落在眼睛和嘴巴里。
迪伦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吐着水,一边使劲从那个东西的利爪下把外套夺了过来,一边拼命朝小艇游去,且战且行。她显得笨手笨脚,而且也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没有让这个不明生物抓牢自己。她离小船已经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到了。她伸出手,手指摸索着船的边缘,终于抓住了。她的手指绷紧,开始酸疼。突然她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有三个东西咬住了她的外套,它们的合力拉扯让她根本挣脱不了。
它们潜入水中,拽着她一起往下猛冲。迪伦张嘴呼叫,水却没过了脸,有毒的水灌进了她嘴里。惊慌失措的迪伦把肺里所有的空气都呼了出来,急于把嘴巴清理干净的她没有时间思考。肺部刚一收缩,感受到挤压与窒息后,马上就开始急着要换气。她紧闭着嘴,努力克制呼吸的渴望。她的身体一直往下沉,记忆片段又跃上心头,但这次崔斯坦不可能来救自己了。
崔斯坦。他的面庞在她脑海中浮现,无比清晰,这让她又有了继续搏斗的力量。她拉开外套拉链,一番挣扎扭动后挣脱了衣服,然后不顾一切地向上踩水,一直向上、向上、向上。不知是因为游了太远还是因为搞错方向游向了水底,她终于再也无法克制呼吸的强烈渴望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因为缺氧晕过去的时候,她的头钻出了水面,满满吸了两肺的空气。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伸手去够船,泪如泉涌,在脸颊上留下黑漆漆、黏糊糊的泪痕。她双手使劲抓住小船,又爬了上去。
她趴在那里喘了好一会儿。在不得不转头重新面对那些恐怖的水下生物之前,她先努力触探了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缠着自己的脚踝,不过除了冰冷之外别无其他感觉。她艰难地翻过身,重新坐回到硬木座位上。因为寒冷和恐惧,她的身体在发抖,并感到一阵阵眩晕。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挂满了黏糊糊的湖水。但所幸她仍然活着。
现在她必须尽快划水前行了。船上没有桨,但她想起上次崔斯坦找到了船桨。迪伦闭上了眼,手指在膝盖之间的空地上摸索。
“拜托,快出来啊。”她喃喃自语,沿着船板乱抓,“必须得找到崔斯坦,没有桨我到底该怎么过去啊?”
什么也没摸到。迪伦睁开了眼,眺望湖水,距离那一头的岸边至少还有半英里。湖面无风,连一丝来无影去无踪的微风都没有,船上也没有帆。她也绝不可能再下水游泳。她被困在船上,完全束手无策了。
“浑蛋!”她的叫喊在一片静谧中听起来非常响亮,有些骇人,“我讨厌这个地方!快把该死的船桨给我!”
她咚咚咚地走到船的另一端,然后再返身回去,一屁股坐回座位上,彻底不知所措了。
正在这时她却看见那一对船桨静静地躺在桨架上,仿佛一直在等着她发现。
迪伦看着它们,完全惊呆了。
“哦,”她说着,仰头半信半疑地望着天空,“谢谢你。”
连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在跟谁说话,尽管此处并没有谁在看着她,迪伦还是感觉自己刚才那通怒气冲冲的发泄有点蠢。她抓起船桨,把它们没入墨黑的烟雾中,开始划起来。
划船居然超乎想象地艰难。迪伦隐隐约约想起,以前曾问过崔斯坦想不想让自己轮换着划桨,当时他还哂笑着冷嘲热讽说不想永远待在水上。他划船的时候看起来毫不吃力,而迪伦现在发觉对于自己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小船并不朝着她想去的方向前进,而且在烟雾缭绕的诡异水面行船犹如拖着整个世界在走一样。更糟的是,她攥着桨柄的手一直在打滑。她的拇指内侧受到摩擦,一阵阵抽痛,尽管与腿上和后背的痛相比,这种痛几乎察觉不到。划了很久,依然没有前进多远。
大概划到还剩一半路程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一条船从对面驶过来。船身缓缓划过水面,船上乘客的身影在日光下显得影影绰绰。第一条船刚刚经过,紧接着又驶来一条。
很快整个湖面上布满了小船,这一支朦朦胧胧的小型船队在湖面上搅起了一片雾气。
她很难不去注意那些船上的灵魂以及徘徊在湖面上空的恶魔。
它们随时准备把这些灵魂从船上拉下水,拖到浑浊的湖水深处。只有背对着来时的方向才能划船,所以迪伦只有盯着来船的方向,而又尽量不去看这些船。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船尾,但是这个很难。各种动静在视野的边缘层出不穷,所以她不得不一直压制抬眼的冲动。
特别是当一艘船遇上麻烦的时候更是如此。迪伦的小船周围水面仍然平静,但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正在发生什么。首先是声音的变化—不是湖水温柔拍打船舷的声音,也不是那上百个含混不清的谈话声,而是刺耳的哭号。不是魔鬼发出的那种尖厉的喉音,她敢肯定,那声音是一个灵魂发出的。然后是光的变化—引导灵魂的光球本来发着柔和的光,几乎和夕阳的红光别无二致。但距离尖叫方向最近的那个光球陡然变亮了很多,看上去就好像突然把有色眼镜摘掉了一样,整个世界的颜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正常了。
她快速瞥了一眼那条船,它就在自己前方大概一百米的地方。
船身剧烈地左右摇晃,犹如遭遇了飓风袭击。要盯着船看很困难,因为在船中间浮动的光球发着非常刺眼的光亮,但她依然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它好像在召唤迪伦。不,她明白了,它是在召唤自己引导的灵魂……但是那灵魂却置之不理。
那灵魂盯着湖水深处。
就在迪伦眼前,湖水立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扭曲诡异的形状。
从迪伦的视角看上去它就像一副利爪。爪子从湖水中分离出来,张开,变成十几个,不,二三十个蝙蝠一样的小生物。
这就是湖中的不明生物。
它们蜂拥而至绕着那灵魂飞行,船身开始颠簸倾斜,危险地翘了起来。就像之前一直在等待指令似的,绕成一圈的恶魔们终于加入了攻击。
“不!”迪伦尖叫一声,她在船体开始倾覆的前一秒就已经明白要发生什么了。
话一出口,她马上用手捂住了嘴,然而为时已晚。它们听到了她的喊声,现在那个光球在狂乱地闪烁,而湖中怪物们继续把那个灵魂往深水拖拽,完全对此熟视无睹。接着那些恶魔们向她涌过来。没有光球,也没有摆渡人的保护,它们不需要等到天黑就可以在她身上大快朵颐了。
“该死!该死!你个白痴!”
迪伦开始疯狂地划船,拼尽全力划桨,可这样还不够,船移动得太慢了。这些恶魔都是会飞的,它们高高飞翔穿越过雾气,好像就是以此为食似的。她刚刚匆忙划了三下,它们就已经拉近了和迪伦之间一半的距离。她已经能听到它们兴奋的号叫声了。
迪伦停止了划桨,屏住呼吸。她看着它们,静静等待。她很清楚当它们在自己的胸口凿开一个口子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受—就像心上结冰一样。在它们抓住她之前的最后几秒钟内,她只是好奇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疼痛的程度有多深。
它们已经赶完了最后的几米距离。她闭上眼睛,实在不愿意看到它们的那副尊容。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它们还在那儿,她清楚这一点。她能听到它们发出的嘶嘶声、低吼声、尖叫声。迪伦的脉搏在沉重地跳动。尽管血红色的骄阳似火,她的后背还是在淌冷汗。但除此之外,身体并无其他异样的感觉。满心困惑的迪伦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容许窄窄的一道红光渗进来。
它们还在,她能看见它们群集在自己周围。她又闭上了眼,紧张得五官扭作一团。它们为什么不袭击自己呢?它们离自己咫尺之遥却没有攻击,莫非这是因为自己闭着眼的缘故?这真让人难以置信,可除此之外她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解释了。迪伦几乎不敢呼吸,闭着眼睛摸索着寻找船桨。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把桨放在水中,然后开始划起来。她努力地划船,渐渐地在水上缓缓前行。那号叫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咆哮,但声音里满是沮丧。它们仍然没有碰她一下。
“不要睁眼,不要睁眼,不要睁眼。”迪伦随着划桨的节奏小声念叨着。她努力紧紧闭着眼,浑身都在颤抖。更糟的是,她看不见船前进的方向,而她也清楚自己的划桨技术还没有好到可以闭着眼划出一条直线。谁知道自己会怎么收场呢?不过只要离开这片水域,她就谢天谢地了。她尽力回想从水岸到山上的安全屋还有多远,好像不是一段很长的路。只有一座山,只有一座山,只有一座山。她一面聚精会神地想着,一面仍紧闭着双眼。
身后突然一颠,几乎让她所有的艰苦努力都付之东流。在那一瞬间,她想到恶魔们终于开始进攻了。由于恐惧,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还来不及赶紧再闭上眼,她就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俯冲下来。她想把桨片按在水里使劲划船,然而它们碰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手上一震,两只手腕震得生疼。与此同时传来了响亮的刮擦声,迪伦的头脑来不及做出判断,只觉得血气上涌。
是岸边的沙滩,她终于到了岸边。小船不再轻轻颠簸,直接冲上了岸。
迪伦仍然闭着眼,笨手笨脚地从船上爬下来。尽管已经在岸上搁浅了,小船依然随着她身体的挪动倾斜摇晃,迪伦不由得叫了一声,身子失去了平衡,摔倒在船舷外。这一跤似乎摔得很远。当她两脚着地时,不由大吃一惊,心中叫苦不迭,一股寒气涌上双腿。
她竟然还在水中。
迪伦意识到自己仍在水中,随之而来的恐惧感几乎让她慌了手脚。她猛地睁开眼看到恶魔们如一群苍蝇般在她的头顶盘旋。她赶紧闭上眼,但仍能感到冰冷的湖水在拍击着她的膝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绕着她的脚踝滑动,似一条盘旋蜷曲准备绷紧身体的蛇,这是自己的幻觉吗?惊慌失措的迪伦赶紧把左脚抬出水面,但那个东西又游弋到了她另一条腿边。这次确定无疑了—肯定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迪伦一声尖叫,猛然反应过来。她闭着眼,蹚着水朝岸边走。
她的步态无比笨拙吃力,因为每走一步都要完全抬起运动鞋,抖一抖脚踝免得又被什么东西缠上。她不能睁眼。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犹如这一切经历的起点—那节空空****的车厢一样。在她的想象中,水下那东西介于滑溜溜的鳗鱼和伸着钳子的螃蟹之间,或者就像安康鱼一样,一张巨嘴里面排满了利齿。想到这些,她心里既恶心又害怕,只能一步也不停地继续走下去,直到听见自己的脚踩在鹅卵石上发出的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