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说,崔斯坦转过脸瞥了她一眼。他咧开嘴笑着,使了个眼色,“再仔细看看。”
“崔斯坦,那儿真的什么也没有。我应该能看到什么?”
他对着她叹了口气,但迪伦能感觉得到他正在为自己的这种优越感沾沾自喜。他走到迪伦身后,靠着她的肩膀。他的呼吸让她的脖子痒痒的,皮肤火辣辣的。
“看着地平线。”他指向前方,“看到那微微闪光的地方了吗?”
迪伦眯起眼睛观望。地平线看上去非常遥远,她只能隐隐约约在蓝天与大地的交界处看到一些东西在微微闪烁,这也有可能是阳光下的幻影,或者根本就是自己使劲地盯着一个地方看后产生的错觉。
“不是很清楚。”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好吧,那儿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那里是荒原和……和远方的交界。”
“哦,”她说,“然后又会发生什么?”
他耸耸肩,“告诉你吧,我也从来没去过。这就是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了。”
“我知道,但是你在那儿见到过什么?我是说,它看起来像不像通往天堂的台阶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开口时候明显在使劲憋着笑,“你觉得会有一个巨型自动扶梯从天而降吗?”
“好吧,人家不知道嘛。”她嗔道,用生气掩饰自己的尴尬。
“对不起。”崔斯坦笑得很腼腆,“通常他们走到这儿之后就消失了。就是这样,他们往前迈出一步,然后就会消失。”
迪伦皱了一下鼻子。她能听得出来他说的是真的,可这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帮助。
“来吧,我们得上路了。”崔斯坦在背后轻轻推了迪伦一把,催促她动身。迪伦又看了一眼地平线,使劲地盯着那个所谓的闪光处。她能看见吗?太难辨认了。她看了会儿只觉得头疼,索性不再理会,只有悻悻地望着他们前方的那条小路。至少不用再爬山了,但目的地依然遥不可及。
“反正是最后一天了……”她满怀希望地说。
“我不会背你的。”崔斯坦话都没让迪伦说完就打断了她。他超过了走路没精打采的迪伦,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迪伦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后面跟着。
“要知道,我昨天几乎淹死哎。”她继续唠叨着,心里清楚他才不会善心大发背自己呢,但一想到还要长途跋涉穿过平原就苦不堪言。昨天的溺水耗费了很大的体力,现在她双腿僵硬,胸口疼痛,喉咙因为昨天吐了很多水,加上不停地咳嗽,依然刺痛。
他回头看着她,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但随即还是转身继续走了。
“好吧,鉴于我现在已经死了,我很可能没法再死一次了,不过这样还是让人很痛苦啊。”
这次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迪伦大步追上了他,但又有些退缩。他此时的样子让她变得小心翼翼。
“不,你有可能会再死一次的。”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还是传到了迪伦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她突然问道。他抬头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面对着她。
“你有可能还会死。”
每一个词都说得慢而清晰,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匕首径直刺进迪伦的大脑。
“我有可能会再死一次?”她问道,完全被这话弄糊涂了。死人还会再死一次吗?
他点点头。
“可怎么能再死一次呢?死后又会去哪里呢?我没有……”迪伦的话说到最后突然吞吞吐吐的了。
“你可以死在这里。我是说,你的灵魂。当你活着的时候,你的灵魂由你的身体保护。当你死了以后,你丧失了身体,所以灵魂就变得很脆弱。”
“如果灵魂也死了呢?”
“那你就完了。”他的回答言简意赅。
迪伦呆呆地看着天空,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彻底灰飞烟灭了,还有些后怕。对于自己身体的死亡,她没有过多抱怨,因为毕竟自己还在这里。但得知自己有可能彻底消失,失去与自己盼望重逢的亲人们相见的机会,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来吧。我很抱歉,但我们没时间耽误了,我们该走了。这里不再有安全屋了,迪伦。”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迪伦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好。”她小声说。她没有看他,径自往前走去。即使四肢疼痛,疲惫不堪,也好过她独自在黑暗中被恶魔逮住。崔斯坦看着她走远。她高昂着头,脚步很快,但步态却一瘸一拐。她漫不经心地揉着自己的嗓子,崔斯坦知道昨天受了一场大罪后,她一定仍在忍受疼痛的折磨。
“等一下。”他大声喊着跑向迪伦。她停下脚步,转头等着他。崔斯坦跑到她身边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向前迈了一步正好站在了她的身前。他微笑着,背对着她。
“跳上来。”
“什么?”
他转身冲着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跳—上来。”
“噢!”迪伦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喜色。她抓着他的肩膀跳了上去,双腿绕在他的腰间,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他把自己的胳膊勾在她的膝盖下面,开始继续跋涉。
“谢谢你!”她在他耳边低语。
“还不是因为看你太可怜了。”他开玩笑地说。
崔斯坦迈开大步向前走,每一次脚落地迪伦也会跟着轻轻晃一下。很快,迪伦就感觉自己在他的背上身子僵硬,很不舒服。勾着崔斯坦肩膀的双臂很痛,而崔斯坦放在迪伦膝盖下面的胳膊也磨得她难受。尽管如此,这还是比让她自己走好多了。迪伦尽量让自己的肌肉松弛下来,尽力陶醉在能跟崔斯坦近距离接触的喜悦中。他的肩膀宽阔而结实,他背着迪伦这额外增加的重量毫不吃力,甚至感觉她轻如鸿毛。她的脸伸进他的脖颈处,深呼吸,回味着他身上的麝香味。他金色的头发随着他的脚步上下移动,蹭得她的脸颊痒痒的。她努力克制着把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的想法。
“我们到目的地后,你就得下来自己走了。”他突然开了口,把迪伦吓了一跳。
她不由得把他搂得更紧了,“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起呢。”
“我是要跟你一起走,”他马上说,“但是你必须自己下地,我会跟在你后面的。”
“不是你走在前面吗?”她的语气中带着迟疑。
“不,你必须自己走到另外一个世界。只能这样了。”他补充道,仿佛最后一句能把她说服似的。
“不过,你会跟在我身后是吗?”迪伦紧张地问。
“我保证,我说过我会跟着你的。”
“崔斯坦,”她的声音突然由于激动而变尖了,“我看见了!”
就在他们前方大概半英里的地方,空气似乎变得不一样了。此处前后的地面看起来别无二致,只不过有些诡异地扭曲了,就好像在它的前方放着一面透明的屏幕一样,屏幕和地面的交会点的确在闪着光。迪伦的目光注视着那里,感觉胃部发紧。要到了。
“把我放下来吧。”她小声说。
“什么?”
“我想自己走。”
崔斯坦把她的腿放下来,迪伦从他的后背滑到了地面上。小腿和双脚有一种麻刺的感觉。她舒展了一下胳膊,然后挺起胸正视这段旅途的终点。她没有看他,开始向前走去。
她的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尽管之前她的胳膊和双腿一直都很痛,但现在却感觉它们像是不属于自己似的,并不完全受自己的控制。迪伦做了一次均匀的深呼吸,尽力集中精神,不让自己的呼吸过于急促。地面似乎在她的脚下飞了起来,现在离那个地方差不多只有百米之遥了。他们越靠近,两个世界的交会处就越清晰。交接点之外的世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透过别人的眼睛看到的景象。这让她的头有一点晕,所以她尽量看着地面,偶尔抬起头看看那道横跨小路的闪光界线。
崔斯坦仔细打量着她。尽管她既没有看自己,也没有和自己说话,但是崔斯坦能感觉到她非常留心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特意只在她身后保持一步的距离。当迪伦离交界线还有五米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呼吸均匀,然而面色憔悴,嘴角紧绷。他能看出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处于紧张状态。
“你还好吗?”他问道。
她转头对着他,眼神中全是迷茫。他早就想到了,迪伦外表还能撑得住,但很明显心里非常恐慌。
他想得并不全对。现在在迪伦身体内,一股强烈的感情正在横冲直撞,这是她以前从未经历过的。
眼前的紧张气氛让她的心里格外记挂几件事,让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些真正至关重要的事情上。她不知道在交界线的另一端会出现什么,即使他已经答应了在后面跟着,有件事她还是必须现在就说。
尽管这个念头让她自己也感到害怕,尽管她知道说出这番话会让自己的感情变得无比脆弱,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过去几天的经历让她更好地了解了自己。她不再是那个为装不装泰迪熊而犹豫不决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更加坚定,也更加勇敢。她已经能够正视危险,勇敢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感。在这方面崔斯坦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保护着她,安慰着她,引领着她,开拓了她的视野,让她体验到了之前一无所知的感情。因此她必须向他坦露自己现在的感受,哪怕这会让她胃部**,哪怕这会让她颈部灼痛。做就是了,她暗自告诉自己。
“我爱你。”
她丝毫不敢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尽力想看懂他的反应。这句话似乎悬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迪伦的每一根神经都感到刺痛、警觉,她身体内的荷尔蒙砰砰撞击着血管壁。她本不想这么直白的,然而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谈论这个话题,而她又必须要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她继续注视崔斯坦,等待着他的反应,等待着他的眼睛闪烁发亮或冷若冰霜。然而他始终面无表情。她的脉搏现在不再急速跳动,而是跳动得毫无规律,她生怕它会就此停住。随着沉默的蔓延,她开始颤抖起来,她的身体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他的感受和她并不一样。当然了,在他看来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对他的话语和触碰完全会错了意。她的眼睛开始感到一阵刺痛,泪水夺眶而出。她紧咬牙关,努力克制自己。她的手指攥成拳头,紧紧握着,指甲刺进了手掌里。可是光这点痛还不算完,胸口的疼痛才让她苦不堪言,如同一把灼热的匕首刺进了胸膛正中。这种痛盖过了其他感官的不适,让她的呼吸倍感艰难。
崔斯坦回头看着她,心里矛盾纠结极了。他也爱她,他知道自己在一心一意地爱着她。他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份爱向她表白。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还在犹豫不决。他看到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听到她的呼吸时缓时急,心里清楚她把自己的沉默从最坏的意义上去理解了。她以为自己并不爱她。他闭上眼,尽力想把整桩事情想明白。如果她相信自己不爱她,或许最后就不会受这么多伤害。或许这样做她更容易接受,他最好什么也别说。他打定主意,睁开眼注视着那一汪泪光点点的碧色。
不。痛苦,受伤害,遭拒绝……这有可能就是她对自己最后的回忆。他必须要把真相告诉她,不管这会让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张开了嘴,心里还在担心自己的声音会不会颤抖。
“我也爱你,迪伦。”
她注视了他片刻,最后僵在了那里。她慢慢咀嚼着他的话,心在欢喜地跳动。他爱她。她先是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接着微笑又变成了眉飞色舞的大笑。她胸口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柔和的光顺着喉咙缓缓升起,最后从笑容中绽放。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迈了一小步,她的脸上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的眼睛燃烧着蓝光,这光射入她的内心深处,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扑到崔斯坦近前,近到足以看清他鼻子和面颊上的雀斑,然后停住了。
“ 等等, ” 她说着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 到了那边你再吻我。”
然而崔斯坦突然伸手搂住了她,搂得紧紧的,“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就现在。”
他一只手把迪伦拉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脖子后面,手指滑进她的秀发间。迪伦的皮肤不禁生起一股寒意,本来就半真半假的抗议最后湮没在了喉咙里。他的拇指在她的脖子后面上下抚摩,她眼睛也不眨,看着他的脸慢慢凑过来,直到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他贴得很近,近到两人的呼吸交会在一起,近到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热度。他把两人之间最后的那点距离缩到了零,松开了她的手和脖子,展开双臂搂着她的后背,而且越搂越紧。迪伦的头微微后倾,闭上了眼等待着。
崔斯坦此时反而犹豫起来。看不到她那双像大森林一样深邃的碧眼,疑惑顿时又浮上了心头。这样做不对,这样做是不被允许的。他对她的所有好感都是错误的,他不应该放纵这份感情,这是不应该发生的。然而他还是爱了,他渴望体验人类为之生、为之死的那种奇妙的爱情,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缓缓闭上眼,在迪伦唇间留下了一吻。
它们是那么柔软,这就是他最初的感觉。柔软、甜美,而且还在微微颤抖。他感觉得到她的手指慢慢伸进了他的衣服里面,她的手微颤着贴在他的腰间。她张开双唇,迎合着他的唇。他听到她微微发出呻吟,这声音在他的心尖上**漾。他把她搂得更紧了,更加用力吻着她。他的心撞击着肋骨,呼吸也变得急促。他的意识一片混沌,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她的温暖和柔软的身体。他感觉她变得越来越大胆,踮着脚尖在他怀里越靠越紧,手也从他的腰间移开,抓紧了他的肩膀和脸。他也学着她的动作,手指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游走,捧起她的下巴。
被崔斯坦紧紧抱在怀中的迪伦此时目眩神迷—她闭着眼,周围的世界似乎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亲吻自己的双唇,还有他紧抱着自己、轻柔抚摸的双手。她的血液在血管中歌唱。最后崔斯坦放开迪伦的时候,她大口喘息着。他的手托着她的脸,久久地看着她,湖蓝色的眼睛绽放出光芒。然后他低下了头,在她的唇间轻柔地吻了两下。他冲着她笑,笑容闲散慵懒。
“你是对的,”她娇喘吁吁地说,“还是现在吻好一点。”
她从他身边走开,估量着那道线,现在心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崔斯坦爱她,不管她去哪儿,他都会陪在自己身边。她自信地又走了十步,已经到了那道边界。她往下看,尽情回味。这是她在荒原上最后的时刻了,她现在终于甩开了那些恶魔,终于可以不用在山路上跋涉,不用在破败不堪的房子里将就过夜了。她迈出了左脚,就在那道线的上方停了下来。她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跳了过去。
她停下来,细细估量,感觉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温暖的空气中带着微风,脚下的土路依然随着她的脚步轻轻发出嘎吱声。太阳依然在天空照耀,周围群山环绕。她眉头微蹙,尽管有些纳闷但没有太过在意。她本来还以为会发生什么巨变呢。
她转过身去看崔斯坦,嘴角上还挂着一丝紧张的笑。然而顷刻间那笑容就凝固了,好像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心,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像是在说:“不!”
身后空无一人。
她朝前走,但那道闪光的分界线却消失了。她伸手去够,用手摸索着想找到片刻前崔斯坦驻足的地方。尽管看上去只有空气,但是手指却触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坚不可摧,更不可逾越。
她现在又孤身一人了。她已经穿越过来了,无法再回去了,而崔斯坦不见了。
迪伦开始浑身颤抖起来,焦躁、震惊,还有恐惧交织在一起,在血管里奔流涌动,让人作呕。她的身子晃了晃,捂着嘴跪倒在地,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不哭出来。然而她没法不哭,泪水溢出眼眶,开始时是安静的抽泣,后来就变成了痛苦万状的哀号,眼珠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他欺骗了她。他承诺陪在她身边,结果只是欺骗和背叛。她一直被他当傻瓜糊弄,什么都信他,这一定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她的脑海又浮现出他冲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他的眼睛熠熠生辉,然而很快笑容就在他脸上消失了,这张脸上只挂着一张冰冷漠然的面具,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然而那他最后一句话又怎么解释?是谎言吗?
不,她不相信。他爱她,她深信不疑。他们彼此相爱,但他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她觉得印象中他的脸已经模糊了,各种局部的细节正在一点点消失。她想不起来他的头发到底是什么颜色,嘴唇到底是什么形状。她也不能在脑海中将他留住,记忆如同随风而逝的沙粒。她嘴里传来了令人心碎的声音,痛苦让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灼烧。现在她明白自己从此又是孤身一人了,没人见证自己的哀伤,迪伦决定任由绝望将自己吞噬。
她无比沮丧地用拳头捶着那面无形的墙,接着手掌抵在墙上,用尽所有力气希望能摧毁这堵墙,让自己能重新回去。
崔斯坦站在分界线另一端,像站在一面单向透明玻璃镜前的警察一样,看着她精神崩溃。他知道她看不见自己。他的欺骗手段奏效了,他给她带来的伤痛清清楚楚地写在她脸上。他清楚自己骗了她,这个结局完全是他一手策划的。她知道再也看不到他了,尽管这让他心里同样痛苦不堪,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注视她的每一滴眼泪,聆听她的每一声哭泣和哀号。他渴望一个箭步冲上去安慰她,拥抱她,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再次把她搂在怀中感受她的体温、她柔软的身体。他抬起自己的一只手举到空中,手掌贴着她的手掌,然而只感觉到冰冷与痛苦—一面玻璃墙把他们分隔两地。崔斯坦迈步往前走,想要跨越这道界线,然而无济于事,他穿不过去。
他放任自己向她吐露爱意,他给了她希望,这就是对他的惩罚。他会时时刻刻承受这份自己招致的痛苦。他只希望迪伦能明白他最后的表白是发自肺腑的一片真心。尽管他对她说了很多谎言和假话,然而他对她的爱是诚心诚意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无法和她一起穿过分界线。他的承诺只是个骗人的花招,是为了让她有勇气迈出最后一步而编造的无耻谎言。
为了让她相信自己,他穷尽了各种手段。看着她脸上感激和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心里清楚这一刻早晚会来。他亲吻着她,把她搂在怀里时,心里早就清楚他无法把她留在身边。他知道当她跨越界线回头看的时候,就会发觉自己的背信弃义。
他透过隔开两个世界的帷幕看着迪伦哭喊着他的名字,泪水也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崔斯坦心中充满了羞愧、自责、绝望和痛苦。
他不顾一切地想把视线移到别处,让眼睛躲着自己亲手酿成的苦果,可是他做不到。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明知她听不到,他还是希望以某种方式明白自己的心意。
尽管每多看一秒就像是多受几个小时的折磨一样,最后她还是开始慢慢淡出了他的视线。她优美体型的轮廓开始泛出微光,逐渐变得模糊。她的身体开始归于无形,他眼睁睁地看着迪伦变得透明,慢慢消散,直至最后化成了一缕青烟。她的身体越来越朦胧,他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的脸,尽力记住每一个细节,尽力把她眼睛里的那一汪碧色锁在心里。
“别了。”他低声说,真希望自己能陪着她走。就在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不见了。他盯着片刻前她还站过的土地,压抑着咽喉的疼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去。
崔斯坦走着,身边的景色慢慢变成一片惨白,而他几乎毫无察觉。群山消失了,崩塌碎裂成浮动的沙海,随即又蒸腾成薄雾。他刚才走的那条小路变成了毫无特征的平面,目力所及之处,四面八方全都千篇一律。一道白光闪烁,光的顶点亮得他睁不开眼。
随着光逐渐减弱,无数彩色的微粒开始形成。它们绕着崔斯坦的头顶旋转,然后降落在地面上,形成了背景,那是他下一个引导任务中的灵魂即将离去的地方。他一边走着,脚下的路变成了柏油碎石路面,黑黝黝闪着雨水的光泽。建筑物在崔斯坦两侧拔地而起,亮着灯光的窗子照亮了年久失修的宅前花园。园子里荒草丛生,栅栏破损。街边路沿上停着车,也有几辆停在了铺有路面的花园里,每一辆都样式陈旧,锈迹斑斑。正门敞开着,从里面飘出重重的打击乐和嘈杂喧闹的笑声。整个地方充满了破败、粗俗的氛围,让人看了压抑。
想到要迎接下一个灵魂,崔斯塔既无半分激动也无丝毫的紧张,心中甚至没有近年来惯常的厌恶和冷漠,他只感到一种怅然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