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张得站都快站不稳了,结果坦维还在那儿火上浇油,透过幕布缝隙不断往外瞄,嘴里一刻不停地嚷着观众席里又坐了多少人。
“我的天哪,外面几乎都坐满了!”她兴奋地抽了口气,“快来看!”
我用力向她摇了摇头。我曾经在灯光控制台参与过十几场演出,现在外面是什么样的对我来说并不难想象。无论是观众从学校昏暗的大礼堂里鱼贯而入、找座位的样子,还是他们翻着节目单,一边拆糖果,一边满心期待节目开演的样子,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每年圣诞音乐会的场面都非常火爆,很多人都坐不到位置,只能站在后面看。
“所有人都过来站队了。”米尔福德老师大声召集着我们,“坦维,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离幕布远点儿。”
坦维不情不愿地缩回队伍,咧着嘴笑得一脸傻气。
作为音乐会的开场,唱诗班的第一个节目是热门的节日金曲串烧。
之后就要一直等到音乐会快结束的时候,我们才会再次登台,演唱传统曲目作为整场的压轴表演。那其中也包括我的独唱。
昨天带妆彩排的效果非常好,哪怕在没有充分热身开嗓的情况下,我的声音依然能保持清澈婉转。当我沉浸在宏伟的音乐中时,我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生机勃勃。不过那时我是对着空无一人又明亮的大礼堂唱的,而且其他的唱诗班成员都站在我身后,看不到他们,眼前又空旷,所以我很容易说服自己把那当成是和米尔福德老师的排练。虽然现在再想起伦敦的那场复试,我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痛苦不堪了,但我还是无法忘记,那股紧张的情绪是如何像水蛭一样钻进我毫无防备的身体里,怎么甩都甩不掉,直到把我彻底打垮。哪怕昨天的彩排效果再好,我都无法保证当时的情况不会在今晚重演。
我站到了和坦维同排旁边的位置。随着红色的丝绒大幕缓缓拉开,等待的观众席突然鸦雀无声。米尔福德老师走上台,对到场的观众们表示欢迎后,就大步走向了钢琴。随着欢快的《雪橇行》前奏从他手下响起,我的视线也渐渐适应了眼前这片陌生的黑暗场景。虽然只能看到前几排的样子,但是我能感觉到整个礼堂里坐得有多满。我想到了朱迪,她今天也硬拉着男朋友陪她来了,不知道她和那个可怜的家伙坐到了哪里。
我还想到了诺亚。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们下了十一盘棋,看了三场电影,还一起吃过两次超大份的鱼和薯条。我们,还接过一次吻。
那个吻发生在周日晚上,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温柔的感觉美好得让人浑身战栗,我忍不住一边掰着手指期待着下次见面,一边在脑海里将它回味了不下千遍。
开场的金曲串烧效果非常好。这些歌本来就脍炙人口,而且听众们明显也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他们大部分身上都挂着亮晶晶的金箔纸,要不就是戴着一闪一闪的圣诞帽,纷纷跟着熟悉的曲调拍手打节拍。
唱诗班的开场结束后,下一个要表演的学校乐队开始登场。下了台,我就明显感觉到刚才借着人群压下去的紧张情绪又杀了回来,它像阿卡迪亚大街48 号外墙的藤蔓似的,一点点地从我脚底缠了上来。
我慌张地离开队伍,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里,背朝着所有人站着。不一会儿,坦维到我身旁边,摇了摇我的手臂。
“罗,你怎么了?”她一脸担心地问我。
“我很紧张。”我头也不回地说。
“紧张什么?你等会儿一定会惊艳全场的。”
我猛地转身抓住她的手肘:“如果我做不到呢?要是我跑调了怎么办?忘词了怎么办?甚至我开口后根本出不了声,那要怎么办?”
“你说的这些都不会发生的,罗。”
“但万一就是发生了呢?”
“那发生就发生了呗。”
“坦维!”我冲着她喊了起来,“你是过来帮忙的吗?”
“我的意思是,那样的后果肯定很糟糕,”坦维继续说道,“会让你觉得痛苦、丢脸和沮丧不堪。但是你知道更糟的情况是什么吗?”
“不知道,被活埋吗?绑在柱子上烧死?还是拖去喂熊?”
“都不是!是你放弃这次独唱的机会,然后后悔一辈子。实在不行的话,”她想了想,说道,“你就想象一下台下的观众都在裸奔,或者更好一点,他们全都蹲在厕所里,正在便秘。”
她的话让我忍俊不禁。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我又气又笑地说,“给我提供了这么美好的一幅画面。”
“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坦维与有荣焉地微微鞠了个躬。
转眼间,音乐会就接近了尾声,马上又轮到我们集合登台了。《圣善夜》是倒数第二首曲目。当我还在唱倒数第三首《钟声颂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心跳如雷,咚咚咚的声音响得整个唱诗班都能听到。
歌曲越接近尾声,我的心脏就跳得越快,到最后快得我都数不清一分钟跳了多少下。随着观众的掌声响起,我抬起脚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舞台中央。掌声渐渐平息后,米尔福德老师没有马上开始弹奏,而是略略在琴凳上调整着姿势。观众在他的带领下,也陆续发出咳嗽和拆糖果包装的刺啦声,有的也趁机在座位上舒展了下身体。我无处安放的目光渐渐投向了灯光控制台,那里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随后,我回头看了米尔福德老师一眼。
“你能行的。”他冲我比着嘴型,“准备好了吗?”
我破釜沉舟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的几节,我唱出来的声音又轻又迟疑,慌得我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一定要撑住,我在心底拼命对自己说,我一定不能这个时候、在这个舞台上垮掉。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站在我身后的坦维,她和米尔福德老师、唱诗班的其他成员,还有朱迪、诺亚,他们都在坚定地支持着我。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我忽然镇定了下来,心里的惶恐不安如潮水般退去。我的声音开始变得饱满激昂,我在歌声里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热情,仿佛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唱完后,观众席里爆发出超出我想象的喝彩声,他们拍手叫好,跺脚欢呼。我手足无措得都忘了要鞠躬谢幕,恍恍惚惚地向观众点了点头,就飘回了队伍里。合唱团的其他成员也都在鼓掌,坦维是其中鼓得最大声的。她笑得嘴都快裂开了,两只手拍出来的声音我听着都替她疼。
直到最后一首《至高处的欢呼》的前奏响起,我才晕晕乎乎地回到了现实,我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满了喜悦的泪水。
在这个本该完美谢幕的时刻,我还是感到了一丝遗憾。我知道自己在犯傻,因为我甚至都没跟邦妮提过音乐会的事,而且就算我说了,她也没空过来。但是在这一刻,我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是我妈妈在现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