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 1)

当邦妮惊呼自己忘带钱包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去火车站的途中了。

返回家里后,为了找她的钱包,我们又花了足足十五分钟。每过一秒,我的焦虑都成倍地增加。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自我催眠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然而等我们第二次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我精挑细选的复试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身上。

我们好不容易掐着点赶上了火车,坐到座位上后,我立刻戴上了耳机,试图隔绝邦妮一会儿擦护手霜、一会儿开窗对外面探头探脑的噪声。

火车启动后,熟悉的乡村景色被抛在身后,我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模糊昏暗的棕色和绿色。

我知道邦妮一直在看我,但是我假装没发现的样子,就是不看她,因为我怕自己稍微多看她两眼,就会忍不住发火。经过了一早的兵荒马乱后,我更加坚定了一定要让今天平顺过完的决心。

几分钟后,邦妮拍了拍我的胳膊,我不情愿地摘下耳机问她有什么事。

“我打算去餐车买咖啡,要给你带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邦妮听完,耸耸肩,仿佛在说“随便吧”,然后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没过几分钟,她就带着一杯咖啡和一袋黄油饼干回来了。“要来一块吗?”她边问边打开了咖啡的盖子,然后拿着一块饼干往里面蘸。

我摇摇头,又把耳机戴了回去,闭上眼睛让自己集中精力去想复试的内容,以及上场的时候该怎么表现。

我嘴里正默念着第二首复试曲目的歌词时,突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泼到了我腿上,痛得我一声尖叫睁开了眼睛。在我旁边,邦妮的咖啡正沿着她的小桌板边缘往下流。

“这不怪我,”她也吓得叫了一声,“是有人撞了我的胳膊才这样的。就是前面那个穿牛仔外套、黑色背包大得出奇的那个家伙撞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我的裤子,但是咖啡早就渗进牛仔裤了,再怎么擦都是徒劳。

“谁让你一开始要打开盖子的!”我一把夺过纸巾,咬牙切齿地说。

“不打开盖子怎么喝。”邦妮的声音里也染上了火气,理直气壮地说,“再说,谁能想到他会从旁边来撞我啊?而且我打赌,你裤子干了之后,肯定看不出什么痕迹。”

我懒得听她多说,再次戴上耳机,转头看向窗外,然后看也不看她,说:“到伦敦之前都不要跟我说话。”

我缩着身体,尽可能地跟她保持距离。虽然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直到火车到站。

火车1 点30 分抵达了圣潘克拉斯车站,这时距离我复试开始还有足足一个半小时。

这次的复试地点在皇家音乐学院里面,所以走出检票口后,我跟她说:“我们得去乘哈默史密斯城市线,到贝克大街站下。”

“那午饭怎么办?”邦妮娇气地问。

“我不是带了三明治吗?”我没好气地说。

“唉,现在这个天吃三明治太冷了。”邦妮边说边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我们先在附近吃点东西暖和一下吧。你复试应该要不了多久,我们要不先去吃个意面吧?吃完肯定就暖和多了。我保证会尽快吃的,绝对不耽误你。”

“不行,邦妮。”我毫不犹豫地驳回。

“我请你吃都不行吗?”

“我说了,不行。”

“可是今天这么特别,我们就当庆祝下,不行吗?”

这次我没有马上说话。

“拜托了,罗,”她拉着我的袖子,接着说,“就当给我个机会为早上的事赔罪好不好?”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吃意面的话,我们可以等复试结束后去吃。”

“不行!我们不是说好了结束后去哈罗德和帕博翠丝文具店的吗?

哎呀,求你了,罗,我们就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都听你的。”

“但是我什么都不想吃。”

“胡说,你肯定早饿坏了!走吧,我保证等会儿你会谢谢我的。”

现在她拽着我胳膊的样子就像个吵着要糖吃的小孩。

“真是受不了你,行,去吧!”我叫着,甩开她的手。

她顿时笑开了花。

“但是我们动作一定要快,邦妮,我认真的。”

“当然,一定!”她高兴地应道。

车站里的卡卢乔意式餐厅分店简直人满为患。餐厅的大堂经理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把我们领到很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后就离开了。我们两个被晾在那里足足等了十分钟,好不容易等到服务员满脸歉意地过来点单,结果邦妮还拿着菜单犹豫不决。

邦妮问了他一堆关于意式宽面和千层面的问题,最后点了个海鲜细面,那也是菜单上最贵的菜之一。现在她嘴里每多说一个字都让我额头的青筋猛跳。这就是她保证的动作快?

“您需要来点什么?”服务生在邦妮点好后,转向我。

“不用了,谢谢。”我说着,把菜单还给他。

“为什么?”邦妮在一旁喊道。

“我现在不饿,等会儿饿了,我再吃三明治。”

早上慌慌张张地赶车,再加上马上就要去面试的紧张,让我胃里跟打了结似的,什么都不想吃,更别说满满一盘意面了。

“别犯傻了,”邦妮自作主张地转头对服务生说道,“给她来个玛格丽特比萨。”

等比萨上来的时候,我逼着自己吃了一小块。看着邦妮还在那儿慢悠悠地吃海鲜面,我又气又急得腿在桌下直发抖。可是她一点意识不到,用叉子卷面条就跟玩儿似的,卷不起来的时候还要自己笑两声。光是吃一口面,她至少就要花二十秒。

“你不是说过会快点的吗?”她磨磨蹭蹭的样子让我越来越焦虑,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

“放松点,时间还早得很呢。”邦妮若无其事地回道。

我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准确来说,她的话也没错。现在离我复试开始还有一小时,而我们坐地铁过去只要五分钟就够了。但是在我的计划里,现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到了复试的地方,待在某个安静的角落开始做前期准备才对。但现实却是我被拖在这全世界最吵闹的意式餐厅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急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邦妮吃饱放下了叉子。服务生来收盘子的时候,她双手捧着肚子,一副满足的样子。

“现在我们能买单了吧?”我催促着她。

“不来个甜点吗?或者咖啡?”

“不用!”趁着她还没说出什么别的前,我大声地打断。

感觉又过了很久,服务生才拿着刷卡机姗姗而来。我已经穿好了外套,准备等会儿一付好钱,马上就走。邦妮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到她的银行卡,然后一脸傻笑地递给服务生。要不是赶时间,我简直要被她羞得钻到桌子下面去。

服务生把卡放到刷卡机上,过了一会儿,机器里传来低沉的“嘀”声。

“呃,抱歉这张卡没有支付成功。”他说道。

我慌张地瞄了邦妮一眼,但是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哼着歌,又从鼓鼓囊囊的钱包里抽出了另一张卡。但这次刷卡机传出的仍旧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支付失败提示音。

“奇怪了,”邦妮嘀咕了句,又问服务生,“这餐是多少钱来着?”

服务生把我们的账单又从头到尾报了一遍,然后又公式化地笑着加了句:“不含服务费。”

我急忙拿出钱包,两手发抖地在里面翻起来。

“我这儿有10 英镑,”我问邦妮,“你那儿有多少?”

邦妮笑得仿佛我说了什么笑话似的:“你该知道我的,罗,我可是像女王那样,从来不带现金的!”说完,她向服务生投去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去取款机上取点现金吧,一会儿就回来。”

邦妮走出餐馆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下时间,还剩五十分钟。我算了下,哪怕我们再晚十分钟去乘地铁,应该还是能提早半个多小时到的。

不过这并没让我越来越紧张的心平静下来。

没到那儿之前,我都不可能放松。

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她到底跑哪儿去了?离这儿最近的取款机绝对要不了那么久。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下,是邦妮发了短信来。我赶紧点开:我的卡透支了,你自己想办法跑吧。我们直接在帕博翠丝文具店碰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手机,她在开什么玩笑?!我立刻给她回电话。

电话没人接。

我扫了眼餐厅,发现那个服务生正背对着我,忙着给刚进来的一家人摆放宝宝椅;其他服务生也都专心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不是在点餐,就是在上菜。我紧张得心里直打鼓,戴上外套的毛领帽子挡住脸,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往餐厅门口走。

走进车站大厅的下一秒,我就飞奔了起来。车站里的游客和学生熙熙攘攘,还有位老人正在用公共立式钢琴弹《卖艺人》,很多人在给他录像,而我艰难地在他们当中穿梭着。

等我跑到帕博翠丝文具店的时候,邦妮正如她所说的,等在里面挑选着节日贺卡。

“来啦,”她漫不经心地冲我说,“我刚刚还在想你到哪儿了呢。”

“你怎么能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跑得筋疲力尽又怒不可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邦妮不解地眨了眨她那双圆葡萄似的大眼睛:“我怎么了?”

她怎么能像没事人一样表现得一脸无辜?她怎么能这样!

“我没钱付账,像小偷一样从餐馆跑出来,而你竟然还在这里买东西?”我气急败坏地吼道。

邦妮吓得两手缩到了胸前,她手上还拿着一叠卡片,朝外那面上画着两根纽结饼,一根是打结形状的,一根是直的。那根直的扭结饼头上画了个泡泡状的对话框,上面写着:“何必让生活那么复杂呢?”我真想把那叠卡片扔到地上狠狠地碾几脚。

然而现实中,我只能把它们从邦妮手上抢过来,然后完好无损地塞回货架上。

“喂,那些是我要买的!”邦妮嚷着。

“用什么买?你不是说没钱吗?”我没好气地回她。我们俩的动静引得店员不住地这边看,我赶紧拽着邦妮的手腕把她往门外拖。

“你抓疼我了!”邦妮娇气地喊着。

我甩开她的手,径自向地铁口大步走去。邦妮踩着她的高跟靴小跑着追在后面,鞋跟敲在地砖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你发什么疯,”她满不在意地嚷着,“又不是杀人放火,干吗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万一被他们抓住了呢?”我厉声质问她,“他们会报警的,甚至他们现在都还可以这么干。”

“就为了一份海鲜意面和玛格丽特比萨报警?怎么可能……”

邦妮话音未落,车站里突然响起了广播通知:“由于收到安全警报,本站将暂时关闭。所有地铁将不在国王十字站和圣潘克拉斯站经停。请各位旅客自行更换其他线路。”

广播引起了一片哗然,跟我们往一个方向去的人群都抱怨纷纷。

我也在心里不住地暗骂,这种事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被我们赶上了,我心里的愤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快走吧。”我说着,转身向出口走去。

我们从车站走出来的时候,等巴士的人在公交站已经排起了长龙。

“我们可能要走着去了。”说完,我把地图和复试通知一起拿了出来,研究该走哪条路。

“可是我的脚已经磨得有点疼了。”邦妮不满地说。

“谁叫你穿这双靴子的。”我不耐烦地冲她喊。

“你别吼我!”邦妮捂着耳朵叫道。

“别废话,快走吧。”我无可奈何地说道。

从灯光昏暗的车站出来,耀眼的阳光刺得我眼前发黑。大马路上车水马龙,各种小汽车、出租车、红色的巴士和摩托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发动机里喷出的热浪拍得我脸颊发烫,人行道上更是挤满了成群结队的游客和上班族。邦妮踩着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跟在我后面,我无视她对走路的抱怨,让自己集中精力看路。

因为我们要穿过一条马路走到对面去,我在红绿灯前停下按了按钮,然后转身想示意邦妮要在这里过马路。

然而我身后没了邦妮的踪影。

恐慌顿时涌上我的心头。我上次回头的时候,邦妮离我不过十步左右,最远也不超过十五步。

我急忙逆着人流往回走去找她。明晃晃的阳光射到我的眼睛里,我的眼前只剩一片白光。

邦妮不见了。我头昏脑涨地站在路边,感觉天旋地转。她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可能吗?

我掏出手机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猛地转身看去。

邦妮正表情痛苦地站在一家炸鸡店的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靴子。

“你怎么回事?”我压着火气问。

“我的脚不行了。”她哼哼唧唧地说,“你看。”她单脚站着,脱下一只脚的袜子露出脚后跟,那里已经磨得红肿发亮。

“我疼得受不了,不能再走了。”她坚决地说。

“那我跟你换鞋穿。”

这话出口的瞬间,我就发现是行不通的。我的脚比邦妮的至少大了两码,根本不可能挤得进她那双头尖得可以戳死人的恨天高里。

“用创可贴呢?贴上应该就没事了吧?”我拼命克制住让自己不要发火。

“我也不知道,应该吧。”

“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我今天第三次转身开始跑起来。

我等在博姿的收银台前准备付钱,然而当我伸手到背包里拿钱包的时候,发现自己摸了个空。

“稍等一下。”我尴尬地对收银员说,然后又在包里翻了起来,心里越来越慌。

我的钱包不见了。

心慌意乱下,我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地上找了起来,引得我身后排队的人发出不满的啧啧声。看到复试的乐谱静静地躺在地上,我的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捏住了似的生疼,因为我知道自己注定要迟到了。

我收捡好东西,抛下一句抱歉后,就逃一般地从店里跑了出来,那盒创可贴也留在了柜台上。

我肯定把钱包落在餐厅了。我边跑边回想着我的钱包里有没有任何身份证件,我的借书卡上写没写我的名字?但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一团乱麻。

邦妮还在原地等着我,她的脚已经穿回了鞋里。

“创可贴呢?”当她看着我两手空空后,狐疑地问。

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嘶吼,像野兽垂死挣扎般难过愤恨的声音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邦妮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把钱包落在餐厅了。”我绝望地说。

“里面有你的身份证件吗?”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真正着急的神情,紧张地问我。

“你简直无可救药了。”喊完,我拿出手机,上面显示已经3 点整,而我们离复试的地方还有一千米的距离,“我要迟到了。”绝望的泪水盈满我的眼眶。

我多希望现在邦妮能站起来,像个真正的父母那样,承担起责任,为我出谋划策,扭转这个局面。

但她当然不会这么做。

哪怕她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

挤得满满的公交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那是我最后的希望。

“你连走到公交车站也不行吗?”我指着远处的车站问她。

邦妮试着走了一步,但立马哇哇大叫喊疼。

“我打算自己过去了。”我不再犹豫地对她说道。

“可是我不是一定要到场的吗?”

“我到时候再想办法,不然还能怎么样?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说完,我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跑。

等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皇家音乐学院后,我的小腿和嗓子都已经火辣辣得快要烧起来,脸上淌满了汗水和泪水。我咚咚咚地跑上楼梯,冲进大厅,不管不顾地冲到第一眼看到的工作人员面前。那是一位身材娇小、留着金色短发的女士。

“需要帮忙吗?”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她皱着眉问道。

“我是来复试的,”我大口喘着气说,“但是我迟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

“罗……罗·斯诺。”

她查了下手上的文件夹,然后一脸为难地对我说:“我们的复试时间安排得非常严格,所以之前才会特别强调要提早半小到场。”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灾星妈妈,我早该提前一小时就到了。

“拜托您了,”我气喘吁吁地恳求她,“我路上出了意外,真的好不容易才赶来的。”

她叹了口气,说:“那我帮你试试看吧。”

我焦急地在原地打转,等着她的答复,这时我已经顾不上再看周围其他人有多厉害了。她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另一位手里拿着文件夹的女士。那位女士叫吉娜,是合唱团的高级行政人员。

“我们今天的复试已经排满了,”吉娜对我说道,“但是评委们同意用茶歇时间来看你的复试,所以我们现在得快点过去。你跟我来吧。”

“你是说,现在就去吗?”我惊慌失措地问,“可是我连唱前的准备都还没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吉娜抱歉地向我偏了偏头,说道,“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机会已经是他们牺牲茶歇时间才挤出来的。”

吉娜领着我爬了很高一段楼梯后,走进一道长长的走廊,我们的脚步声在走廊光滑的墙壁间回**。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津津的头发贴在脖子后面,T 恤也黏糊糊地贴在背上。我试图把脑子里那个“你还没准备好”的声音隔绝在外,但它已经在我脑海里扎了根,连忽略都做不到。

“在这儿稍等一下。”吉娜突然在一扇没有写名字的白色门前停了下来。

她轻轻地推门进去,留我等在外面。我趁机拿出梳子,用嵌在手柄上的小镜子检查自己的样子。我的模样比预计的还糟,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局促不安。我用力掐了掐脸,希望能让脸上看上去有点血色,然而就算这样,也无法让人忽视挂在我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和深得仿佛刻在我前额上的抬头纹。

我可能是全世界长得最老的14 岁女孩。

没一会儿,吉娜从门里出来,对我说道:“好了,你进去吧。”

我连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领进了房间,随后“吧嗒”一声,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

虽然音乐学院的建筑看上去宏伟不凡,但是这间米色的试唱间里却平淡无奇。我走到房间中央后面朝评委站好。这次的评委还是上次我在伯明翰见过的那四位。我绷紧了脑子里的每一根弦,紧张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应声而断。

“很高兴又见到你了,罗。”那位瘦瘦的男评委亲切地对我说。

“很抱歉我迟到了。”我脱口而出早已准备好的道歉。

评审团对我的抱歉没有多加理会,直接让我去了钢琴伴奏那里。这次的伴奏和伯明翰的那次不是同一个人,他长着一头软趴趴的金发,看上去情绪不太好,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我把乐谱递过去的时候,他也没有跟我对视。

“由于时间有限,我们这次就跳过视唱环节,直接听你演唱自选曲目吧。”其中一个女评委说道。

我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本来我还想利用视唱环节来开开嗓子,顺便再平复下心情,现在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

还没等我走回房间中央,歌曲的钢琴前奏就响了起来。

我真想冲他大喊:“我还没准备好!”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刚开始的几小节,我唱出来的声音又细又轻,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我想在接下来的几节里好好表现,以弥补之前的问题,但结果却用力过猛,直接唱破了音。这是怎么回事?唱歌常常能让我有一种尽在掌握中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变得更加勇敢,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但今天,我却把自己唱成了最失败的样子,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感觉一切都乱了套。我试图让自己沉浸到歌曲里,融入歌词想表达的情绪中去,平时我都能很快就进入状态,但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那些糟心事。从朱迪临时出事来不了,咖啡洒到我裤子上到被迫从餐厅里逃跑,邦妮因为靴子走不动路而我又弄丢了钱包。再到现在,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给彻底搞砸了。我之前想的没错,这个合唱团确实不适合我,是米尔福德老师弄错了。看看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我在唱另一个高音的时候又破音了,然后接二连三,我能感觉到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你不能在他们面前哭出来。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绝对不能哭。

但是,我无法忽视评委们脸上失望的神情。有一滴不合群的眼泪从眼眶中逃了出来,义无反顾地滑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只能指望他们坐的那个位置看不到我脸上的情况。

我支离破碎地唱完了整首歌,怎么也稳不住的气息让我连发出来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终于唱完后,整个房间陷入了让人发慌的安静。我难堪得想死,恨不得像《奥兹巫师》里的坏女巫那样直接瘫倒在地。

“谢谢你的演唱,罗。”离门最近的女评委对我说道,“稍等,我们讨论一下。”

她弓着身体冲其他评委看去,随后他们靠在一起讨论起来。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我赶紧擦掉了脸上的泪痕。角落里的钢琴手在无聊地看他的手机,还打了个哈欠。

过了一会儿,四位评委齐齐抬头看向了我,他们脸上的微笑里都充满了同情。

“谢谢你这次赶过来,罗,”那位女评委说道,“我们会在下几周公布所有人的复试结果。”

“我还准备了一首歌,能不能再让我唱一次?”我祈求地问。

我唾弃自己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让我觉得下一秒我都可以跪在他们脚下求他们。

我的话让那位女评委犹豫了一下,然后她斟酌着说道:“我们该听的都已经听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用心准备,罗。”

她把话说得很好听,但是傻子都能听出来背后的意思是什么。我前一首歌已经唱砸了,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没必要再去自讨苦吃。现在我想补救已经晚了,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是我——罗·斯诺,不够优秀。我第一次的面试表现只是昙花一现而已,是个意外,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巨大的失望像海浪般向我扑来,我拼尽了全力才让自己没有被当场拍倒。

“也谢谢你们为我抽出时间。”我眼眶里含满泪水,从嗓子里逼出一股微弱的声音回道。

我低着头,在他们一贯客套亲切的微笑下走出了房间。

吉娜正靠在墙边的老式暖气片上等我。“复试还顺利吗?”看到我出来,她轻快地问。

“顺利,谢谢你。”我轻轻地回道。

“我也很高兴他们能挤出时间给你复试,”吉娜欣慰地说,“要是费了那么大劲儿,到头却白跑一趟,那种感觉也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