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
抵达沈阳的第二十八天,我与唐力达成一项协议:只要我把林爱带走,他就给我十万。
唐力胡须茂盛,眼神呆滞,颓败的样子吓住了我,他重重吞下一口烟,将一张银行卡按在我手心:“哥们儿,只有你能帮我。”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唐力,一个是我的初恋女友林爱,现在,他要把当初从我身边夺去的女人送还给我,还附带一张银行卡。
这家伙是不是拿我开涮?说实话,我有点懵,以为这世界疯了,或者,唐力疯了。
再说,他凭什么以为他不要的女人我就会要,我又不是圣母。
可是唐力言辞异常恳切,他说他一直以为他爱林爱,现在才知道当初不过是为了争夺时的快意,现在,他疾病缠身,却爱上另外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那女人和他是病友,她妩媚多情,他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他们相爱,并且约定一起死。
“只要你能让林爱心甘情愿跟你走,去很远的地方,永不回来,这些钱,算我给你的补偿。”
我抚摸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唐力说里面有五万,事成之后他会再打进去五万。
这件事至少说明,我一直嫉妒,整天巴望着天上掉块石头砸死他的这个男人,这几年过得比我好。他除了有林爱,还有数不清的路柳墙花,他甚至有很多钱,能用钱将一个女人占为己有,也能用钱让那个女人滚蛋。
我不知道如果林爱听到这番谈话,会不会吐血而亡,会不会将唾沫吐到我或者唐力的脸上,顺便飙上一句,不要脸。
一定会的,我猜。
我告诉唐力,给我时间,容我考虑。
旧爱重拾
林爱还是那么美,除眉宇间些微的忧郁,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相反,褪去几分青涩,多出几分风情,她的腰很细,臀很饱满,颈子细滑。
我想象着她皮肤的触感,一定宛若丝绸般顺滑,她的胸脯一定非常有弹性,我的眼睛甚至一件件剥开她的衣服,探到最里面,肆意妄为。
她迎着我火辣的眼睛,眼神闪躲:“这几年,你过得好吧?”
我掸掉长长一截烟灰:“不好。”
事实上,在遇见唐力之前,我过得真的不好。我以为失去林爱,自己会爱上别的女人,可是当辗转过三五个女人之后我才发现,内心深处,我仍然想念林爱,仍然对她不死心。那种感觉就像明明到手了一块蜜糖,却被别人抢去含进嘴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于是我接受了唐力的提议,并在他的帮助下,偶遇林爱。
林爱先是惊诧,继而笑了。她的笑很好看,如一缕漾着暖意的春风,拂过我的心头,痒痒的。
我邀她走进巷子深处僻静的茶馆,点了两杯雀舌,袅袅的蒸汽濡湿了我的眼眶,我问她:“我们还有可能吗?”
“没有。”她的回答很坚决。
女人就是决绝,当她不爱一个男人时,心就会硬成一块冰。我想起五年前的最后一面,那天,天冷得异常,有零星的雪花从阴霾的天空坠落,林爱躲在我怀里跟我发誓,谁变心,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我当时很感动,用唇堵住了她的唇。可是发过誓的第三天,她就跟唐力跑了。
这就是我的爱情,有始没有终,未曾盛开就已枯萎。
旧爱重拾是恩宠。
况且,我和唐力有约在先,再加上我真的想和林爱重叙旧缘,所以,我打开包,掏出一沓照片铺在林爱面前。林爱的眼睛瞬间直了,她手指颤抖着翻看那些照片,眼泪漫无边际地涌出来,很汹涌,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泪水从一个人的眼窝里流出来。
所有的照片都很**,照片里唐力搂着一个**的女人,亲吻、抚摸、重叠,**裸的镜头显然刺激了林爱,她战栗着将照片推给我,眼神瞬间空洞,她说:“陈子洛,我们去哪儿?”
往事难忘
宾馆的暖气开得很足,林爱的泪水早已干涸,她拿过我的烟点了一支,呛得连声咳嗽。我劝她,为这样的男人伤心,不值。
林爱不说话,扔掉烟蒂,鱼一样滑进我怀里。她沉默着,扑腾起白色的浪花,那些浪花狠狠打在我身上,让我雀跃,欢喜,骁勇异常。我将她用力揉进我的身体里,那一刻,我真想死去。
沉默对决,喘息也压到很低。我想起了一些回忆的碎片。那些碎片里,林爱穿着白色的纯棉裙子,像一朵清新的荷花,攫取了我柔软的心。我们爱得死去活来,曾经我问过林爱:“你会不会嫌弃我家境不好,不能给你想要的荣华富贵?”
林爱骂我傻瓜,她说,她爱的是我这个人,不是钱。
可是人人都说,女人都是物质的,没有哪个女人会看上一个只有爱、没有钱的傻瓜。
后来,林爱的母亲生病,手术需要十几万,林爱天天哭,我看着她肝肠寸断的样子,却无能为力。喝酒的时候,我将林爱的事情告诉了最好的哥们儿唐力。我真蠢,明明知道唐力对林爱也有那么点意思,只是碍于我们的关系,他才不敢去接近林爱。
然后,事情变得无法掌控。唐力替林爱母亲交了所有的医疗费,他的条件是,他要林爱。当他向我摊牌的时候,我沉默了,像一头困兽,找不到出路。
是我亲手将林爱推进了唐力的怀抱,我不是男人。
可是,谁让我爱她,爱一个人,就是让她幸福,我要林爱幸福。
宾馆的壁灯昏黄摇曳,我们像两条坚韧的藤一样紧紧缠在一起。后来,林爱甚至将湿润的舌滑进我的嘴里,她浑身滚烫滚烫的,不停地向我索要,似乎要将我的身体掏空才罢休。
走出宾馆时,阳光明晃晃地射过来,我说:“走吧,离开沈阳,我们去另外的城市安家落户,生孩子,过日子。”
我以为林爱不会出尔反尔,半个小时前,她明明已经答应跟我走,可是转眼,她却犹豫起来,她说:“不,不,不。我不能放下唐力,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钱,不是万能的
我几乎使尽了蛮力,才将林爱弄回我临时租的房子。
自从进了门,她就一直在哭,哭得我心乱如麻。我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说:“要不,我陪你,我们去见唐力一面。”
我跟在林爱身后,穿过逼仄的弄堂,找到唐力住的地方。敲开门,唐力居然还在。他正在收拾行李,看来,只要我们晚来一步,唐力就会玩失踪。
林爱扑上去,歇斯底里地缠住唐力,在他肩膀上啃、咬,泪水稀里哗啦。唐力也不躲闪,就那样任着她撒野,然后将求救的眼神抛向我。
我无动于衷。
我看着林爱双手吊在唐力的脖颈上,看着她泪流满面地去吻他的嘴唇,心里很难受。于是我起身,去了储物室。储物室里乱七八糟,我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根结实的麻绳。我甚至用之前演习过无数次的手法,做了一个活套。
就在林爱和唐力吻得天崩地裂的时候,我用那条麻绳束缚了唐力。
他们的嘴唇终于分开。唐力颓败地垂下双手,坐在地上。林爱不明所以地看着我,颤抖着声音问我:“陈子洛,你疯了?”
“我没疯。”我冷冷地回答,“这世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犯了法,就要伏法。唐力,不要逃了,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我清晰地看见一抹绝望从唐力的眼睛一闪而过。他喃喃道:“你是为了那三万块悬赏吗?我可以给你更多。”
我轻蔑地从兜里掏出那张银行卡,将卡扔到唐力脸上:“钱,不是万能的。”
是的,没有人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有多痛苦。
我无法恨你
五年前,唐力与林爱私奔的前夜,在我们住的那座小城,发生了一起命案。
那是个湿漉漉的雨夜,杀了人的唐力,带着我爱的女人林爱,从此销声匿迹。死者是我的弟弟。那个雨夜,我喝醉了,在家里耍酒疯,弟弟安慰我说去找林爱,一定把林爱给我带回来。或许他以为,爱过的人会心存善念,林爱会回心转意。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是言语不和发生争执,或许是他想凭借暴力将林爱带到我身边。
我只知道,当我冒着大雨找到弟弟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他用仅存的力气说了一句:“你真的爱她吗?”
我来不及回答,眼睁睁看着他阖上双眼。当时的我心碎如刀割。
大雨冲刷了必要的证据,唯一的目击者也没看清罪犯的模样。而唐力与林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那个雨夜,离我而去。
我开始流离失所。我走遍每一座城市,寻找唐力。公安局贴出了对唐力的通缉令。愤怒在我的胸腔里日复一日愈演愈烈,我不信,天网恢恢,他能逃到天边。
沈阳是我抵达的第二十八座城市,当我啃着馒头,走出火车站广场的时候,我看见了唐力。他笑了,那笑带着一些疲倦。
“你终于来了。”
然后,在我得知他会自首,我能够重新拥有林爱的时候,我同意了他的提议。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男人对旧爱都会有割舍不断的感情。我同样。
我用绳子将唐力捆得很结实。
唐力的眼神黯淡下来,又似乎有了一些神采。他说:“哥们儿,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呢,我随手扯过一条枕巾,塞住了他的嘴巴。然后,我摸出手机,准备拨打110。
就在这个时候,我只觉得脑门一热,似乎有千钧之力向我的脑袋压过来,我就像一条面口袋一样,软软倒了下去。
林爱蹲在我面前,手里举着一根很粗的木棒,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五年前的凶手是我,唐力为了救我,每天担惊受怕,陪我浪迹天涯,没想到还是被你找到了。”
我终于知道,唐力跟我说的全是谎言。可是,我居然无力恨他,或者她了。
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抵罪,将命赔上,这需要多么深的爱。
我头疼欲裂,眼睁睁看着林爱手忙脚乱给唐力松绑,看着他们提起装满衣物的箱子,从我身边走过去,搀扶着离开。
这是我的第二十八座城,也是最后一座城,我数着1,2,3……28,疲惫地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