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泽兰
玉鬘被封为尚侍,源氏太政大臣和内大臣都劝她早些进宫就职。玉鬘暗自思量:“此事该如何处理才好呢?连被当作父亲看待的源氏太政大臣尚且心怀鬼胎,当今的世道不能粗心大意。更何况宫中的生活万一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烦恼事,分别遭到秋好皇后和弘徽殿女御的冷遇,我岂不处在尴尬无助的境地。再说,像我这样孤儿般出身卑微的人,源氏太政大臣或内大臣都没有把我的事深深地挂在心上,为我深思熟虑,我与他们相处时间短,父女之间的感情也不深厚。再加上,世间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总把我的事往坏里想,巴不得我成为人们的笑柄。总而言之,看样子今后不愉快的事,恐怕将会陆续不断地发生吧。”她已经不是不谙世间人情世故的幼年期,她察言观色,思绪万千,十分苦恼,不禁暗自悲伤慨叹。可是转念又想:“我若不进宫去当尚侍,而留在六条院里过现在这样的生活,虽然也并不坏,但是这位源氏太政大臣心存邪念也实在令人讨厌,我何时才有脱身的机会,远离苦海,杜绝无端飞来的对我的世诼,还我清白之身呢?亲生父亲内大臣也有顾虑,生怕源氏太政大臣不悦,因而不便断然把我领回家去,公开承认我这个私生女儿,这样做毕竟名声也不好听。思来想去,我无论进宫或是留下住在六条院,都免不了纠缠着瓜田李下莫名爱情的瓜葛,自己实在万般苦恼,还落得此身遭到世人的纷纷议论,何其痛苦啊!”实际上,自从源氏太政大臣向内大臣阐明玉鬘的身世之后,源氏对玉鬘的那份非分恋情越发膨胀,玉鬘内心的痛苦无法向谁诉说,只能暗自陷入无尽的伤悲。
玉鬘岂止没有可供倾诉衷肠一泄苦水的对象,连哪怕细枝末节只言片语的心事也能吐露的母亲也没有了。内大臣和源氏太政大臣都是些令人望而难以为情的出色的显赫贵人,哪能大小巨细的事都可以如此这般地与他们商量呢。玉鬘走到房间的墙角附近,凝神眺望那渗透心灵的凄惘天空的苍茫暮色,感到它恰似自己这异乎常人的薄命之身的境遇。她那姿影,着实美极了。
玉鬘为祖母太君居丧,身穿浅灰色丧服,体态姿容清减,由于服饰色调与往常不同,显得深沉,这与她那清秀的姿容反而十分协调,显得更加艳丽而引人注目。在她身边侍候的侍女们,一个个望着她微笑。正在这时,夕雾中将来访,他也为外祖母太君守孝,身穿与玉鬘同样色调却稍微深些的深灰色贵族便服,帽缨子卷起,姿态温文尔雅,相貌显得更俊秀了。此前,夕雾一直以为玉鬘是自己的异母姐姐,所以真心敬爱她。玉鬘对他也并不回避,已习以为常。现在她知道他们彼此不是姐弟关系了,但如果突然改变态度,似乎很不自然。因此,她依然在帘前添设了围屏,隔帘与夕雾相晤,直接与他对话而不用侍女来传言。
夕雾秉承父亲源氏太政大臣的指示,来向玉鬘如实转达皇上对源氏太政大臣所说的话。玉鬘对此所作的答辞十分稳重,相当得体,那言谈姿态既高雅又很有深度,令人颇感亲切。夕雾看在眼里,不由得想起那次刮台风的翌日清晨,窥见过她的面影,心中一直眷恋,难以忘怀。当时只觉遗憾的是有姐弟的血缘关系,可是现在夕雾知晓实情之后,更加难以抑制恋慕玉鬘之情感波澜。他估计玉鬘进宫之后,皇上肯定不会将她当作一般女官看而置之不理,玉鬘、皇后和女御等人,看起来与皇上都人品完美,十分般配,想必会和睦相处吧。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恐怕也难免会发生一些麻烦的事。夕雾满脑子充满了恋慕玉鬘的思绪,却装作若无其事,精神抖擞、小题大做地说:“父亲有话命我秘密转达,勿让外人听见,你说怎么办?”玉鬘身边的侍女们一听此言,旋即稍微退避到围屏后面等处,面向别的方向。于是,夕雾编造出一通话,活像父亲源氏太政大臣的口谕,煞有介事地娓娓而谈。大概内容是:皇上对她之重视非同一般,叫她要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玉鬘无言可回应,只是悄悄地叹了一口气,那姿态既优美又可爱。夕雾越发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潮,他对她说:“居丧期本月内届满,由于无吉日可供挑选,故父亲决定于本月十三日到贺茂河原举行祓禊脱丧服。届时我也陪同前往。”玉鬘回应说:“你也一起前去,会不会太张扬了呢?还是悄悄前往好些吧。”玉鬘的言外之意在于不想让世人详细了解她穿丧服的缘由,她真不愧是个聪明灵巧者,用心可谓周到。夕雾说:“你不想泄漏实情让外人知道你是太君的孙女,太可怜了。这丧服是我无限怀念外祖母的念物,要把它脱下扔掉,还真的很舍不得呐。这且不去说它,我倒有点纳闷,你和我们家的关系何以竟如此亲密,我还没有想明白。如若不是你穿上这身色调标志着血缘关系的丧服,我还真不相信你是内大臣的女儿呢。”玉鬘回答说:“我什么都不懂,更何况这些事,想也想不明白,不过这丧服的色调,令人感到怪悲伤啊!”她的神情比往常显得深沉,更觉美丽高贵。夕雾大概想趁此机会向玉鬘表明心意吧,他手持一枝开得很艳美的泽兰,从帘子边上塞进帘内,对玉鬘说了句“这也是有缘须观赏的花啊”,说着却没有将花放下。玉鬘瞬间不经意,伸手去取花,夕雾就势拽住她的衣袖,扯动了一下,赠歌曰:
共尝朝露秋泽兰,
怜惜鹿岛盼晤谈。
玉鬘听了之后,心想:“莫非他是在说‘东国尽头常陆带……’吗?”她觉得很讨厌,但佯装不解其意的样子,悄悄地退到里面去,答歌曰:
“远道寻访野泽兰,
何苦牵强缘深浅。
我们如此相晤,情谊也够深厚的了,还有何求呢。”夕雾笑着说:“是浅是深,你心中自然明白。我也知道从理智上考虑,你承蒙皇上垂青,我怎敢妄想,然而澎湃的心潮,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这点恐怕你是不会知晓的。可是又担心一旦向你阐明,反而会招你讨厌,缘此,一个劲拼命地将这种内心的苦楚压抑在胸中,以至‘至今仍如故’,过度思念痛苦不堪。且说柏木头中将的心情你知道吗?当时我只顾认为这是他人的事,而漠不关心,现在落到自己身上,这才明白自己多么愚蠢,从而也理解了柏木的心情。如今柏木痴迷之梦清醒了,从此可以与你永远保持兄妹关系,亲密不分离,心灵上可以获得实在的慰藉,看了不禁令人既羡慕又妒忌啊!至少也请你怜恤一下我的这
片苦心。”他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怪难为情的,恕作者不赘述了。
尚侍玉鬘渐渐向室内深处后退,心中觉得很厌烦。夕雾说:“好狠心啊!你心中自然明白,我一向无意得罪你的嘛。”夕雾本想趁此机会,更多地倾诉衷肠,却听见玉鬘说:“不知怎的,今天我觉得格外烦恼。”她说着终于退进内室去了。夕雾极其失望地深深叹息,无奈地告辞了。
夕雾深感后悔:“自己真不该对玉鬘说出这些冒失的话。”接着他又想起紫夫人,觉得她的姿容比玉鬘更美得令人神魂颠倒,自己总要找个好机会直接会见她,至少就像今天隔帘会晤玉鬘那样,哪怕隐约听到她的声音也罢。他一边焦急地思考,一边返回源氏太政大臣这边来。不大一会儿,源氏太政大臣便出来见他。夕雾将玉鬘的回话等向父亲禀报。源氏听罢说:“看样子,进宫当尚侍,她并不十分惬意。想必是兵部卿亲王等人在追求女性方面,门道在行,技巧熟练,用心良苦,极尽花言巧语之能事,打动了她的心,使她平添烦恼了吧。倘若如此,让她进宫,岂不是太委屈她了吗?不过,皇上大原野行幸的时候,她瞥见皇上的英姿之后,不是觉得皇上非常出色吗?我原以为,妙龄女子只要见到皇上一面,哪怕是瞥见一眼,都无不愿意进宫侍奉的,因此我才策划让她进宫当尚侍的。”夕雾说:“不过,就她的人品、长相来说,是让她进宫去充当什么角色才合适呢?秋好皇后地位崇高,后宫无人可与她比拟。弘徽殿女御也威势堂堂,备受恩宠。玉鬘进宫纵令深受宠爱,恐怕也很难与她们比肩。再说听闻兵部卿亲王格外迷恋玉鬘,送玉鬘进宫只不过当一般的尚侍,又不是女御或更衣,这样一来,仿佛给亲王制造障碍,他会不会怀恨在心呢?父亲和他有兄弟情谊的关系,这样做太遗憾了。”夕雾操着活像大人的口吻说话。源氏说:“啊!做人可真难呀!玉鬘的事,不是凭我一个人的心思就能定夺的嘛,连髭黑大将也恨透我。我这个人毕竟不忍心对境遇不幸者视而不见,总要设法助其摆脱困境,缘此招来他人不合情理的怨恨,我反而被人视为举止轻率。实际上是我无法忘却玉鬘母亲弥留之际凄凉托孤的遗嘱。近些年才听说,她的这个孤身只影的女儿住在穷乡僻壤的山村里,悲叹亲生父亲内大臣无意积极寻找她的下落,我觉得她非常可怜,于是决意将她接过来收养她。由于我对她关怀备至,重视培养她,这才引起那位内大臣现在格外珍视对待她。”源氏言之成理地娓娓道来,接着又说:“从玉鬘的人品看来,许配给兵部卿亲王,确实也十分般配。她的姿色艳丽,体态婀娜娇媚,十分入时,还相当贤惠稳重,没犯过什么过失,结亲后夫妻感情定然和睦融洽的吧。不过,即使让她进宫,她的条件也是绰有余裕而无不足的。她的容貌端庄美丽,气质高雅,知书达理,办事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完全符合当今圣上求贤若渴的意旨。”源氏太政大臣大肆赞扬玉鬘,夕雾甚想探明父亲的真实心意,就势说:“父亲近年来关怀备至地抚育她,却遭世人的误解,风言风语说父亲别有用心。髭黑大将托人向内大臣提亲希望迎娶玉鬘时,内大臣也作了大致内容类似的回话。”源氏笑着回答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说,由我来抚育玉鬘都是不合适的呀。玉鬘不论是进宫还是如何行动,终归需要得到她的亲生父亲内大臣同意,按他的意思办才好嘛。常言道:女子有三从。破此顺序,随我心所欲办事,是不应该的呀。”夕雾又进一步单刀直入地说:“可是,听说内大臣私下里在悄悄议论说:‘无奈,太政大臣家里,老早以前已有好几位身份高贵的夫人,太政大臣难以将玉鬘列入其中,与她们并肩,于是一方面佯装放弃,要把玉鬘让给我,另一方面又要安排让玉鬘进宫去充当一名普通的尚侍,以便把她整个笼络在自家中,真不愧是贤明的策划。他还来向我道喜呢。’确实有人把这些情况告诉我的。”夕雾确信非常明确无误地转达了这番话,源氏听了心想:“也许内大臣确实有这种想法。”不免觉得玉鬘怪可怜的。源氏说:“内大臣真是作了非常不吉利的瞎猜啊!他这个人的脾气是,万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因此才有这样的胡乱猜想吧。但是,事情的真相不久自然会大白于天下的。他琢磨得未免过多了。”说着笑了。他神态爽朗,言语清晰,然而还是没能完全解开夕雾的疑窦。源氏自身也在想:“事情果真是这样的吗?倘使我真是像人们所揣测的那样,那就实在太遗憾了,太扭曲得离谱啦,我必须设法让内大臣了解我的心是洁白的。”尽管如斯想,却又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在让玉鬘进宫当尚侍的问题上,立场是暧昧不清的,内大臣尖锐地看穿了我这样做意在掩人耳目。”内大臣的这种尖锐的洞察力,实在令人不快。
玉鬘于八月底脱丧服。源氏认为九月乃忌讳婚嫁之月份,他想将玉鬘进宫的日期延至十月,并且也这样说了。皇上听了心中也等得很焦急。恋慕玉鬘的人们闻此信息,一个个都不胜惋惜,各自都想趁她进宫之前,完成向她表白自己的恋心之愿望。于是各自寻觅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侍女,死乞白赖地请求她们成全此事。可是玉成此事远比赤手阻挡吉野的瀑布要困难得多,因此侍女们都回答说:“这简直是毫无办法的事。”
夕雾中将也十分懊丧,悔不该于前些日子向玉鬘唐突地说出那番话,不知她会作何感想。他忧心忡忡,表面上则装作十分繁忙地东奔西走,非常诚恳亲切地为玉鬘办理一般事务,拼命地讨好她。自从那次说出冒失的言谈之后,他再也不轻举妄动了,极力按捺住苦闷的心情,装着若无其事十分镇静的样子。
玉鬘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其后也轻易不到六条院来,一心只盼玉鬘进宫日期的到来,以便前去帮忙。柏木头中将以前那样费尽心机苦苦追求玉鬘,如今蓦地杳无音信,玉鬘的侍女们都在怀疑他是个注重实利的人。可是今宵他却以父亲内大臣的使者身份来了。然而他依然如故,习惯于此前悄悄地递送情书信息的做法,于月明星稀之夜,进门来藏身于桂树后。此前玉鬘一向没有接见他,也无意倾听侍女转述他的话,今天却理所当然似的在朝南方向的帘子前给他设座接待他。但是玉鬘还是谨慎腼腆,羞于和他直接对话,而让侍女宰相君居中传达彼此的应答。柏木头中将心中甚感不快,他说:“父亲特地差我前来,为的是有些话不宜让他人
转达。可是你却如此疏远我,叫我如何直接对你说?我虽微不足道,但常言说得好:‘手足情义千丝万缕割不断。’虽说这话是自古以来的老生常谈,却也道出了真理啊!”玉鬘回答说:“说实在的,我也想把长年累月积压在心中的苦恼向你诉说,无奈近来不知怎的,心情极坏,以至不能如意地起身,你却如此责怪我,反而使我感到兄妹情义淡漠了。”她认真地道出不服气的情怀。柏木说:“你心情极坏以至起不了身,是否容许我到你卧榻边的围屏前问候呢?……算了,我这要求未免太不体谅人啦。”说罢极其秘密地传达了父亲内大臣的口谕。他神态高雅,彬彬有礼,不亚于他人。内大臣口谕的大致内容是:“有关你进宫任尚侍一事的详细情况,我不能过细地详问,你若能秘密地告诉我与我商量,似乎好些。我这方面,万事顾忌他人的耳目,不能随意前去看你,也不便任意通信,反而不胜思念。”柏木顺带还让侍女宰相君把他自己的话也传达给玉鬘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写那种愚蠢的信了。不过,不管怎样,你对我这满腔热情竟熟视无睹,不能不令我越发增添怨恨。首先怨恨的是今宵对我的款待,算是怎么一回事呢?理应请我到北面的房间进行接待才是,倘若像你们这样的高雅女子不屑于接待我的话,哪怕请下级的侍女来应对酬酢呢。像今天遭受的这种冷遇,还是前所未见,我简直是遇上了稀世罕见的遭遇啊!”他一边侧着脑袋,一边牢骚满腹地叨叨不止,样子怪滑稽的。宰相君遂把他的话转达给玉鬘听。玉鬘说:“在人前突然过于亲近,深恐外人讥讽议论说‘未免太注重实利了吧’,缘此极力控制自己,未曾把多年来积压在内心中的飘零苦楚倾诉,现在难过的事反而更多了。”这原本只是耿直的应酬言语,柏木听了却觉得很难以为情,缄口不语。随后咏歌一首曰:
“妹山道深未详悉,
绪绝桥头踏步迷。
啊!”咏罢不胜悔恨,但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玉鬘叫宰相君传话答歌曰:
妹山迷途诚不知,
但觉来文莫名痴。
宰相君传达了玉鬘的答歌之后接着说:“迄今的诸多来函,我家小姐看不明白。小姐对世间万事多有顾忌,因此不便作复。估计今后自然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柏木觉得宰相君所说的倒也实在合情合理,于是答道:“好了,今天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也不像话,该告辞了。今后我会日积月累地为她效劳,以表达我的真诚。”说罢告辞离去。此时月光明亮普照大地,天空的景色也十分艳丽,月光下柏木神态高雅清秀,他身穿贵族便服的姿影与眼下的情景格外协调,华丽且富有情趣。年轻的侍女们对平素不怎么起眼的人或事都议论纷纷,此时她们都极力赞美说:“此人的姿容、风采,比起夕雾中将来,虽然略逊一筹,但也相当优雅俊秀。他们这家的少爷小姐怎么竟个个都长得这么标致呢!”
髭黑右近卫大将与右近卫府的次官柏木中将是同僚,因此髭黑经常邀请柏木前来亲密交谈,还拜托柏木居中牵线向内大臣提亲要迎娶玉鬘。这位髭黑大将人品也相当优秀,估计将来是辅佐朝廷的重臣候补人,内大臣觉得他作为玉鬘的夫婿也蛮般配。然而那位源氏太政大臣却在张罗着要把玉鬘送进宫去当尚侍,他又不好违背源氏的意愿,将玉鬘许配给髭黑大将。他甚至暗自揣摩,源氏想必另有用心,因此玉鬘的事他只好听任源氏的安排。
这位髭黑大将是皇太子的生母承香殿女御之兄。朝臣中除了源氏太政大臣和内大臣之外,髭黑大将最受皇上的信任。他的年龄约莫二十二三岁。他的夫人是紫姬的姐姐,也就是式部卿亲王的长女,比髭黑大三四岁,虽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缺憾,但可能在人品上有不可信赖之处的缘故吧,髭黑给她起了个绰号叫“老妪”,对她一向不称心,总想设法和她分手。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六条院的源氏太政大臣觉得髭黑大将不配当玉鬘的夫婿,这桩姻缘不合适。髭黑大将虽然没有轻薄好色之举,然而为了玉鬘的事,他殚精竭虑,四处奔波。他从熟悉内情的人那里,悄悄地探听到:“玉鬘的亲生父亲内大臣对髭黑的提亲并无异议,玉鬘也并不乐意进宫当尚侍。”于是髭黑大将便一个劲地催促玉鬘的侍女说:“现在只有源氏太政大臣一个人另有想法而不同意,小姐的亲生父亲早就没有异议了。”希望她积极从旁助成此事。
到了九月,秋季清晨初次降霜,四周的景色格外艳丽。那些为追求者居间牵线的侍女,把背人耳目悄悄送来的各方人士的求爱信拿来给玉鬘。玉鬘并不亲自阅览信件,只是由侍女念给她听。其中髭黑大将的来函是这样写的:“原本盼望九月能见上一面,日子却徒然过去了,仰望秋空的景色,心中不免惆怅迷惘。
若蒙眷注忌九月,
纵令拼命怕无常。”
看样子髭黑大将早已听说,过了九月份玉鬘即将进宫当尚侍啦。兵部卿亲王的信是这样写的:
“朝阳灿烂乐观赏,
莫忘矮竹叶上霜。
若蒙体谅我内心的苦闷,聊以**这苦恋的情思。”这封信是系在被霜打得枯萎了的矮竹枝上,矮竹叶上的残霜也没有抖落,连那个送信来的使者的神情也显得憔悴,诚然与送来的咏歌相映成趣。还有式部卿亲王的儿子左兵卫督,亦即紫姬的兄长,由于频频进出六条院,自然了解玉鬘进宫的详情,他非常失望和苦闷,缘此信中倾诉诸多怨恨的言辞,并作歌曰:
欲忘难忘添悲戚,
如何是好苦无计。
这样的情书不论是信笺的色彩、墨迹或信笺上薰香的香味等,都丰富多样,各具特色,各有其趣。侍女们看到这些状况都在说:“小姐一旦进宫,即将和这些贵公子断绝交往,难免感到遗憾和寂寞吧!”玉鬘不知作何感想,但见她只给兵部卿亲王略作答复,歌曰:
葵花纵然心向阳,
朝霜焉能独自消。
尽管回音只是寥寥几笔,兵部卿亲王也极其珍视地阅读,他从她的字里行间领略到,玉鬘已经了解他凄怆的心思。纵然她仅写只言片语,他也感到无上欣喜。众人这样的诸多来信,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是诉苦吐怨的内容居多。简言之,源氏太政大臣和内大臣对玉鬘都作如此评判:为女子者的气质,皆应以玉鬘为模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