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分享就是关爱(1 / 1)

“这个得记在记录簿上。”米莉安说道,走出来,穿过庭院门,来到一个小阳台上。母亲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细小的手指夹着一根长长的香烟。约克郡的鲁珀特开始“哇哇哇”乱叫。

“我不太明白你什么意思。”伊芙琳·布莱克说道,如同一只饥饿的蚊子吮吸着鲜血一般吸着烟。她朝着那一片有着高高的篱笆与粉色爬墙花的八英亩小院子呼出了一口烟。

“我说的是你。你在抽烟。”

“我在你出生之前就抽烟了。”

“你少说一些狗屎吓唬我。”

“不要用那种词汇。谢谢!”

“当然,如果我说‘你在对我拉屎’,这是不一样的。”

“那就完全不要说出来嘛。”

“我只是说说而已。”米莉安说道,在凳子旁边徘徊,“我很难想象你那个时候吸烟是什么模样,或者永远无法想象。即使你坐在那里抽烟,我也觉得很难想象,你干吗要抽烟呢,就像你觉得你不会马上得癌症似的。”

然后她心想,去触碰她,看看她会怎样死去。她心中有一种想法迫切想要知道。这是一种报复。但这也让她感到恐惧。她害怕看到在黑暗中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害怕去钻进那个黑洞,去看看等待在那里的究竟是怎样的剧毒恶怪。她憎恨这个女人,反正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不过“想一想”与“行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突然,她的大脑后部传来入侵者的声音——她是你的妈妈。可怜的小女孩米莉安并不想知道她那老女人母亲是怎样步入坟墓的。

“我没有得癌症。”她的母亲大声嚷嚷了起来。

“给我一根。”

“什么?”

“香烟。”米莉安捏响了她的手指,“拜托了!”

“我不会把烟给我女儿的,尤其是那个不知道如何说‘请’的女儿。”吸气,呼气,“我的女儿可比你有教养多了,年轻的姑娘。”

真的吗?

“好吧。请给我一根烟。”

“我不。”这个回答真他妈贱,仿佛这能让她获得快感。

“那我就抽我自己的烟吧。”米莉安说道,从她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个皱巴巴的盒子,“但是,我要提醒你一下,你违反了成立于19世纪后期由斯莫基·冯·斯莫金顿先生和他的妻子埃斯梅拉达·坎瑟菲斯共同颁布的吸烟者代码,他们宣布吸烟者在吸烟的时候应该像那些友善的小猴子一样一起分享香烟。”

米莉安点燃了她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愉悦的快感在她大脑中绽放——这是一种让她身体中所有的恐慌与沮丧都抛之脑后的肾上腺素。

“你怎么这么粗鲁,这么奇怪?”母亲说,“你简直不像是我养大的女儿。”

“你也不是那个把我养大的母亲。”

“你太没有礼貌了。”

“粗鲁,奇怪,没有礼貌。关于我你还知道什么呢?离家出走。这显然是一个错误。你还是好好享受你的香烟吧。”

她转身,甩开了庭院的大门。

“等等。”她的母亲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等待。

暂停了一下,然后,“对不起!”

“现在我知道你真的是一个外星人了。”

“请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刻薄。”米莉安听不到这些字眼背后的怒火。这句话多么软弱无力,多么忧郁辛酸。这是一次诚实的认罪。

米莉安只能回答:“好吧。”

“你会和我坐在一起吗?”

“是的。”她感到五雷轰顶。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个女人。她甚至不了解这个女人。米莉安告诉自己,她留下来只是因为她的好奇,仿佛她在阅读一本书,只是想知道结局而已。

她去了。她坐了下来。她们一起吸烟。

那只小狗跳到了米莉安母亲的腿上。它舔着女人手臂上的肝斑,仿佛它尝起来如同冰淇淋一般清爽可口。吧嗒吧嗒吧嗒。有点儿恶心,米莉安想要说些什么,但在那么罕见的一瞬间,她在精神上管住了自己的嘴。

她的母亲终于开了口:“你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知道。”

“那个男孩……”

“本。”

“我不清楚你们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你知道的。他——”她险些吐出了“他把我抵在树上和我**”这样的话语,不过她还是在这些字眼飞出嘴巴之前将它们抓了回来,“我们发生了性关系,我怀孕了。”

“但是他自杀了。”

“他……是的。”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因为……”突然,她开始咆哮,然后开始咬她的拇指关节,并且心想,我一点儿也不想坐在这里谈论这个。相比较而言,她觉得表现得尖刻、卑鄙,用锋利的字眼去刺激她的母亲反而更加容易一些。而这种真切的谈话,她和母亲未曾有过,她记忆中真的从未发生过。然而现在,它来临了,如喷油井、间歇泉一般,她是无力去阻止的,“因为他是一个浑小子,他来自一个混乱不负责任的家庭,因为我对他来说非常可怕,因为我们都是激素分泌旺盛而且思想欠成熟的青少年,我们有着关于生死的浪漫想法——现在她想用情感纱布塞住胸部的伤口,然而,噢,天啊,血不断涌出。这是我的错,我是个浑蛋,并且这个词甚至都不足以来彰显我的恶行。我不是浑蛋,我是一个怪物,在某种程度上,只能成为一个遭人唾弃的尖刻少女。接下来我知道的便是,他已经死了,我怀孕了。然后……”接下来的话语消失在她的嘴里,因为如果她继续说下去,她肯定会哭出来的,她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流下一滴眼泪。取而代之的,她开始抽烟,凝视着某处,瑟瑟发抖,“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想杀了她。”伊芙琳说道,“我想杀了那个可怕的女人。”

哇哦。

米莉安坐得笔直,“我……我不知道,你竟然会有这种感觉。”

“我想过这个问题,你知道的。”米莉安的母亲抬头凝视着她们头顶上方颤抖的棕榈树叶,“我想去那儿,然后……用她打你的方式去揍她。我的小棚屋里有一把我平时使用的园艺铲。我可以把它带到她家。我去敲门。然后,我就把她往死里揍。因为她夺走了你身上的一块肉,而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

“上帝啊!”米莉安说道,然后意识到因为这些,她的母亲将会被亵渎刺痛,于是她赶紧嘟囔着道了一个歉,但她的母亲似乎并没有听到。伊芙琳·布莱克只是坐在那里,夹在她的V形手指之间的香烟越烧越短。那段烟灰却变得越来越长,如同一个巫婆弯曲的手指,“啊,在我离开之后,本的妈妈怎么样了呢?”

“她进了监狱。他们在医院里采集了你的证词。”

“我记得。好像是的。”她还记得吗啡。

“他们在不久前把她放出来了。那个监狱已经人满为患了。”

“噢!”

“我希望她在她儿子身上学到了一个教训。我希望他们那把猎枪还在,我希望她愿意像她从你身上带走你孩子的生命那样将她自己的生命带走。”

她子宫内的一阵小小的绞痛让她险些哭了出来——如同一个开瓶器那样的螺丝锥刺穿皮肤,扭曲旋转。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听到她母亲嘴唇发出了某些声音……“就是这样。”米莉安的母亲突然说道,“一切都会向前发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一下,我们需要某个东西。”

她走进了屋内。

米莉安坐着,心脏怦怦直跳,肠道抽搐搅动,嘴唇干燥。她听到了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孩子的哭声,几栋房子以外的地方,而且这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伊芙琳·布莱克拿了两个玻璃杯回来。

以及一瓶薄荷甜酒。

这个女人选择的饮品。

这就是那天晚上当她去小树林与本约会之前偷的她母亲的那个饮料。他们喝了下去。他们做了爱,非常笨拙,并且他们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嘴巴尝起来有着薄荷的清甜味道。

她的母亲不记得这些了。这太残酷了。一个邪恶的纪念。当那杯酒递过来的时候,米莉安接了过来,凝视着它,她的母亲倒出了几指宽的**——如同小精灵的血液一般的饮料——一种不可思议的绿色。米莉安的母亲与她碰了一下杯,米莉安喝了一口。薄荷太甜,她不由得噘了一下嘴,恶心如轮船的甲板上棍棒鱼一般在她体内翻腾挣扎,但她一直不停地喝着,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次再有机会与母亲共饮将会是什么时候了。

然后她的母亲触碰了她一下。

手碰到了她的袖子,不是皮肤,只是接触到了布料而已。

米莉安想用手指去触碰一下——也许不经意之间,或者伊芙琳以一个庄重的姿态去握住女儿的手。那么死亡的通灵幻象将会快如闪电一般呈现,然后米莉安就可以看到这个女人究竟会遭遇怎样的悲惨结局——然而米莉安的母亲马上撤回了她的手。

“我们向前展望。”她的母亲说着,“我们向前迈进。八年也不算长,一眨眼就过去了。你的前方还有一整个未来。你可以……遇到一个好人。你还可以……再生小孩——”

“妈妈——”

“因为我想要孙子孙女——”

“妈妈。”

她的妈妈望着她。

“他们告诉我说,我不能生孩子。”

她的母亲凝视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又不是……我不明白。他们告诉我那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但是,但是……”

“他们告诉过你,他们肯定告诉过你。你刚刚是没有在听吗?”

“这是一个困难时期,米莉安,一个非常困难的时期——”

米莉安的牙齿咬住了玻璃杯的边缘。她真的不想谈论这个。她感觉自己要吐了。她的舌头舔湿了她的嘴唇,她用双手拿住了香烟与玻璃杯,“它死在了我的内心深处。”因为它,别的东西获得了生命,“当他们把它取出来的时候发现了……问题。感染。我……我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仿佛神游一般,医生在那里,他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那个疤痕……它……”她松开了她的双手,仿佛防御着什么一样举起了它们,“我不会再有孩子了。好吗?”

“咱们可以领养的——”

“我不……我不能。”

“你有很多选择。”

“我不想要他们!”米莉安激动地说道,“我不想要孩子。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是一个好妈妈。我TMD将会是一个可怕的母亲。我如果走运的话,将会有一个女儿,我会像在一次晚会上毁一条漂亮的裙子那样将那个孩子毁掉。她会恨我,我也恨她。冤冤相报何时了?”

“如果你没有……”她的母亲叹了一口气吞掉了接下来的话,她抱起了那只小狗,让鲁珀特坐在了她的腿上。

“如果只是什么?说出来。”

“如果你没有……用你的方式,对那个男孩。”

“本。”

她的母亲轻轻地点了点头。

米莉安站了起来,“他奶奶的。他奶奶的,奶奶的,呸!”她端起那杯薄荷甜酒,把它泼向地面,冰滚到了草坪上,然后她把玻璃杯也狠狠地摔了下去。

“米莉安!”她的母亲抬起头,一脸惊恐。

“我应该早就知道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你不能就……像这样。”

“你怪我。所有的一切,你都要怪我。”

“如果你曾对他好一点——”

“噢,那全是一些表面光鲜亮丽的瞎话,不是吗?你在这件事里面,难道看不见自己的影响吗——因为你头上套着这个狗屁袋子,是吗?让我把那个袋子摘下来,然后告诉你,我所看到的:我看到一个差劲的母亲把我的美好生活变得异常糟糕。”

伊芙琳起身,眼睛湿润,闪烁着光芒,摇了摇手指,“我把我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米莉安,我试着教你正确的价值观——”

“价值观。价值观!价值观?噢,去你大爷的。你让我去祈求神灵,结果他什么也没有给予我们。你根本不会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任何信息。你烧掉了能给我带来乐趣的所有宝藏。第一次我有机会跑进树林里和一个男人**做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你表现得那样震惊。你认为你教了我什么样的价值观?因为我学会了无知、愤怒,以及自我憎恨。还有愤怒之上的愤怒!不要因为我内心有着这个日本摇滚乐一般的恶魔而感到惊讶。就像他们说的那个老浑蛋药商一样:我看着你的一言一行长大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她将烟头弹进了附近的一个水盆里。刺刺刺刺。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

她的母亲起身,“米莉安,你给我走出去试试——”

“来,让我们统一一下意见,我们都让彼此失望了。对吗?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再也生不出孩子而我很高兴吗?因为我怕有一天我会变成像你这样的女人,而我的孩子会变成可怜的我。晚安!”城堡被夷为平地,土地一片干涸,她如风暴席卷一般回到了屋里。

暴风雨打碎了茶杯。

插曲

此时此刻

“你把她弄哭了?”格罗斯基问道。

“我把她弄哭了。”米莉安回答道,把那个烟灰缸推来推去,如同两个守门员之间被推来搡去的冰球一样。她闭上了双眼,试图清空忘却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噪声、所有的记忆。她试图忘记那个故事的结局,然而怎样才能做到呢?这是一个被太多怪物阻拦守护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曾把我的母亲弄哭过一次。”格罗斯基说道。现在他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走动。米莉安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脚步很轻盈,仿佛他更像一个不倒翁气球,而不是一个肉肉的鹅卵石,仿佛他的骨头是空心的,就像如果他想要快速移动,他一定可以做得到。“当时我十七岁,我以为我自己非常顽强,我对她说了那个带有女性**的肮脏字眼。我甚至都不记得到底是为什么了。也许是她不让我出去和那些家伙一起玩还是什么别的破事。于是我对她说了那句脏话。她掴了我一耳光,自那之后,我就觉得我脸上将会一直有一个手印,直到我毕业,直到我举办婚礼,甚至直到我的葬礼。她打了我之后,倒在了厨房的桌子上,默默抽泣。”

“这真是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这难道不是诺曼·洛克威尔【1】的一幅名画吗?《矮胖儿子骂快乐妈妈遭耳光》?20世纪50年代真是一个天真的年代。”

格罗斯基这一次并没有笑,他只是用他那褶皱的眼睛看着她。韦尔斯插了进来。

“所以,你怎么办了呢?”这个有着一头如泼墨涂鸦的黑发的女人对米莉安说道,“你把她弄哭了,然后呢?”

米莉安说:“我走了进去,躺在**,等待着。我的妈妈……还待在外面,好像会永远哭下去。那不是普通的哭泣,而是怨声号啕,上气不接下气,淹溺在自己的伤悲之中,无法自拔的那种悲恸哀鸣。我想过要回到那里,但我明明刚给自己找了一个安全出口,为何还要去毁了那个剧院呢?我仍然处于精神错乱之中,所以我等她出来。她走了进去。最终躺到了**。然后,我找到了她的电脑。”

“为了去找出究竟谁租的那幢房子?”韦尔斯抢先猜道。

米莉安点了点头。

“然后呢?”

“我找广告就花了一些时间——但是你在火炬岛上找不到太多的房屋租赁。最后,我发现了它,然后给那个人打了一个电话。一个好人。也许是一个同性恋。我编造了一个关于我和我的男朋友彼得·莱克在那儿拍摄一部色情电影的草率瞎话。我说,全都非常有品位,大多是肛交,我觉得很有趣。他却不这么认为,这是关键所在。他生气了,然后我解释了一下,是啊,噢,我也很生气,因为那个导演逃离了那个小镇,并欠我们一张支票——然后我说,我们都应该给他打个电话,但我只有他的号码,他却不接我的电话。这样,嘿,你能不能帮助这个色情明星腾出一点点时间,给我他的另一个电话号码?然后他就给我了。”

“你喜欢撒谎。”格罗斯基说道。

“其实并非如此,真相往往更有意思。”

“但是,你撒了很多谎。”

“真相是一把锤子,而谎言是一把螺丝刀,一个更为优雅精致的工具。但是有些时候,你只是想撬一个锁,不想把窗户弄碎。尽管打破窗户会带来更多的乐趣。”

韦尔斯掏出一根烟,点燃它,把它递给米莉安,然后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烟,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脑袋斜靠在她的手上,“所以,你打了那个电话。”

“我拨通了那个电话。”

“然后呢?”

“那是一个俱乐部,在南海滩。一个叫‘飞碟客’的夜总会。”

韦尔斯突然神经紧绷,就是这个,“飞碟客。”

“啊哈。”

“所以,你做了些什么呢?”

“你觉得我做了些什么呢?我去了迈阿密。”

“那么你在飞碟客遇见了谁?”

“拜托,凯瑟琳。我想你肯定知道。”

现在韦尔斯真的陷入了紧张之中——下巴离开了她的手掌心,胳膊肘离开了桌子——有那么半秒钟她的眼神如此炙热,仿佛要把米莉安钉在墙上一般。但随后格罗斯基歪了一下脑袋,看着她,然后韦尔斯假笑着恢复了正常,“不,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会问你嘛。”

“我在那儿遇到了啪啪。”

【1】 诺曼·洛克威尔:诺曼·洛克威尔(Norman Rockwell,1894年2月3日——1978年11月8日)是美国在20世纪早期的重要画家,作品横跨商业宣传与爱国宣传领域。他一生中的绘画作品大都经由《周六晚报》刊出,其中最知名的系列作品是在20世纪40和50年代出现的,如《四大自由》与《女子铆钉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