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驱逐令(1 / 1)

她醒了过来,汗水浸透衣衫,黏腻湿润的头发贴满了她的额头。

贾斯坐在那里。

“你擅自闯入。”她说道。

“什么?噢。对不起。”

她口中有着尼古丁的味道,与绒毛,还有遗憾。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喃喃低语。她在被褥周围摸索,找到了她的香烟,点燃了一根,闭上了双眼,“我明明把门锁上了。”

“蒂文有一把钥匙。”

“啊。”

“蒂文也想和你谈谈。”

“嗯。”她用大拇指的指甲擦去了眼角的困意。

“让我猜猜。他想给我点儿时尚建议。”

“我认为他想要——”

“把我赶出去。是啊,我明白了。”

“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

“怎么可能有什么好消息?”她一边说,一边调整为笔直的站立姿势,“我们走吧,让这件事快点儿结束。”

米莉安走出卧室,走进客厅,这也是门厅、厨房和家庭娱乐室,偶尔也会成为有些人的卧室。蒂文坐在床垫沙发上——当你对一些事情一知半解,不能彻底解决的时候,你就会自然而然地坐在床垫沙发之上,仿佛“床垫”是一种生活方式——他旁边坐着切丽,那个小小的韩国恋Gay女成天黏着他,如同一只离不开大树的考拉。米莉安用力翻了个白眼,她甚至担心眼珠子会迷失在她的后脑勺里。

“米里。”蒂文叫着她的小名,她讨厌那烦躁刺眼的灯光与气味难闻的垃圾火焰,“这不是锻炼,姑娘。”

切丽噘起了嘴,“你该走了,亲爱的。”

“我知道你是怎么死的。”米莉安说道,“我还没有告诉你,因为我觉得非常尴尬。但我现在是如此开心地想告诉你。”

那个女孩将她的舌头从她两个手指组成的V字之间伸了出来,然后不停地来回摇动,“有本事来咬我啊,臭婊子。你假装你是巫师或是别的什么狗屁东西,其实你只是想获得关注而已。”

“不治之症,淋病。”米莉安尖声说道,“这个病会在你全身上下绕来绕去。这是某种高辛烷值性传播疾病,任何努力与治疗都无济于事。简直可怕至极。你会感觉你尿出来的是酸液。你的输卵管会肿得像微波热狗一样。不过,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四个字:直肠感染。呸。真令人讨厌。你的屁眼——”

“闭嘴,婊子!”

“——将会看起来如同一个泄了气的自行车轮胎。真的,真的很惨。真可惜啊!”

这是一个谎言。切丽会在她七十来岁时因肺癌去世。但米莉安阅读过有关超级淋病的资料,这种情况下她染上淋病听起来倒比之后得肺癌要幸运很多。

而这已然让这个小屁孩抓狂了。因为她突然脱离了沙发,用涂得像视频游戏角色——“吃豆人”——的指甲特别凶猛地去挠抓米莉安。她一定有着寻找鬼魂的嗜好——然而蒂文的手抵住了她的胸,然后把她推搡到她身后的床垫之上。

“切丽,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一分钟。你没资格插话。”

米莉安专注地看着蒂文,“我救了你的命,兄弟。”

“是啊,我知道。”不过,通过他说话的方式,她可以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她,或者是他不够把这当回事。

“他本来打算毒死你。”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我们让你住在这里就是因为你能有点儿用。但是那什么,你已经三个月都没有付房租了。”

“四个月。”

“你这样说并没有帮到自己。”

“是啊,我知道。”

“那后来你在这儿就开始过上了各种喧闹的生活,你就如同有一个‘恶魔’在你的**里一般大声喊叫。”

“郑重声明,恶魔并不在我的**里。”

他的眉毛——染成了黄水仙般的金黄色,如同贴着他那黝黑的肌肤上的头发一般——呈现出麦当劳标志那样的拱形,“嗯,我很高兴知道此事。”

“我不太擅长道歉。”她说,“这让我生理上感觉很是痛苦。我身体右侧感觉一阵紧缩。”她的手按压在她的腹部,“就在这里,就像有人在用衣夹掐着我的卵巢一般。但是,尽管很痛,我还是会说:对不起,蒂文。我真的很抱歉!自从冬天来临,那个通灵的事情还没有灵验,最后这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我那天晚上杀死了那个家伙,结果我现在感觉很不好——已经感觉有些怪异。”

“我要搬进来。”切丽脱口而出,仿佛她试图遏制一个饱嗝却又无能为力。就这样说了出来,然后她咯咯直笑。

蒂文的脸凝固成“我他妈不是告诉你要你闭嘴一分钟吗”的表情,然后他把切丽按在了沙发上。

他转过身,开始说些什么——

米莉安向他挥手告别。

“没关系的。我会收拾好我的东西,在几个小时之内搬出去的。”

也许二十分钟就够了。

她并没有很多东西。

蒂文站了起来,敞开了他的怀抱,“我们可以拥抱吗?”

米莉安眨了眨眼睛,“不。不,我们不能拥抱。”

“姑娘,别这样。”

“那你不妨告诉太阳别去发光,蒂文。”

插曲

一年前

她一整夜都待在外面,现在已经到了早晨,她所能做的就是让那从她的早餐咖啡杯里飘出来的“蒸汽天使”来包围她的脸,来实施吓跑恶魔般的宿醉并使自己清醒这一神圣任务。

到目前为止,它们都没能成功。浑蛋天使。

不过,至少米莉安有足够的钱来吃早餐,也许还有午餐。十一月非常寒冷,但比往年要温暖许多,所以昨晚在南街的时候,她能够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勤奋工作的小姑娘一样兜售她的所有物件。噢,她并不是那种打工妹。

她摇晃着那灵媒似的摇钱树。

她是这样打算的:

太阳在下午五时开始下落。当人群拥入各种酒吧和艺术剧场时,街上的游客就会变得稀少。米莉安站在街角——奶酪牛排,香烟的气味,以及愤怒,朝她席卷而来。

她站在那儿,手持一个牌子:通灵算命挣钱。

十美元就可以让他们看到通灵画面。

她告诉人们,他们将如何死亡。

她对大部分顾客都撒了谎。噢,你将会在一次激烈的喷气滑雪中意外死亡。K-12直升机坠毁滑雪,兄弟。在你的客厅被熊吃掉——我就知道,对吧?如此疯狂!埃博拉病毒。猴子流感。松鼠天花。你在定点跳伞的同时和一个乌克兰超模**,真好啊,来,击个掌,真棒。

她很少会告知他们真相。

三十年后的某一天,你将躺在**孤独终老;你在开车前往那个令你讨厌的工作单位时出车祸被烧死;你被一沓油腻的冷奶酪牛排呛死。你死得很糟糕,因为我们都死得不好。

谎言是工作的一部分。

她讲述着有趣的故事。

他们会给她十美元。

大多数人并不想知道自己究竟会如何死亡。

大多数人想知道他们将会如何活下去。

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两件事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

她试图使自己性感起来——撕裂的T恤,被刀划破的牛仔裤,聚拢式胸罩(这对她而言如同夹起一对蚊子包,然后提升上拉。但是你只有这点儿料,没办法,真该死)。

在寒冬想要打扮得性感,真的挺不容易。

好吧,去他妈的。今天,她在那里享用了早餐,以及午餐。也许明天晚上,她就可以支付得起一家汽车旅馆的房间费用了,而不是挤在大桥底下,或是公园的长椅上,抑或是在流浪汉国王的车上(流浪汉国王知道所有的小伎俩。“别把窗户弄得都是雾。”他说道,“因为那样的话,警察就会知道有人睡在那儿了。”流浪汉国王的名字实际上叫作戴夫,他曾经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服务员来了,放下一盘被称作“工作特色菜”的菜品:香肠、腊肉、煎饼、鸡蛋、土豆煎饼、烤面包。总共七美元。吃饱早餐:避免饿肚子的最便宜与最简单的方法。

真难想象米莉安不喜欢吃早饭的话那该怎么办啊,哈哈。如果可以的话,她都想嫁给早餐了。不过,在香肠的连接处粘上一个环——一个多么可怕的想法,真的,因为她很可能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吃掉香肠的连接处以及那个环,不得不说,把它拉出来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好。

环。订婚戒指。

她在心里牢记:不要忘记那个公交车里的家伙。

安德鲁,这是他的名字。已经过了快一年。他是一个浑蛋。但这只是一次实验,她这样告诉自己。另一个实验。她警告过他。而在这一年里,她会来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在意她的那些警告。

现在,她坐着,不是在吃她的食物,而是去粗暴地对待它们。抓过香肠的手指沾满了油腻,培根贴在她的牙齿上,糖浆挂在她的下巴上。服务员来了,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米莉安心想:我记得你,苏茜·Q。你是那个十年后的某一天会罹患乳腺癌的女人,在二十年之内你就会死去。

癌症,癌症,癌症,如此频繁发生的癌症。

米莉安重新潜回到她的食物之中,如同一只被饥饿虐待的狼獾。突然间,那个女服务员再次出现——她抬起头。不是那个女服务员。

而是三个帅哥。事实上,是三个男孩。

他们其中的一个家伙,是个戴着时髦的深色眼镜、毛发粗浓杂乱、衣衫邋遢的人。在他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黑人家伙,而那一头金发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蜜蜂屁股上的花粉。第三个人是那种大腹便便、沉迷毒品的瘾君子,头发乱七八糟,夹杂着松香味,你几乎可以掀起一束来,然后插进大麻烟斗冒充烟叶。

“你真的会通灵术?”那个黑人问道。

“我们想知道我们会怎样死去。”那个时髦稻草人说道。

“因为这个听起来……”那个看起来像瘾君子的人说道,“酷毙了。”

“我下班了。”她回答道。

“我们有钱。”那个黑水仙说道。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那个时髦的邋遢男,而邋遢男又捅了捅那个瘾君子。他们每人掏出了十美元的钞票。

米莉安满脸狐疑地看着钱,眼神飞来飞去,“你们知道‘通灵’的意思并不是‘在一家小餐馆的卫生间里**’吧。”

黑水仙的眉毛惊讶地高高抬起,她在想它们是否会飘浮离开他的脑袋,飞回自己的家园去,“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骨瘦如柴的吸毒女?”她问道。

“是女的都喜欢。”他回答道。

“啊。你喜欢阴茎。”

“我不太喜欢你称呼它为‘阴茎’。”

“好吧。”她说道,像从天空中撵走蝴蝶一样,用一个拇指和食指夹起那些十美元钞票,迅速抢走,“让我们先从你开始,水仙,赶紧的,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她伸出了她的手,掌心倾斜向上。

那些家伙彼此面面相觑,她能感觉到他们的兴奋之情。

黑水仙伸出了手——

他坐在城市中间的一座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办公大楼外的路边,宽街上车水马龙,飘零斑驳的雪花降落在他的头发上,渐渐融化。他哼着小曲儿,同时,他的手在洋葱味小食品袋里进进出出。嘎吱,嘎吱,嘎吱。头上下摇晃。嘟嘟嘟。

另外两名粗鲁大汉走了出来,是那个邋遢男和水烟枪。邋遢男拿着一个格兰诺拉燕麦棒,而水烟枪拿了五个,还有一些蓝色的私酿威士忌,和一个加油站热狗(有一半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他试图开口说话,稻草人哈哈大笑,他可能也会变得很兴奋。

他们穿过停车场。

有一个人径直向他们走来。

圣诞老人。不是真正的圣诞老人,当然前提是如果真的有圣诞老人存在的话。这是一个喝醉了的、脏兮兮的圣诞老人。脸颊下垂,满脸胡楂。卡尔·莫尔登一样的鼻子上血管爆裂。红色圣诞老人的外衣包裹着他那梨形身材,令人惊讶的是,衣服却干净如洗,一尘不染,尤其是和他那脏兮兮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圣诞老人的帽子歪歪地耷拉在他那粗笨的脑袋上。

他有一件六瓶装的啤酒,手里拿着一瓶。打开。他轻轻一拉。

“哟!”他大喊一声,挥舞着手臂,擦了擦嘴巴,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在看他。一辆车远远地停在水泵那里,不过仅此而已。“嘿,啤酒还剩五瓶。每瓶五美元卖给侬。”

水仙抬起了他的头,噘起了嘴,“我们自己会买啤酒,小精灵。现在快回到你的冰屋里去。”

“胡说。”这个家伙大声怒吼道,他脸上呈现出一个敷衍的笑容,“如果侬这孩子够二十一岁的话,那么我就是那该死的复活节兔子。”

“我买。”水烟枪说道,朝着醉气熏天的圣诞老人走了过去。尽管他手中拿着很多零食,不知怎的他举着手中的五美元钞票像一面小旗子一样挥舞着。邋遢男点了点头,赶紧递过一张十美元,为水仙也买了一瓶。

“‘Natty Ice’牌啤酒来了。”圣诞老人说着,轻轻一拉,“真好!”

“这像狗屎一样难喝,但我们会喝下去。”水烟枪说道。

“我要去一下厕所。”圣诞老人说道,那几秒钟看起来似乎他只是站在那里,尿在他的裤子里,但随后他抽搐了一下,仿佛有人刚刚拉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他径直奔向埃克森美孚的办公楼。

邋遢男扔了一瓶啤酒给水仙。他们拉出水烟枪的零食,用袋子隐藏着啤酒,然后一起吃着喝着,谈天论地。什么什么圣诞假期。什么什么教授某某是一个真正的浑蛋。微博、推特、蝙蝠侠、肯伊·威斯特,等等等等。

水仙是第一个喝下去的人。一条血迹从他的鼻子里顺流而下,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水烟枪不得不提醒他。他把擦去的血迹蹭在包上,留下一根红色条纹。然后,另一个鼻孔开始出血。

他站了起来。

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

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如同编织绳子一样扭曲。拧紧,碾磨。

他打了一个嗝。

他尝到了口腔中的血腥味。

酒瓶从他手中滑落,因为他拿不住了。啤酒瓶摔得粉碎。咔嚓。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倒下。砰然落地。眼睛猛地打开,无法闭上,下颌紧咬,如同高压电通过了他的身体。心脏跳得如此之快,就像大力的击鼓动作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心脏骤停,如同一个拳头穿过一张薄薄的纸片。

——然后米莉安猛然抽离了她的手。

“怎么了?”水仙问道。她闻到了她自己手指上的香肠臭味。一阵恶心反胃而起,呈现出病恹恹的模样。她抓住时髦的邋遢男的手,然后是水烟枪的手,然后正如她害怕的一样。水烟枪也死在了那里。在停车场。血。疼痛。癫痫发作。昏迷。心肌梗死。砰,砰,砰。

邋遢男死得迟了一些。一个星期之后。他面色苍白,已经陷入昏迷。各式各样的医用管道与显示器,嘟,嘟,嘟——越跳越快,像一个机器人在**一般,嘟嘟嘟嘟,然后颤抖达到了顶峰,**,嘟呜呜。随着一个类似于**的动作,邋遢男的身体仰拱着瘫在了**,就好像有人用电击枪在他的屁股上电了一下。

死亡,黑暗,告终。

他们仨都完蛋了。

米莉安把他们的钱还给了他们。

他们抗议。

她告诉他们滚开。他们还是想知道在通灵画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你们都死于猴疱疹。”但他们仍然没有离开,她用一把黄油刀威胁他们,在他们面前挥舞,同时发出嘶嘶声。这个方法卓有成效。他们撤退了。她把她的盘子收到一边。食物毁于一旦,只剩下他们的死亡与她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