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和你说些什么,美国小鬼?我在一张写字桌后面度过二十七年的光阴。我从一开始就明白,在那不勒斯银行工作将会很枯燥,但我喜欢枯燥,它给了我时间去计划,去做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赚到很多钱。我是付出了很多时间和努力,但最后我做到了。
大多数时候,我等着酒席桌上的面包屑会掉进我嘴里,当我趴在那些官员的脚边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小狗伸着舌头,散发因为受挫而变得慵懒的气息。
然而我并不想要面包屑,我想要整块面包,我想要和那些脸颊丰满红润穿着晚礼服坐在桌边的官员喝一样的东西。
我从小份额的股票开始做起,我买下来再卖出去,利润是可笑的,但那总归是利润。在那个年代,经济还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有的行动只存在一种正确的解释,需要迅速地了解信息,需要懂得一些决疑法,但如果你头脑敏捷,你只需要翻一翻《24小时太阳报》就能明白应该在哪一只马上下注。
我在预测股市走向方面是个魔法师,然而我的上级却从来不重视这种能力。
一家银行,本应该是资本主义的神庙,相反,我感觉却像是生活在斯大林时代的苏联。
领导、政治家、工会领导人、承包商,每一天我看到他们簇拥在银行的走廊里,我都会想着那些婊子养的明明知道他们撒下的面包屑足以让我买到任何我渴望的东西,任何我妻子和我儿子渴望的东西,然而关于欲望的问题就在于你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底线之上。
后来,突然地,那不勒斯银行消失了。嘣!
毫无预兆,他们就那样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双手捧着一点饲料,对我说:“走吧,老好人,享受退休吧,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天下了。”
然而,如果说有一个永远也不能犯下的错误,那就是低估一个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底线的人。
从股市玩家的角度来说,帕斯夸雷·索马不值一提,但他算是头脑敏捷并且很真诚的人。遗憾的是,他那个一无是处的儿子,在外面搞大了一个在私人电视台工作、虚荣无知的女人的肚子,被迫要娶她。他们买了套房子,因此负债。接着有一天,那个浑小子被炒了鱿鱼,而帕斯夸雷被逼无奈地担保了他的贷款。
在那个时候,受到互联网泡沫的影响,我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因此我就陪着我的朋友去石头脸那里借了一笔钱。
在那之前,我都一直和这一切保持着距离。但我不是从月亮上来的,我是在街道上长大的,我知道暴力是一种策略,而且也许是最有效率的,为了能够强加自己的生意于别人。然而,在那个时候,我还是不懂它真正的含意。自从我还是一个年轻学生,还在准备着关于海关税的论文时,我就很清楚商业世界正在向相反的方向前进着。肉体强迫和威胁恐吓都只是适得其反的手段。让我无法理解的是,面对无限的可投资资源,黑社会帮派却固执地留守在原始的金融规模里,没有出路。如今的市场在讨论着全球化、国际贸易、财富虚拟化,而这些守旧的为荣誉而战的人依旧在**里插着手枪,在瓷砖下藏着现金。所有的这一切假如都很顺利,也就意味着,没有某个同伙背叛你,再开枪打花你的脸,或者没有警察抓到你。
事情必须要有所改变,即使是思想保守的帮派分子也能明白这一点。
然而,那一天,当我陪同帕斯夸雷去借钱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那个发现的诸多潜力,我也没能想象到像石头脸这种级别的大佬,身边竟然没有人有能力为他指明方向。
“你们好,先生们。”这个身材矮小粗壮的男人带着点神秘感地说道,“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们效劳的呢?”
“我的朋友正经历着一段困难时期。”我指着可怜的帕斯夸雷说道,他双手捧着帽子,两只发红的大耳朵露在外面,像是两顶草帽挂在头的两边。
“好吧。”石头脸用令人安心的语气回答道,“那我们的任务就是要让这些困难时期都过去。”
几个月后,肥皂匠的儿子没能向大佬还上一期款项。按照惯例,我作为贷款担保人,被喊到阿莱那卡赌场解释情况。
“您好。”石头脸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微笑着对我说道,“请坐下。”
我在台球桌旁一把破旧的椅子上坐下,而他继续拿着台球杆在练习着。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意识到他已经对我做了全面的调查。
他掌握了我所有的信息,我在哪里出生,我父母亲是谁,我是怎么认识我妻子的,我在银行的职位是什么。他甚至了解到有一段时期娜娜在流浪汉食堂里很活跃,还有我儿子在大学里成绩很优异。
在滔滔不绝地说出关于我这个存在的主要信息之后,他把台球杆重新放回到架子上,并注意到了我的忐忑不安。就在那时,他穿过房间,打开冰箱,抓起两瓶啤酒,打开,递给我一瓶,接着在写字桌另一边的椅子上也坐了下来。“你别担心,”他低声对我说道,“你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在这儿就是为了帮助你。”
他根本不在乎帕斯夸雷欠他的那点钱,那点钱的问题很容易就可以解决。“放轻松,”他说道,“我喊你过来是因为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朋友?”我问他,脸上写满了猜疑。
“朋友。”他回答我。
“那在这个新的朋友身份里,我应该做些什么?”
“那些在正常情况下每一个好朋友都会做的事情,”他补充道,“提出建议。对你来说这将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那不勒斯银行永远也不会给你的机会:证明你自己的能力,去操纵真正的钱,一大笔钱,你甚至无法想象有多少钱。作为回报,你将会得到一笔丰厚的酬金。”
起初,我有一点震惊,甚至感到被那个提议冒犯了。我反驳道还有一些事情他并不知道:银行曾经真的给过我机会,让我离开了我儿时的贫民窟,让我变成了一个受尊敬的人,一个丈夫,一个家庭的父亲。接着,如果是指职业上的,许多年前我曾有机会去领导香港分行。“如果我接受了,”我对他说道,“我将会变成一个重要人物,一个高层领导。”
“那么为什么你没有接受?”他打断了我。
“我妻子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生活。”
“唉,你看到了吗,你是一个受害者。你一直都是。”
“不,我不是。”
“你是一个受害者。你本可以做成大事,但他们不允许。”
“也许那不是我的命运。”
“如果一切都是因为那婊子养的命运,那些像我们这样的人甚至都不该出生。我们是从街道上混出来的,所有那些被我们征服的东西,都是我们付出了手上的汗水得到的。命运永远都和那些有钱人在一起,跟我们无关。”
“但是我们并不是来自同一条街道。”
“恰恰相反。”
“甚至手上的汗水也是不同的。”
“是相同的。所有那些你曾经一直梦想着的东西,现在你都可以得到了。”
“如今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老了。”
“有的是时间,爱德华。”
“没有了。”
“既然你遇到了我,我就告诉你你有时间。”
然后他对着我微笑。就这样,站在六十岁的门槛上,我意识到我刚刚遇到了我的第一个朋友。
是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这样做是为了钱。你在想,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有着我这样的过去,对那些钱肯定会贪婪。那些钱当然会让我垂涎,我还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聪明人在看到一堆窸窣作响的卡拉瓦乔 ①时心跳不会加速。
但我并不是为了这个,美国小鬼。
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因为在整个人生中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有活力。我盲目地相信着的唯一真理是这个:钱是仅次于上帝的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但和上帝比起来更有趣,而且你真的可以触碰到它。
没有人会在我身上下一分钱的赌注,甚至连我也不会,然而我还是做到了。我离开了黄楼街区,我清理掉了我的衣服上那用来建造这座城市的腐烂的凝灰岩的气味,我为银行尽职尽责直到他们把我像一只流浪狗一样抛弃了,再之后,我舔了舔伤口,又找到了新的主人。
在二〇〇二年年初,石头脸就有感觉恐怖主义的威胁将会占用政府情报部门接下来数年的精力,因此有了空间和机会把他那笔巨大的散发着臭味的财富洗干净,并转化成一个诚实的企业大亨的可靠财富。
我就这样正式地成为乌贼3000,在整个意大利南部规模最大的冷冻食品批发公司当税务顾问。事实上,在那些装满了冷冻章鱼和虾的巨大冰柜后面,在我的小办公室里,我在和时间赛跑。每天我都在为石头脸寻找着有钱可赚的投资,一切都要抢在奥萨马·本·拉登在巴基斯坦或者阿富汗的山中被找到之前。
因此奥萨马逃脱追捕越久,我们就能够越发从容不迫地在世界范围内计划投资,与外籍投机商人合作成立空壳公司,确保抢下一些项目的承包合同。比如说在哈萨克斯坦建设公路和机场;在撒哈拉沙漠里安装摄像头;为卡塔尔供应零部件;在南美洲买卖房地产套餐。如果不是存在着数百万人每天都在使用“全球化”这个词去表达一个精确的意思,没有人会怀疑所谓的全球化就是一个来自地拉那的毒贩子和一个来自阿曼的体育场建造商之间产生了联系,并且是因为一个对台球狂热的那不勒斯黑帮分子逐渐增加的地理知识。
在短短的时间里,我成功地把来自当地毒品市场的所有粪便转化成了一个香气宜人的经济帝国:我把过去变成了未来。此外,我还多赚到了一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