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桌子，桌子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墙上还是那幅海报—红色城堡一般的校园，几个穿校服的孩子开心地笑着。一个月前的今天，柚子来过这间招生办公室，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老师。
“Hello！柚子。”
“老师好！”柚子礼貌地朝老师鞠了一个躬。妈妈交代好几次了，一定要有礼貌。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啊？”
柚子流利地答道：“我非常爱看书，也爱画画，会吹口琴、弹钢琴，学过一阵架子鼓。”
老师笑了：“是一个文艺小男生哦！对了，我听说你不太喜欢体育？现在跳绳最多能跳几个？”
“128个。”
“真不错啊！怎么做到的呢？”
“就是每天坚持。”柚子骄傲地说，然后又告诉老师，“我妈妈为了让我每天跳绳，总是陪着我跳，有一次她还把脚跳崴了。”
老师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柚子不知道他是赞扬自己，还是妈妈。
老师点了点头：“那么今天你可以给我们展示一下才艺或者什么特长吗？”
柚子冷静地答道：“老师，我想挑战一下攀岩。”
老师愣了一下：“这个有一定的难度，你以前受过专业训练吗？
“没有。”柚子的眼神变得急切又热烈，“但是，我暑假的时候经常爬树，我就想挑战一下。”
老师把目光投向柚子的爸妈，妈妈还没来得及开口，爸爸就朝老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妈妈为柚子捏了一把汗，她以为柚子这次会选择吹口琴，毕竟这个学校非常重视孩子的艺术天分，所以她把口琴都带来了。没想到，柚子竟然选择了一项最有挑战性的项目。
爸爸当然也知道，攀岩是有技巧的，如果弄不好，柚子的“印象分”大打折扣不说，还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当他看到柚子那坚定的神情时，突然想到幼儿园那三年，班里老师给柚子的评语永远都是“胆小、内向”，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既为自己陪伴柚子太少而懊悔，又不相信柚子天生就是这样的人。
进了体育馆，柚子一声不吭地走近攀岩墙。男老师为他绑好安全绳，戴好安全帽，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始吧！”
柚子点了点头，右脚迈上了攀岩墙的第一块石头，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爸爸的眼神里充满欣喜，妈妈的眼里却还隐含担忧，毕竟是好几米高的墙，万一……
开始很顺利，柚子爬到攀岩墙中间的时候，石块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本来柚子就比同龄人长得矮，腿自然也就比较短，攀岩起来有点儿费劲了，毕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突然，柚子右脚一滑，整个人晃了一下，差一点儿身体就悬空了。
妈妈“啊”的一声，几乎要冲过去让柚子赶紧下来，却一把被爸爸拖住了。
柚子也吓了一大跳，那种害怕的感觉像电流一样向他袭来，但是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他定了定神，重新踩稳了一块石头，往上攀去，终于突破了三分之二的墙高。在这里，最大的障碍出现了：一部分墙体往里头凹陷，更高处的墙体反而凸出来，形成一个大幅度的“s”形，一般人到这里，都没办法往上攀了，因为如果踩不到石块的话，人很容易被悬空，然后就会被迫沿着安全绳滑到地面。
柚子这时真被难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石块离自己挺远，脚尖一碰到，脚就会滑一下，再踩不住的话，就只能滑下去了。
他想起幼儿园走平衡木那一次，在他脚面着地的那一刻，身后是小小的讥笑声：“真是个胆小鬼！”
“我真的是个胆小鬼吗？”此刻，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他稍微右转头，看了一下地面，已经离地面这么高了吗？柚子的头有点儿眩晕。
我是继续攀，还是滑下去呢？
如果失败了，是不是再也没机会来这个学校呢？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呢？
难道我天生就胆小吗？
柚子停在那里，脑海里的各种念头像一堆杂乱的毛线一样缠在一起。
“这有什么？”豪豪的口头禅突然从柚子乱哄哄的脑海里跳出来，他想起豪豪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自己在农村的时候，不是和豪豪跳过大沙坑吗？那个“土墙跳台”也很高呢！那个时候我只有快乐，一点儿都不害怕！如果我现在继续往上攀岩，别人肯定不会觉得我胆小了！
这时，地面传来妈妈的声音：“柚子！小心一点儿！”
爸爸接着大声说：“儿子！爸爸觉得你本来就是个勇敢的孩子！
“我本来就是个勇敢的孩子吗？”柚子想，“以前自己害怕什么呢？害怕跌倒、害怕细菌吗？可是我在农村不是也不怕高、不怕细菌吗？现在是害怕爬到高处掉下来吗？可是有安全绳啊！”
“我爸说，做一件事就算再辛苦，也要做好。想吃西瓜就要先种下西瓜籽，还要给西瓜地浇水、施肥、除虫子……”柚子在这个又渴又热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狗剩的那句话。
“沙子是软的，有什么好怕的？跳呀！别怕！别怕！”豪豪的话好像就在耳边。
别怕！别怕……
柚子又想起自己在农村菜地里和爸爸的对话：
“那叶子是靠什么顶出来的呢？”
“肯定是靠自己的力量，不可能靠它们的爸爸妈妈吧！它只有突破自己，才能钻出地面。”
像得到某种鼓舞似的，柚子定了定神，抿紧嘴唇，重新把右脚伸出去，同时上身也往右倾斜了一点儿。哇！正好，他的前脚掌顶在了那块石块上！他立刻来了信心，稳住右脚，迈开左脚，终于稳稳地站住了！总算过了最难的这一关！
攀吧！向上！不断向上！他鼓起勇气，不停地往上攀爬，直到他拿到了攀岩墙顶端的那面小红旗。他举着小红旗，激动得后背都发热了，情不自禁地挥舞了一下旗子。
噼里啪啦的掌声就在那一刻清晰而热烈地响了起来！
他终于攀到了从来没攀过的高度！这可是七米高的攀岩墙！柚子转身看了看地面，几个大人一下子变小了很多，这种感觉很神奇，他觉得自己真像爸爸说的那戴着“凸透镜”的大鹅！爸爸说对了：“我们的恐惧，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吓自己。”
他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沿着安全绳滑到了地面，迎接他的是爸爸紧紧的拥抱：“我儿子真勇敢！”
妈妈双手捂着嘴，可能因为太激动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柚子抽出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一字一句地，像是对着爸爸妈妈，又像是对自己说道：“我希望，再也没有人叫我‘胆小鬼’了！”
“对不起，宝贝！”妈妈突然哽咽道。
柚子吃惊地看着妈妈。
妈妈用手指擦了擦眼角：“你出生的时候，哭声是那么有力；会爬的时候，充满好奇心，到处摸索，小眼睛黑溜溜的，显得那么机灵可爱；会跑的时候，你是小区孩子中跑得最快的一个。三岁时，你开始有点儿调皮了，在家每天翻箱倒柜，七摸八拆的，妈妈觉得收拾屋子太累，总是责备你，你一爬高我就说危险、危险。为这些，你爸没少和我吵，说我限制你的自由。”
爸爸拍了拍妈妈的背，让她别激动。妈妈继续对柚子说：“其实你爸爸是对的，我真的剥夺了你很多探索的自由，让你变得越来越胆小。刚才你在攀岩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你老往家里的‘兔子洞’里躲，是因为那个地方让你感到自在，而且我们老吵架，也让你感到压抑。你这么小，你能躲哪里去呢？只能躲那里了……”
“妈妈，不怪你！”柚子替妈妈擦眼泪，但是，妈妈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这次去了一次农村，妈妈看到你那么自由自在，快乐得不得了，更觉得以前妈妈对你管束太多了，你本来就像天上自由的小鸟，妈妈却剪断了你的翅膀。”
爸爸摸摸柚子的头，说：“我也需要改变，我和你妈妈以后不会动不动就吵架了。看你这次从农村回来，进步多大啊！儿子，你在成长，爸爸妈妈也要成长，否则，就跟不上你的脚步了。”
掌声再次响起，是秋秋老师，她走过来说：“说得太好了！我们学校的理念就是‘突破自我’，柚子今天的表现，足以让他成为我们学校的一员！柚子，我们期待你有更多‘突破’哦！”
“嗯！”柚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马上就可以在这里上一年级了，在这个像童话城堡一样的学校，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柚子和妈妈先走出了体育馆，爸爸将这次进校的三个通行证还给了秋秋老师。
接过通行证，秋秋老师说：“我这次看柚子都没有老是眨眼睛、耸鼻子的情况了。之前是怎么回事？”
“这次来学校前，我也带柚子去做了一个检查，医生的判断是因为干眼症和鼻炎导致的频繁眨眼和耸鼻，没有别的问题。孩子在城里看电子产品多，那一阵空气也不好，去了农村以后，孩子天天在田间地头跑，自然就好了。”
“原来如此。看来，亲近大自然确实很好。”
告别了老师，走出校门时，爸爸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一本正经”地对柚子说道：“我有一个重要的事要向你宣布！”
“是什么？”
“你可以在家养一只宠物！”
“真的吗？”柚子几乎要跳起来了，这可是他渴望了两年的事！他那灵活的小眼珠转了转，像想起了什么，“爸爸，这是不是你说过的从农村回来后给我的惊喜？”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大声说：“哦！对！对！”
柚子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连忙问妈妈：“你不是一直不同意我养宠物吗？”
“这次我真的同意了。”妈妈说。
柚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妈妈，这可是地上有一根头发丝都要捡起来的妈妈啊！
爸爸对柚子说：“这一次可要表扬你妈妈了。当她从农村回来后，主动和我说愿意让你养宠物时，我也被她的‘巨变’惊呆了。她说是因为在农村时，你那么羡慕豪豪身边有‘侦察兵’，你经常帮奶奶喂兔子，在院子里给小鸡搭小窝，还带着小鸭子去散步，甚至还给小鸭洗澡……和它们在一起你那么开心，又那么有爱心，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限制你了。”
“都说要‘突破自我’，我也要‘突破’一下我的‘洁癖’了。其实养宠物好处很多，会让孩子热爱小动物，学会照顾小生命，变得更有责任心。之前我只考虑‘搞卫生很麻烦’这一块了。”妈妈说。
“妈妈真好！”
“其实是柚子经常给妈妈带来惊喜和感动呢！”妈妈说。
又走了一段路，爸爸趁柚子不注意，小声对柚子的妈妈说：“本来我说的那个惊喜，是送柚子一艘他一直想要的‘遥控高速快艇’，没想到误打误撞变成这个惊喜了！”
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柚子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柚子高兴得跳了起来，正要说话，妈妈赶紧“嘘”了一声。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我抓到谁，谁就要老实交代。”
爸爸说着故意扮老鹰状，去抓柚子和他妈妈。
见妈妈轻盈地躲开，爸爸又去“抓”柚子，柚子大叫着跑远了。
笑声洒了一路。
夕阳下，张开双臂奔跑的柚子，就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鸟儿，随时就要飞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