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农村后，柚子还是第一次碰到下雨天。天空是灰白色，一道闪电划过，像在一块灰白幕布上画出的一条白线，转瞬间，白线又倏地消失了。雷声先是响了几下，像是一个人在闷罐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低吼，接着就突然炸响开来。柚子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心想，豪豪的妈妈说豪豪的声音大得像“炸雷”，还真有几分像！

不久，雨水就像银丝线一样不断地落了下来。没过一会儿，靠东墙的一些“小黄花”就被雨水打得满地都是，妈妈说那是丝瓜的花朵。最“坚强”的要数院子墙边的牵牛花了，每朵花都是深紫色的，中间有一小撮白色，开在一片绿色中，配着廊檐的雨滴声，好像一个个小喇叭在雨中嘀嗒地吹奏着，难怪它也叫喇叭花。

柚子坐在大炕上，看着院子，院子里有了积水，坑坑洼洼的，地上零星掉了一些叶子和几颗枣，回到城里以后，他将再也无法透过窗户看到树了。他们家住在高楼，看到的从来都只是对面的高楼和天空。此时此刻，他巴不得这雨不要停，这样他就能一直留在农村。

但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雨还是“不懂事”地停了。

爷爷、奶奶、豪豪、狗剩和沐沐一直把柚子一家送到村口。在那里，大伯已经叫来了一辆车。

奶奶站在还有些湿漉漉的土路上，抓住柚子的手摩挲着，奶奶的手粗粗的，柚子的手白白嫩嫩。看到奶奶脸上有一块黑色，柚子踮起脚帮她擦了擦，这个奶奶啊，每天为了生火，都要把煤炭捣碎，有时候用手去拿煤炭，再一不小心摸一下脸，脸就黑一块白一块的了，像一只可爱的老花猫。

柚子以前从来没想到奶奶做一顿饭这么辛苦，光把灶膛生起火来，就要花很多时间和力气，所以当奶奶说“娃再来啊！”的时候，柚子觉得鼻子有点儿酸酸的。

爷爷还在努力把那一摞钱塞给柚子的妈妈：“快拿着吧，你们城里花销大。”

爸爸替柚子的妈妈挡了回去：“爸，钱您拿回去。我们都没在你们身边孝顺你们，现在还能花您二老的钱？我看这次您的牙又掉了几颗，你们连假牙都舍不得花钱安，还给我们。钱，你们留着，赶紧去把假牙给安了！”

爷爷憨憨地笑着，无奈又欣慰地把钱装了回去。

爸爸拍了拍豪豪的肩膀：“你告诉一下叶香香，过几天会有修路队的工人去她家。前几天我找村主任了，建议给叶香香家的院子铺一条简单的‘盲道’，这样她就不会老摔跤了。村主任说正好村里修路剩下一些石头可以用起来，过几天他就带工人过去。”

“保证完成任务！”豪豪又用“炸雷”般的声音回答。

妈妈把一大袋东西塞到狗剩的手里：“阿姨也请你帮一个忙，这一袋毛巾、牙刷什么的小东西，你给叶香香拿过去，她九月上学可以用。”

柚子也从口袋里拿出几块石头，送给了豪豪、狗剩和沐沐。这是他昨晚画到很晚才完成的石头画。

豪豪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石头，一共两块，一块扁平的石头上画着一个大西瓜，他像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似的，“扑哧”笑了。另一块石头上画了一棵白杨树，树干上有两颗大眼睛，像极了叶香香的双眼。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狗剩的石头画是一口井里的一个大木桶，沐沐的石头画上是一个绳索秋千。

他们三个抬起头，这时候都不说话了，只是愣愣地看着柚子坐上车。

“孩子们回去吧！我们过年再来！”妈妈打破沉默说。

“真的啊？”三个孩子的眼睛一亮。

豪豪先说：“到时候和柚子一起放花炮！你们城里都不让放了。”

狗剩接着说：“我还没带你捉萤火虫呢！我先让我爸编一个竹笼子，明年夏天一起捉。”

沐沐说：“我姥姥会做好吃的炸糕，到时候一起吃。”

豪豪和狗剩笑她：“就知道吃！”

三个小伙伴都看向柚子，这个城里来的小孩儿虽然对田里的、地里的、树上的东西都不太了解，身上却有种神奇的东西吸引着他们，尤其是他在叶香香院子里认认真真吹口琴的时候，显得那么安静，那么斯文，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悠扬美好的。

柚子也舍不得离开农村的小伙伴，见了他们，他才知道，男孩儿可以这么“野”，这么“淘”，这么自由。农村的土，农村的水，农村的叶子、石头……都可以“玩”出很多花样。

车启动了，柚子回头看，爷爷、奶奶和三个小伙伴还站在村口朝他们招手呢！他们的身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柚子的视野里。

如果没到过农村，柚子以为所有人头顶的天空都是一样的。可是爸爸说，就算是有雾霾的城市的同一天，农村空气也比城里好，因为空旷的地方多。

农村，这个他曾经害怕来的地方，想象中又脏又乱的地方，竟然是天这么蓝、空气这么好、田野这么广阔的好地方，有那么多好吃好玩儿的，还有这么可爱的小伙伴。柚子的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车窗外，一排排白杨树在后退着、后退着……田野的风，很快将柚子含着的泪水风干了。

再见了，我的小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