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礼敬尚隆心存杀机(1 / 1)

北朝论稿 李凭 1459 字 5个月前

宣武帝排除宗室诸王,却又难以驾驭朝廷,他不得不利用外戚和近臣。《资治通鉴》卷144《齐纪》“中兴元年正月”条记载:

(宣武帝)不能亲决庶务,委之左右。于是幸臣茹皓、赵郡王仲兴、上谷寇猛、赵郡赵脩、南阳赵邕及外戚高肇等始用事,魏政浸衰。[26]

在这段记载中,外戚高肇被排列在最后,但实际上高肇所受恩宠超过了幸臣茹皓、王仲兴、寇猛、赵脩等人。

高肇是宣武帝生母孝文昭皇后高氏之兄,为宣武帝亲舅。昭皇后早就遇害身亡,所以高家在孝文帝朝并无起色。[27]宣武帝即位以后,高家忽然被召到朝廷接受封拜,《魏书》卷83下《外戚下·高肇传》记载:

高肇,字首文,文昭皇太后之兄也。自云本勃海蓨人,五世祖顾,晋永嘉中避乱入高丽。父扬,字法修。高祖初,与弟乘信及其乡人韩内、冀富等入国,拜厉威将军、河间子,乘信明威将军,俱待以客礼,赐奴婢、牛、马、彩帛。遂纳扬女,是为文昭皇后,生世宗。扬卒。景明初,世宗追思舅氏,征肇兄弟等。……诏扬嫡孙猛袭勃海公爵,封肇平原郡公,肇弟显澄城郡公。三人同日受封。……数日之间,富贵赫弈。[28]

高家出自于东裔的高丽族[29],地处偏僻,门第寒素,皇恩突然降临,骤然“富贵赫弈”,似乎梦境,却系事实。不久,咸阳王元禧被诛。镇压元禧谋反的首功当属于烈、于忠父子,但是最大的获利者却是新贵高肇。《高肇传》记载:

是年,咸阳王禧诛,财物、珍宝、奴婢、田宅多入高氏。未几,肇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冀州大中正,尚世宗姑高平公主,迁尚书令。[30]

高肇既分得元禧的家财,又获得北魏朝政的权力。他先领吏部,执掌朝廷人事;后迁尚书令,总览行政大权。

高肇尚宣武帝之姑高平公主,与皇家亲上加亲,政治地位更加巩固。而北魏政治也因此形成新的格局,《魏书》卷21上《献文六王上·北海王详传》记载:

世宗讲武于邺,详与右仆射高肇、领军于劲留守京师。[31]

从辅政的咸阳王元禧等人手中夺回政权,宣武帝得以览政;随后,宣武帝来到邺城重镇“讲武”,以此震慑局面;为了预防政变,宣武帝命元详、高肇与于劲留守京师。领军于劲是顺皇后的父亲,《魏书》卷83下《外戚下·于劲传》中称他“颇有武略”。[32]对于京师留守的用人,宣武帝是煞费苦心的。于劲与高肇同被安排作京师留守,形成于、高两外戚对付元详一宗室的格局。

高肇骤然暴发,所受皇恩无人堪比,当然他也为此做出了显著回报。读《魏书》的《高肇传》,不难感受到史家对高肇这样的外戚是抱着片面的批判态度的。即便如此,也偶尔流露出赞扬之词来。该传记载:

肇出自夷土,时望轻之。及在位居要,留心百揆,孜孜无倦,世咸谓之为能。[33]

“世咸谓之为能”是相当高的评价,在微词屡见的《高肇传》中出现如此评价,应该是客观的,也是难得的。《魏书》卷8《世宗纪》史臣曰:

世宗承圣考德业,天下想望风化,垂拱无为,边徼稽服。而宽以摄下,从容不断,太和之风替矣。[34]

宣武帝朝的初期,推行“宽以摄下”的政策,致使腐败丛生,引起权力纷争。[35]宣武帝朝的中后期,因高肇“在位居要”而相对平稳,从而在文治方面颇有作为。宣武帝得以“垂拱无为”,是有高肇在“留心百揆”的缘故。北魏政权能够造就“天下想望风化”的景象,其中应有高肇的贡献。

当然,跻身政坛的高肇必然要成为宣武帝用以铲除对手的工具。元禧被诛之后,另一位辅政皇叔元详一度独揽朝政,并且排挤了外戚于忠。元详一时志满意得,却不料好景不长。《魏书》卷21上《献文六王上·北海王详传》记载:

至此,(北海王详)贵宠崇盛,不复言有祸败之理。后为高肇所谮,云详与(茹)皓等谋为逆乱。[36]

对于元详的处境,胡三省在《资治通鉴》卷144《齐纪》“中兴元年十一月丁酉”“于是诏停其封优进太府卿”条下注曰:

详能以计疎于忠,而不知高肇已制其后矣。[37]

胡三省的评论真是一针见血。

高肇攻击的主要对象是宗室诸王,诸王之中又以元详为重点。《高肇传》记载:

世宗初,六辅专政,后以咸阳王禧无事构逆,由是遂委信肇。肇既无亲族,颇结朋党,附之者旬月超升,背之者陷以大罪。以北海王详位居其上,构杀之。又说世宗防卫诸王,殆同囚禁。[38]

仅仅依据上述记载来看,似乎元详之败纯系“高肇所谮”的缘故。其实,元详自身贪腐已极,而且张狂无忌,才终于招致朝野愤慨,此为根本原因。“在位居要”的高肇理应及时反馈朝廷,倘若不闻不问,反倒失于职责。何况宣武帝也有除去元详之意,《魏书》卷21上《北海王详传》记载:

初,太和末,详以少弟延爱;景明初,复以季父崇宠。位望兼极,百僚惮之。而贪冒无厌,多所取纳;公私营贩,侵剥远近;嬖狎群小,所在请托。珍丽充盈,声色侈纵,建饰第宇,开起山池,所费巨万矣。又于东掖门外,大路之南,驱逼细人,规占第宅。至有丧柩在堂,请延至葬而不见许,乃令舆榇巷次,行路哀嗟。……详虽贪侈聚敛,朝野所闻,而世宗礼敬尚隆,凭寄无替,军国大事,总而裁决。每所敷奏,事皆协允。详常别住华林园之西隅,与都亭、宫馆密迩相接,亦通后门。世宗每潜幸其所,肆饮终日,其宠如此。又详拜受,因其私庆,启请世宗。世宗频幸南第,御其后堂,与高太妃相见,呼为阿母,伏而上酒,礼若家人。临出,高每拜送,举觞祝言:“愿官家千万岁寿,岁岁一至妾母子舍也。”

宣武帝对元详早就不满,但是表面上却故作姿态,甚至对元详母子“礼敬尚隆”,其实心中已经存下杀机。

《魏书》的作者也是这样看待的,《魏书》卷21上《献文六王上》卷末史臣曰:

北海(王详)义昧鹡鸰,奢**自丧,虽祸由间言,亦自贻伊戚。[39]

对于发生在元详身上的“奢**自丧”罪行,虽然有具体执行纠察的大臣奏报,但真正主导处置其事的是宣武帝。《北海王详传》记载:

于时,详在南第,世宗召中尉崔亮入禁,敕纠详贪**,及茹皓、刘胄、常季贤、陈扫静等专恣之状。亮乃奏详:“贪害公私,**典礼。朝廷比以军国费广,禁断诸蕃杂献,而详擅作威令,命寺署酬直。驱夺人业,崇侈私第。蒸秽无道,失尊卑之节;尘败宪章,亏风教之纪。请以见事,免所居官爵,付鸿胪削夺,辄下禁止,付廷尉治罪。”并劾皓等,夜即收禁南台。又虎贲百人围守详第,虑其惊惧奔越,遣左右郭翼开金墉门,驰出谕之,示以中尉弹状。……徙详就太府寺,围禁弥切。[40]

据同传又载,元详被处置之后,宗室诸王均受监督,“殆同囚禁”。

在收禁北海王详的过程中,北魏朝廷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下,表现得“围禁弥切”。这是因为,自从元禧死后,元详就在孝文帝顾命大臣之中处于独尊的地位。对他的处置,意义并非仅在于惩治腐败,而是更加着眼于政治。这在宣武帝下达的诏书中写得十分明确,上引《北海王详传》记载该诏书称:

王位兼台辅,亲懿莫二,朝野属赖,具瞻所归。不能励德存道,宣融轨训,方乃肆兹贪腼,秽暴显闻。远负先朝友爱之寄,近乖家国推敬所期,理官执宪,实合刑典,天下为公,岂容私抑。……邦家不造,言寻感慨。

宣武帝以“天下为公”的名义,沉重地打击了宗族诸王势力。至此,孝文帝以宗室辅政的政治设计彻底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