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在论述中,先将“风”和“骨”分开来讲,但在后来又把“风骨”结合成一个概念,与“采”对举起来讲。他的意思是要把内质美与外形美统一起来。“风骨”是内质美,“采”的修饰是外形美。在这个问题上,不少论者把“辞”与“采”这两个不同的概念混为一谈,或以为“采”只能修饰“辞”,而与“情”无关,结果使论证陷入困境。实际上,情、辞是作品构成的基本要素,只要是作品,不论好坏,都要有情与辞。我们在上面已说明了这一点。情、辞都属于《情采》篇的“质”的方面,但如果要使作品文情并茂,就还需要“采”的修饰,所以“采”属于“文”的方面,文质彬彬,这样才能成为动人的作品。刘勰的“质”的概念与我们今天的内容的概念不是对应的,“质”是指本色而言,情有情的本色,辞也有辞的本色。而“采”是要在本色上加上润饰。所以《情采》篇有“文附质”和“质待文”的论点。而且还说“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意思是说,文采须以情性为内在的根据,但文采对情性的修饰也是必要的。虽然在本色和文采之间,刘勰更看重本色,甚至说“繁采寡情,味之必厌”。但他从未否定“采”的意义。那么对待与情、辞相对应的内质美的“风骨”,还需要不需要“采”的装饰呢?刘勰在《风骨》篇的后面一段文字回答了这个问题。
夫翚翟备色,而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
在这里,刘勰用比喻的方法,把“风骨”与“文采”作为一对范畴提出来讨论。在他看来,如果仅有文采的优美而缺乏风骨,就像那五色的野鸡乱窜;但如果仅有风骨而缺乏文采,那不过是色调单一的猛禽高飞,也是很枯燥乏味的。他的理想是要把风骨与“藻耀”结合起来,这才是文坛的凤凰。这就提出了内质美和外形美应兼顾的问题,这是一个层次。更深的一个层次是风骨与文采之间的“圆”和“练”的问题。他说:
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骛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风骨》)
这段话虽然还是强调遵守旧的规范的重要性,但可贵的还在刘勰提出了风骨于“采”之间的“圆”与“练”的要求。“圆”,圆熟;“练”,练达。这就是说风骨和采之间的配合要达到“圆熟”和“练达”的地步,用现在的术语说,就是风骨都还需文采的润饰,而且这种润饰要达到不露痕迹的境界,只有这样,才能做到“风清骨峻,篇体光华”;“才锋峻立,符采克炳”,内质美和外形美才得以统一。
(原载《文艺研究》1999年第6期)
[1]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01页。
[2]廖仲安、刘国盈:《释“风骨”》,原载《文学评论》1962年第1期,见《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下,齐鲁书社1988年版,第611~612页。
[3]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234页。
[4]马茂元:《说风骨》,载《文汇报》1961年7月12日。吴调公:《刘勰的风格》,载《光明日报》1961年8月13日。詹瑛:《文心雕龙的风格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5]王运熙:《从〈文心雕龙·风骨〉谈到建安风骨》,原载《文史》第九期,见《〈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下,第641页。
[6]刘禹昌:《文心雕龙选译·风骨》,载《长春》1963年第1期。
[7]徐复观:《中国文学中的‘气’的问题——〈文心雕龙·风骨篇〉疏补》,见《中国文学论集》,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第284页。
[8]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6~97页。
[9]马茂元:《说风骨》,载《文汇报》1962年7月12日。
[10]张少康:《文心雕龙新探》,齐鲁书社1987年版,第131页。
[11]参见寇效信《论风骨》和牟世金《从刘勰的理论体系看风骨论》,此二文均收入《〈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下。
[12]钟嵘:《诗品序》。
[13]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24~25页。
[14]徐复观:《中国文学中的“气”的问题——〈文心雕龙·风骨篇〉疏补》,见《中国文学论集》,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第2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