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以民主的方式独裁(1 / 1)

代善派手下人转告吏部承政阿拜,“谁值班谁办差,是制度,不能以任何理由更改。今天不是正红旗人值班,为什么要派正红旗人办差?你们应该找镶黄旗和镶蓝旗,而不应该找正红旗。正红旗办此差,名不正,言不顺,万一出了差错,我们承担不起责任!”

阿拜把代善的话,添油加醋地转述给多尔衮。

多尔衮一听,火冒三丈,心里暗骂:“老代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处于什么位置,还敢跟我讲原则谈规矩?在大清圈子里,我的话就是原则,就是规矩。我派正红旗人办差,是瞧得起你们!既然正红旗人给脸不要脸,就休怪我不客气!”

济尔哈朗私下寻找办法,准备对代善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

这一天,正赶上代善之孙、萨哈粼之子、多罗郡王阿达礼在家里宴请诸位亲王、贝勒。代善与多尔衮坐在一桌。代善向多尔衮提起此事。

代善问多尔衮:“睿亲王,你听说正黄旗阿哈亮所属牛录两个奴隶叛逃之事了吗?”

多尔衮说:“听说了!吏部不是派宜希达、宜喇尼追捕了吗?”

代善说:“宜希达没有去,这是我的意思。咱们的值班制度写得很清楚,谁值班谁办差谁负责,他旗值班,派我旗办差,这不是违反规章制度吗?我旗人不去办差,不是推卸责任,而是承担不起责任!”

多尔衮呵呵一笑:“礼亲王,干吗那么较真啊?咱们在一个马勺里讨饭吃,各旗相互帮助一下也是应该的。今天,咱们是来喝酒的,不谈政事!礼亲王,我敬您一杯!”

多尔衮不接代善的话茬儿,是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件事情上,镶黄、镶蓝、镶白三旗的旗主,吏部官员,都应该承担治下不严、疏忽失察的责任,按律该罚。代善不让宜希达出外办差,既合法又合理。因为此事牵扯到很多人,多尔衮不便说,也不好说。

多尔衮回家之后,反复思考此事,寻找对策。

多尔衮认为,他现在是皇太极身边的红人,权势显赫的和硕睿亲王,手握大清政府人事大权,不能犯低级错误。即使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也要找到替罪羊。

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皇太极把代善、两红旗的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有理由要打击,没理由制造理由也要打击。两红旗人,经过皇太极三番五次地打击,现在已经势衰力弱,在大清官场上的处境非常被动。

于是,多尔衮不等皇太极追究此事,便化被动为主动,恶人先告状,他跑到皇太极那里狠狠奏了代善、宜希达、摩罗洪一本。

多尔衮对皇太极说:“皇上,正黄旗阿哈亮所属牛录两个奴隶叛逃,阿哈亮及时到吏部报案后,吏部随即安排值班将官前去追捕。不巧的是,镶黄旗值班将官因事告假,便改派镶白旗将官满都护替班前往。随后,吏部认为镶蓝旗的海色、镶白旗的满都护没有追捕经验,为确保追捕成功,便改派下一班次、有追捕经验的正红旗人宜希达、镶白旗的宜喇尼。可是,吏部办公室文员、正红旗人摩罗洪,小圈子意识重,保密意识差,把吏部的安排私自透露给宜希达。宜希达向礼亲王代善请示,能否出差。礼亲王说,不是他们的事不管,不该他们办的差不办,阻止宜希达前往。

“多罗颖郡王请客,奴才不好意思不去。在颖郡王家里,礼亲王当着大伙的面,大声指责镶黄、镶蓝、镶白三家旗主,要求与此案有关人等引咎自责,并向他公开赔礼道歉。

“皇上,礼亲王和正红旗人,依仗代善辈分高,资格老、功劳大,多次以下犯上,屡教不改。正红旗人,肥差抢着干,瘦差推着干,苦差拒绝干,已经引起其他各旗人严重不满。代善在正红旗中搞小集团,在八旗中画小圈子,不但纵使属下对君不敬,而且不服从组织派遣,已经呈现出分裂八旗、分裂大清的苗头。”

皇太极是何等精明啊,多尔衮这一套强词夺理、巧言诡辩、漏洞百出的谎话,他岂能听不出来?但是,皇太极是政治家,或者是政客,考虑的不是公正,而是政局。

无论皇太极如何教育,代善、岳托都成不了他的奴才。代善、岳托有能力,有位置,还不听话,皇太极只有用权力压制、排挤他们,让他们欲哭无泪,欲死不能。当然,皇太极的这种整治手法,是一门伪艺术,是一种赝品民主。

如果实事求是地讲,镶黄旗、镶白旗、镶蓝旗的旗主,在此事件中,难逃干系。镶黄旗当值将官,无故缺岗;镶蓝旗派无能之人值班;镶白旗代人出差,按律都要严惩。

可是,这三旗的旗主,一个是皇太极,一个是多尔衮,一个是济尔哈朗。这三个人,是大清官场一、二、三号人物。要他们向下级承认错误,怎么可能?他们的权威何在?面子何在?

法律是他们为限制别人的行为而制定的,不包括他们自己的行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是屁民和草民之间的平等,不包括特权阶层。特权阶层,向来都是凌驾于法律之上,或者法律之外。

对于这种案件,皇太极依然还是采用老办法,“民主决策,大家表决”。皇太极之所以对官场上的“民主”很放心,是因为那些参与决策的代表们,只问利益,不问是非。他们的表决,都是依领导的需要表决,而不是就事论事,实事求是。

这,就是官场。

皇太极对多尔衮说:“这事关系重大,为了慎重起见,由你牵头,与济尔哈朗一起召集各位亲王、郡王、贝勒、大臣,商议后拿出一个解决方案!”

多尔衮要的就是皇太极这句话。只要让大家举手表决,他就能轻易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多尔衮召集诸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和大臣,集体研究此案。与会人员,都知道这件事牵扯到大清官场头三号人物。如果他们实事求是,仗义执言,必然要得罪这三位。这三位,他们既惹不起,也躲不起。

在大清官场上,皇太极、多尔衮、济尔哈朗与代善相比,权势和地位有天壤之别。成了前三位的敌人,后果是丢官失位丧命;成为代善的敌人,有可能加薪晋爵。因此,诸贝勒明知是非对错,却按着会议主持人多尔衮的无理要求,做出违背事实的表决。

这些人聚在一起,不谈案子的实质,更不谈镶黄、镶蓝、镶白三旗的过失,却盯着代善对皇太极不尊敬、正红旗人不服从吏部差遣不放,进而推理出代善在暗地里有“搞小集团”“画小圈子”“做小动作”的行为。

最后,诸贝勒、大臣一致认为,应该给代善、宜希达、摩罗洪处以以下处罚:

一、罚没代善5个牛录人口,500两白银;

二、宜希达不服从吏部调遣,抗令不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三、摩罗洪泄露国家机密,革除公职,罚抽100鞭,箭穿耳鼻。

多尔衮把“民主决议”的结果呈报给皇太极之后,连皇太极都觉得决议逻辑之荒唐,捏造之严重,实属罕见。

作为大清政府的一把手,按理说,皇太极应该做维护公正、主持公道、依法行事的表率,对诸王颠倒是非、黑白不辨、随声附会的行为,理应严加斥责。但是,皇太极不会那样做。

诸王之所以拿出这样荒唐、滑稽的审判报告,是他们有一片维护领导权威的忠心、有一片敬上的热忱,是满足领导一切需要的行为。如果皇太极维护公平,主持公道,必然会打击这些人忠君的积极性。

近一年来,皇太极多次无中生有、无事生非、小题大做地找代善的麻烦,假众人之口,采用“民主”“众议”的方式,先定重罪后宽免折磨代善,严厉处罚代善的属下,就是为了打击代善在大清官场上的威望,让更多的人远离代善、冷落代善。

皇太极想来想去,决定不再和代善玩这种游戏了。

他在宣布代善等人罪状的大会上,义正词严地说:“关于睿亲王状告礼亲王一案,经过大家辛苦地走访、调查的结果证明,睿亲王所诉,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诸王、大臣对被告人依法给出了严谨、公正、合理的审判。我对此案审理结果,大部分满意。但是,我们要考虑到,礼亲王虽然有罪,但他毕竟年事已高,老迈昏聩,有些荒唐行为也在我们接受范围之内。因此,我决定,宽免礼亲王的罪责,免去对其处罚。鉴于礼亲王已经无法理政治国、无法统军出征的精神状态,我建议礼亲王暂时回家修养一段时间。在修养阶段,礼亲王所有待遇如故,户部不得以任何理由拖欠,略有疏忽,必严惩不殆。

“宜希达屡教不改,一犯再犯,必须严惩;摩罗洪泄露军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诸王、贝勒给其定罪准确,量刑恰当,我无意见,不再讨论,执行便是!”

宜希达、摩罗洪有罪吗?无罪。他们之所以倒霉,仅仅因为他们是正红旗人、代善的部将。皇太极对代善恨之入骨,又杀之不得,只能对代善这棵大树裁枝剪叶、挖根砍茎,直至把代善弄成光秃秃的树干,最后营养不济,慢慢枯死。

宜希达、摩罗洪,在大清官场里,基本属于小科员,生死微不足道。多罗贝勒杜度,为人低调,做事谨慎,与代善关系并不密切。他见正红旗人屡屡无故被冤枉,随口说了一句抱怨的话——像我等这样有功无罪的人,只因为不愿意违背良心、出卖人格,便经常遇到有功不奖,反而受罚的怪事,无非因为我等是正红旗人。

杜度为他随口说出的这句大实话,付出了10000两罚银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