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晋国和楚国开始争霸以来,双方都极力避免互相碰面,多数采取借力打力,拿扈从的诸侯国开刀的模式,以此来“威吓”对方。这样一来,夹杂在晋国和楚国之间的卫、郑、许、曹、宋、陈、蔡等几个小国家就倒霉了,都得擦亮了眼睛选对队伍干革命。
宋国是晋国的坚定跟随者,因此也没太大麻烦,许国、陈国、蔡国都直接跟楚国接壤,不得不跟随着楚国,而曹国虽然不大靠近楚国,但却向来跟晋国不对付,所以做了楚国的坚定追随者,卫国大部分时间跟着晋国混,偶尔才跟楚国抛个媚眼。其中比较悲催的是郑国,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他们只能做墙头草,他们既临近楚国,又接壤晋国,唯一的外交政策就是哪边风来哪边倒了。因此,郑国也是两个大国争霸期间最受苦受难的国家,郑国跟着晋国了,楚国马上发兵攻打,郑国跟着楚国了,晋国马上又派军谴责,说起来,郑国人民就相当于性工作者,时而接待楚国来的客人,时而接待郑国来的客人,两个客人她都不喜欢,但却都得笑脸相迎,完全没有节操可言。
晋国和楚国显然也非常熟悉了这种不正面冲突的模式,于是,郑国人民除了享受着两个国家的“强奸”,就只能埋怨祖先当初怎么得到这么一块四战之地了。不过,时间久了,郑国人民也知道了自己在晋国和楚国之间的作用,早就摸索出了一套对付的方法,比如,鲁宣公十一年春天,郑国因为厉地的会盟跟楚国不对付了,马上投入晋国的怀抱,楚国一不开心,派军进攻郑国。
如果这事儿放在以前,郑国人民早就吓尿了,但是现在,大家都明白楚国的在法,反而一点都不着急了。郑国的执政卿士子良不慌不忙,发表了应对政策:“晋国跟楚国都是流氓,都把我们郑国当小姐欺负,哼。不过,他们是流氓,我们也不用跟他们讲信用,以后他们哪边军队过来我们就投降哪边,来哪个我们爱哪个,不能反抗,我们还不能享受嘛?俗话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我们就等着他们来,看他们有多少精力!”
当楚国到达了栎地,子良马上下达了最高命令——投降,欢迎楚国人民来郑国做客。
楚国人本来就是这么个意思,马上接受投降,夏天,楚国、郑国和陈国在辰陵进行盟誓,盟约大概内容就是陈、郑两国承认楚国是他们的带头大哥,以后万事都以楚国马首是瞻。三方盟誓完毕,郑国心里想:去你的马首是瞻,你对我好我就跟着你,你不好我马上投靠晋国。
果然,没过多久,晋国人又来慰问郑国的国际动向,郑国马上又跟晋国结盟了。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模式:楚国春天讨伐郑国,夏天双方结盟,秋天郑国反叛,跟晋国结盟,到来年春天,楚国再来讨伐,郑国又投降楚国。
鲁宣公十二年春天,楚国人听说郑国又跟晋国混在一起了,再次发兵围困郑国。这一次,郑国上下既不担心又不表示投降,任由楚国围着,反正,到时候他们总会退的。结果,楚国这次像是吃定心思要攻破郑国,一连围了十七天。有人建议找晋国帮忙,马上就被否决了,因为晋国基本上不管这么远的事儿,他们才不乐意跟楚国打仗呢,于是,就只有一条路了——投降。
“投降投降,我们要出城去玩!”郑国将士都这样表示。
“啊,又投降啊?”郑襄公有点无奈,感觉每次都这套,太没有骨气了。“要不,占卜看一下投降合不合适吗?”
“占啥卜啊?不投降还有别的办法吗?晋国那帮人会来救咱?还是依照我的方针,谁来跟谁睡。”子良说。
“呃,守都守了这么久,咱还是占卜看看情况吧。”郑襄公坚持,于是,郑国人这边开始占卜测试哪种方法更吉利了。这方面就类似于犹豫不决的时候抛个硬币决定方针,当然,占卜其实是有一些科学依据,而抛硬币则纯粹是好玩。
郑襄公命令人准备好龟壳和占卜的器具,大家都不怎么在意占卜的结局怎么样,因为不管吉不吉利到最后都是要投降的,只有郑襄公比较郑重其事。
“占卜结果出来了,快来看!”卜师高喊围在上面的国君和上卿们。
“怎么样?”郑襄公第一个走过去,看了一眼,心里既惊喜又有点害怕:“啊,老天爷叫我们不要投降啊,我们怎么能违背老天的意思呢?大家跟我一起,跟楚国人拼了吧!”郑襄公高喊着,他确实有点厌恶谁来跟谁睡的模式了。
“这个,不好吧?楚国那么牛掰,捏死我们简直是捏死一只蚂蚁,国君没有听说过以卵击石这个成语吗?”子良说,他是郑襄公的哥哥,平时说话也有点不客气。
“那,咱们去太庙占卜一下决一死战吉不吉利?”郑襄公出了个主意,表示要去问问祖先是不是可以跟楚国干一架。
于是,郑国人“卜临于大宫,且巷出车”,什么意思呢?《春秋左传注》以《太平御览》引贾逵注:“陈於街巷,示虽困不降,必欲战也”,原来,郑国人当时出去太庙占卜,并且把大街小巷摆满了战车以示要跟楚国打个硬仗。占卜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大吉大利。这下好了,郑国人民惊呆了,大家都知道自己跟楚国的实力悬殊太大,如果真的硬碰硬去打架,那就是送羊肉入虎口,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开在郑国各大阶层之间,于是,郑国人民都急哭了。“国人大临,守陴者皆哭”,那情况,简直是举国皆哭,女人哭丈夫、哭孩子、哭自己,男人哭自己、哭老婆、哭孩子,大的哭小的,老的哭少的,连原本没那么伤心的人都被感染哭了,大家都认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哭声震天。
哭声传到了楚国军队耳朵里,楚庄王吓了一跳,没看明白郑国人想干什么。他们既不去搬救兵找晋国,又不自己出来投降,难道想自己单打独斗啊?他们既摆出阵势要决一死战,又全国人民都在哭……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楚庄王挠挠头,做了一个决定——咱们撤吧。
楚庄王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受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烂船也有三千钉啊,郑国可不是宋国,郑国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如果他们想拼命,那也不容小视。而且,他们全国都在哭,不知道是不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不管怎么样,三十六计,先遁一会儿。
楚国撤兵了。郑国欢呼了,“看来,楚国也没打算怎么样嘛,看见我们要决一死战,马上也连夜遁逃了。”郑襄公很开心,他觉得是自己的誓死的气魄吓走了楚国。于是,郑襄公下令开始筑城,紧急召集全国劳动力一起修筑城池,谨防楚国再来围困攻城。
楚庄王率领军队退了几十里,回头再派人去打探郑国的消息,一方面是看郑国人想干什么,一方面是打探晋国到底有没有来救。按理说,战争持续时间这么长,要来救早就来了。
“报——”勘察情况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报大王,郑国人……郑国人在筑城。”
“嗯?他们胆儿肥了?筑城是几个意思?”楚庄王没反应过来郑国这么硬气。
“呃,大概是想抗战到底吧?”勘察的人战战兢兢地说。
“好哇,他们既然这么有气魄,那咱们回去,继续围困荥阳。”楚庄王很郁闷,小小郑国,捏一下就能死的国家,居然也敢跟自己对抗了。于是,楚军全军又继续出动,围困郑国首都。
郑国人傻眼了,本来以为楚国人都吓退了,没想到他们又回来了,怎么办?有人建议再用上一次的办法,有人建议再集体哭一次,最后都被否定了,到这个时候,赶紧向晋国求救吧。郑国的使者出了城直奔晋国去了,晋国这个时候的中军元帅是荀林父,荀林父一直比较不敢跟楚国对战,听到郑国来求救的时候心里慌了一阵,没办法,只能强行稳住,安慰郑国人,说晋国三军随后就出发援救郑国同盟兼同胞,打跑楚国侵略者。
使者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自以为轻松地完成了任务。回到郑国以后,整个郑国都在等待着晋国如天兵一样来救自己,可惜,时间过去了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两个半月……晋国一点动静都没有。“忽悠,晋国这帮大忽悠!”郑国人骂道。
一连过去了三个月,郑国再也支撑不住了,投降吧,打开大门迎接楚王!郑国人做了最后决定,就这样,楚国大军从皇门进入郑国,刚走到一个高高的坡上,忽然远方就看见郑襄公赤身**地牵着一头羊站在那里。
楚庄王远远地看见了,低声问旁边的人:“郑伯那是干什么?”
“大王,那叫肉袒,诸侯们承认错误的时候就这样做表达自己的谦卑。”手下人回答。
“哦”,楚庄王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走近了郑襄公。
“大王,大王啊,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啊。我不听老天爷的意思,竟然违抗楚国,不侍奉您,还惹您生气,大老远地跑到我这破烂国家来教训我,我有罪,我忏悔啊。从今以后,我对您唯命是听,您说东我不敢说西,您说黑的我不敢说白的,哪怕您把我俘虏下放到江南,留在海边,我都唯命是从;如果您要灭了郑国赐给诸侯,让郑国人做低等人,我也毫无怨言。不过……”万事就怕个不过,郑襄公表达了一系列的卑微以后,开始往自己意向上说了:“大王您要是顾念我们两国以往的友好关系,看在周厉王、周宣王,我祖先郑桓公、郑武公的面子上,不灭我郑国的社稷,好让我继续来服侍大王,那我就开心死了,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啊。哪怕您让我相当于楚国的县君,也是您的恩德,我始终铭记在心。唉,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啊,希望大王考虑考虑。”郑襄公看见楚庄王,马上跪着说了这么一连串的话,听得楚庄王不免有些飘,同时又有点可怜郑国人。楚庄王是个厚道人。
“不行,这样不行啊大王,咱们现在可以一举灭了郑国,干吗要赦免他们?”楚庄王还没说话,左右的人都不同意。郑襄公听了心里凉了一大截。
“唉,你们不知道啊,郑国的国君能够这么卑贱地请求我,这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啊,他肯定会受郑国百姓爱戴的,我估计现在还不是灭郑国的时候。”于是,楚庄王下令后退三十里,允许郑国人来讲和,并且要郑国的子良做人质。
“哥哥,你辛苦一趟了。”郑襄公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对子良说,早知道投降可以,当初早投降了,哪闹出这么多事儿来。
“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楚国人指明要我,我当然得去,况且我去楚国如果能得到楚王喜欢,说不定咱们郑国可以多保存一段时间。”子良慷慨地说。
“哥,我对不起你哇,5555……”郑襄公很感动,同时也舍不得子良,在郑国,子良的头脑是数一数二的,并且人品也是经得起检验的。当初公子归生和公子宋因为吃王八事件杀死了郑灵公,郑国人民本来是要立子良为国君的,子良推辞说自己的德行不配做国君,退位让贤给了自己弟弟,也就是郑襄公。所以,原本郑国的国君该是子良,可现在,别说国君,连在自己祖国待着都不能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死在异乡?郑襄公越想越伤心,眼里鼻涕满脸。
“嗨,难过什么,我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为郑国效劳,别担心我。”子良胸有成竹地随着楚军去了楚国。
到了夏季,六月份,晋国的荀林父终于率领大军前来“援救”郑国,按照时间推算,他们这战事也应该结束了。来一趟,既不用跟楚国正面打仗,又不会落个不管同胞及同盟国的臭名声,何乐而不为?果然,晋国军队走到黄河边上,探子来报说楚国跟郑国早就手拉手和好了,郑国国君亲自肉袒,楚庄王赦免了他们,子良也跟着去楚国做了人质。
“这样啊?那咱们回家吧,出兵没有得到结果,又劳民伤财的,不好。这样吧,等楚军全部回家,咱们再发兵去攻打郑国,讨伐他们背叛我们,亲近楚国。”荀林父的意思是赶紧撤,不仅现在要跑,而且还要把援救郑国变成攻打郑国。郑国如果知道,真是要哭了,你们两大国家争霸,为啥老拿我撒气?
荀林父的话马上得到了上军帅士会的认同,士会大肆渲染楚国威武,表示楚国强大,人民团结,不好对付,我们还是回去休养生息,等他们德行不行,衰弱和昏盲了,咱们再来替天行道,收拾他们。
基本上,退军的看法大家达成了一致。然而,忽然有人看不惯了:“我呸,这就撤军了?咱们晋国之所以当了那么多年的诸侯中的带头大哥,那是因为咱们武力强生,臣子也卖力,现在咱们诸侯都跟着别人了,咱还准备回家,还霸主个毛线?楚国的队伍还没走远,咱还不去追击,这能叫勇敢吗?这是懦夫行为啊。我不管,如果因为我们而丢掉咱晋国霸主的名号,还不如去死呢!听到敌人强大就想跑啊?你们是什么人?还算男人吗?啊!”中军佐先縠发话了,他平时就看不惯荀林父老是龟缩着不打仗,现在抓着机会好不容易骂了一顿。骂完以后,先縠也不管谁才是三军的老大,率领自己的中军部分队伍就渡黄河去了。晋国三军看了看,一方面,大家都很讨厌先縠的自以为是,另一方面,大家都是晋国人,而且是一起出征的,又不能让他那一支队伍单独前去送死,他一个人失败,等于主帅荀林父此次出征失败,等于晋国全国丢脸。于是,晋军三军全部渡过黄河。
一场晋楚大战一触即发。
如果郑国人知道晋国又要来攻打自己,不知道作何感想。还是先举国哭一会儿世道不公平吧。今晚服侍了楚国,晋国打,明天帮晋国锤锤腿,楚国又打,贞节烈妇做不成,浪**女也做不成,还让不让人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