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孩子来说,妈妈是这个世界上给他温暖最多的人,也是永远不会害他的人。人从婴儿开始,什么都不会,纯靠妈妈的母乳喂养得以生存,妈妈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做人……设想,假如没有妈妈,孩子的生活多苦?
乐府诗《妇病行》中,妇人连年累月生病而死,剩下两三个孩子交给丈夫,丈夫想抱起孩子,发现他连完整的衣服都没有,想喂孩子吃喝,发现他连吃食都没有一点,回到家中,孩子哭着索要妈妈的拥抱,可惜,妈妈已经不在了。他徘徊在空****的家中,心里想着,这些孩子也许也要随着母亲一样走了……所以,歌词中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可对于这句话的正确性,春秋时的郑庄公有话要说。
郑庄公名寤生,他是中国历史进入春秋的一大标志,也是春秋历史中的第一个小霸主,他的家庭成员、亲戚不是天子就是王侯。母亲武姜,是申侯的小女儿,大姨妈申后,是周天子幽王的王后,姥爷是曾经带着犬戎打进周朝首都西安的申侯,父亲则是郑武公……应该说,这样一个衣食无忧家庭成长的孩子,应当是过得很幸福的,可他却有着一个凄惨阴暗的童年——老妈武姜对他很差劲,武姜的态度让他从小就不得不怀疑,他莫非是隔壁老吴生的?
这一切的辛酸和怀疑,都要从他打娘胎出来的那一刻说起。
当年申侯犯下大错,导致西周灭亡,为了加强周朝与自己的姻亲关系,便将小女儿姜氏嫁给了当时跟周天子最亲的诸侯郑武公。由于郑武公的谥号为武,姜氏死后的称呼也就变成了武姜。武姜嫁给郑武公后,夫妻俩应该十分恩爱,不久肚子就日渐隆起,两人有了爱情的结晶。
第一次要当爹妈,郑武公和武姜心情都很激动,然而,武姜生性好动,又比较好强,在即将临盆之际,她忽然难产了。好不容易生下这个孩子,吃了很大的苦头,武姜没好气地给孩子取了个相当“恰当”的名字——寤生。寤的解释有许多种,有说是睡梦中,有说通假“牾”,是忤逆的意思。
生孩子是一件需要发很大力气的事情,睡梦中生下来实在是不科学,所以,这里应当是忤逆的意思更为靠谱。那么,顾名思义,寤生的意思就是忤逆而生的人,也就是说他不孝顺。
春秋那时候流行占卜,遇到大事都要卜个卦进行预测一下,王公贵族生孩子更是大事,寤生在降生的时候被占卜出“寤”的意思,因此,武姜认为,这个孩子是个忤逆爹妈的孩子,不仅给他取了个难听的名字,打那一刻开始,武姜就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这个孩子她要区别对待,不是疼爱,而是将他像瘟神一样来处理。
所以,可想而知,寤生从小就没有感受到母亲武姜的一点关爱,等他长到三岁的时候,母亲又生了一个小弟弟,取名叔段。这一次武姜有了经验,气也顺了、心情也好、年龄上也懂得了舐犊之情,叔段的降生十分顺利,因此,武姜便把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这个新生儿身上了。而对寤生,仍然是左白一眼,右骂一句,仿佛叔段是甜蜜的负担,寤生则是讨厌的债主,她恨不得把他撵走。
小小的寤生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因此,他变得特别小心翼翼,也比同龄的孩子都多长了一个心眼,可不管他怎么小心翼翼,武姜总是看他不顺眼的。有时候寤生在心里怀疑,老妈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妈?人家都说后妈才会对孩子这么凶残,如上古时期舜帝的后妈,经常想弄死舜帝。在那个年代,没有DNA鉴定,所以,这一切的疑问都只能积压在小寤生的心里,他偶尔也产生个更离谱的念头,莫非他跟这个家庭没有关系?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遗留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答,而武姜对寤生的态度也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由于寤生是嫡长子,符合当时储君继承人的条件,郑武公在中央周王朝工作,老早就把寤生立为了郑国的太子,未来的接班人。而对这个问题,武姜十分不满意,她经常私底下跟老公商量,要废掉寤生,立小儿子叔段。在武姜口中,寤生被贬得一无是处,而叔段则处处都是闪光点,哪怕他走路摔了一跤,姿势都是帅的。
郑武公也很奇怪,为什么每次他一从中央回来,总能从老婆口中听到一堆关于大儿子的不好?其实他心里挺愧疚,他常年在周王朝工作,难得回一次家,没能给寤生一个好的生长环境,而小儿子从小就有武姜的亲自抚养,享尽了该有的福分。为此,郑武公一点都不同意更换太子的提议,况且,寤生也没有什么错啊。所以,每每武姜来说,他都打了个马虎眼过去,直到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忽悠了——公元前744年,郑武公薨世。
郑武公去世,而太子的位子却没来得及换掉,寤生得以顺利继承为郑国国君,就是后来的郑庄公,武姜虽然也顺利升级为郑国太后,但她心情很不好,她还是想把大儿子拉下台来。
这一年,郑庄公才13岁。
武姜很不满意,她在心里设定了好多套拉寤生下台的方案,虽然A计划失败,现在,她要准备着手B计划。
首先,武姜开始为叔段请要封地,当时的规则是这样的,嫡长子可以继承国君的位子,其他儿子则可以得到国家中的某个城池作为自己的封地,在那边安安心心地当个公子,管理一方土地。
武姜找到郑庄公,开口就说自己要“制”这块地方作为叔段的封地,制邑是郑国的军事要地,可想而知武姜的意图。郑庄公有些为难,但母亲头一次来找他办事,他实在是想把他办好,以此来讨好母亲。制邑是不好分封出去,于是,郑庄公告诉武姜:“制邑对郑国来说太重要,不能分封出去,而且当年周武王的叔叔虢叔就死在那里,不吉利啊,除了制邑,您想要哪里给弟弟我都答应。”
武姜大概也知道讨要制邑不一定能得到,因此答应退一步,向大儿子讨要京这座城池。京城其实也大得不行,大概郑国除了国都就属它最大了。可话到这个地步,郑庄公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京城分封给了叔段。
大家都是聪明人,京城被分封给叔段的消息一传出去,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武姜和叔段,忧愁的也有不少,首先头号谋士祭足跑来说话了:“主公,京城太大了,先君曾经有规定,公子们的封地不能大于国都的三分之一,哪能把京城封出去呀,这样以后你都控制不住他的。”祭足很聪明,他说得小心翼翼,并没有上来就劝主公要除掉弟弟和老妈,因为他也知道“疏不间亲”这个道理,没有把握的前提下,他只是把分封京城给叔段的害处稍微点拨了一下。
其实郑庄公何尝不知道,面对强势的老妈,他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说:“哎呀,姜氏想要这块地方,我有什么办法?”
听到郑庄公的回答,祭足这下摸清了他的想法,至少分封京城他是不乐意的,至少,君主这个位子他是不想让出去的,因此,祭足马上顺杆子往上爬:“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这次狮子大开口要了京城,下次还不知道要什么呢!主公你不如早点做好准备,不要让祸乱变大,变得难以收拾。更何况,叔段是你疼爱的弟弟,到时候他要为乱,你怎么好铲除?”
到这里,郑庄公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后来的历史中变成了经典名言,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就为祖国创造了这样一个好成语——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意思是,作孽太多的人老天爷也会收拾的,你就等着看吧!
按照计划,叔段去京城就位,没多久他就投石问路,把郑国西边和北边的两个城池据为己有,试探试探哥哥的反应。郑庄公还没着急,公子吕首先看不下去了,赶紧跑来找郑庄公谈话。公子吕是郑武公的兄弟,按照辈分,那是寤生的亲叔叔,所以,他有足够的资格来对侄子训话。“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国君,如果你想把郑国让给你弟弟,那我就去伺候叔段了,如果你不想给,那就把叔段这小子除了。”叔叔就是叔叔,说话也开门见山。
郑庄公其实胸有成竹,他告诉叔叔:“叔,你别着急,坏人自有天收。”
听到侄子这么说,公子吕稍微安心了一点。再过了不久,叔段又开始行动了,看着前面的行动哥哥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更加放肆了一点。公子吕还是沉不住气,又跑去找侄子谈话:“可以行动了,这小子得寸进尺。”
郑庄公依然很淡定,只说了一句:“他作为臣子,这样做是对君主不义,作为弟弟,是对兄长不敬,这样一个人,即使拿了再多土地,百姓也不会喜欢他的。”所以,郑庄公还是没有行动,不仅没有行动,而且一点异样都没有做出来。这让叔段很想不通,他甚至觉得,哥哥大概就是妈妈常说的“废物”,根本不敢跟自己对抗。于是,叔段开始在对京城进行大变革,首先修整城郭,接着又聚集了很多民众,囤积了粮食、修缮盔甲和兵器……这一切的动作都在告诉郑庄公,他要开动喽。
这个时候武姜在做什么呢?她其实一直在积极地配合叔段行动,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有密切的书信往来,并且她十分坚定自己的立场,当叔段准备要行动的时候,武姜马上写了一封信发给京城:“孩子,快来,老妈是你坚强的后盾,到时候开城门迎接你!落款为:想你的妈妈。”
其实,郑庄公一直都在关注着这对母子,看见这些信件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人?不是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吗?叔段确实是宝,可为什么在老妈面前他一直像根草?想不明白,他始终想不明白。“不去想了,出击!”郑庄公终于下达了这个命令。
随后,公子吕带着两百辆战车进攻京城,叔段的军队如鸟兽散,只好逃到了鄢城。公子吕带着军队兜着屁股追赶,叔段到达鄢城没多久,后面的追兵又来,只有继续跑,跑到了共国。在共国这里,叔段被杀。因此,后世把叔段又称为“共叔段”。
解决了弟弟的问题,回到了老妈身上。郑庄公对老妈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失望,他还是没想明白老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不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一块肉吗?为什么厚彼薄此到要杀掉自己的份上?失望,太失望了。失望之余,郑庄公又发出了一句千古名句——不及黄泉永不见也。
黄泉,那是死后要埋葬的地下,郑庄公把武姜发配到颖城,并且告诉她,咱们俩不到死,不再相见。
到这里为止,他的一切忧虑都解决了,堆积在心里许多年的较劲也告一段落,然而,他却忽然又有了新的哀愁。他发现,无论娘在不在身边,他都是难过的,都像根草一样孤独无助。看着别人都能流传出母子其乐融融的故事,他开始后悔了。可,当初发的毒誓让他没法破解,古人非常重视发誓,因为他们都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从来不敢欺瞒上天。所以,即便很想念母亲,他也不能去见她一面。
好在,这根草最后终于有了转机。
君忧臣辱,郑庄公有了难题,做臣子的自然要为他分担,不久,有一个叫考叔的官吏来求见郑庄公了。考叔是颖城的地方官(所以又叫颍考叔),武姜就被发配到这里,他对这一切的事情都打探好了,所以,他来求见了主公。
颍考叔带了一些礼物来见郑庄公,郑庄公也回赐给了他一顿饭吃,当吃到肉汤的时候,颍考叔居然把肉全部挑出来打包,郑庄公有点不满,这人吃就吃了,怎么还想着打包?“啊,考叔,这个东西这么好吃吗?你还打包点回家啊?”郑庄公不怀好意地问。
颍考叔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郑庄公问呢,他说:“国君,不好意思啊,我家里有八十岁的老娘啊,一般有什么好东西我都会给她留一份,她从来没吃过君王给的饭,所以我想带回去给她尝个鲜啊!”
感动,郑庄公真的很感动,这真是一个大孝子啊。他很难过,也很羡慕颍考叔还有老娘在身边可以孝顺,当时孔子还没出生,如果有,他一定要念:“子欲养而亲不在呀!”郑庄公叹了一口气,“你有老妈可以孝顺,我却没有,唉!”
颍考叔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主公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当话题引到这个份上,他马上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太后还健在呀!”
“唉”,又是一声叹息,郑庄公有点愧疚。他把一切的事儿都告诉了颍考叔,并且把自己发誓不及黄泉永不见也重复了好几遍。颍考叔一拍大腿,“原来就为了这个事儿呀,国君,这多好办吶!”
“哦?”郑庄公听到颍考叔的话,眼前一亮,马上示意他说下去。
颍考叔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国君,您当初除掉叔段那么有智慧,现在却想不出办法来,果然是关心则乱吶。其实这个事儿很简单,不就是不及黄泉永不见嘛?那你们就在黄泉相见呗!”
“这……”郑庄公有点没听明白颍考叔的意思。
“哈哈,我是说,挖一条地道,挖深一点,一直到见到黄土下面的泉水,到时候您跟太后就在地道里相见,这不就完事儿了吗?”
郑庄公也一拍大腿“哎呀,考叔,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后来,按照颍考叔的建议,郑庄公和老妈武姜在地道里见面,经过这么多风波,武姜也大彻大悟,两个人和好如初。颍考叔因为这件事被郑庄公提拔为郑国中央的官员,郑庄公再也不是一根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