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须整理心下,使教莹净常惺惺地方好。此“敬以直内”工夫也。嗟夫!不敬则不直,不直便昏昏倒了,万事从此隳,可不惧哉!
食後坐东窗,四体舒泰,神气清朗,读书愈有进益。数日趣同此,必又透一关矣。
圣贤所言,无非存天理、去人欲。圣贤所行亦然。学圣贤者,舍是何以哉!
日夜痛自点检且不暇,岂有工夫点检他人?责人密,自治疏矣,可不戒哉!明德、新民虽无二致,然己德未明,遽欲新民,不惟失本末先後之序,岂能有新民之效乎?徒尔劳攘成私意也。
贫困中事务纷至,兼以病疮,不免时有愤躁。徐整衣冠读书,便觉意思通畅。古人云:“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又云:“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然诚难能,只得小心宁耐做将去。朱子云:“终不成处不去便放下。”旨哉言也!
文公谓延平先生终日无疾言遽色。与弼常叹何修而至此!又自分虽终身不能学也。
文公又云:“李先生初间也是豪迈底人,後来也是琢磨之功。”观此,则李先生岂是生来便如此,盖学力所致也。然下愚末学,苦不能克去血气之刚,平居则慕心平气和,与物皆春,少不如意,躁急之态形焉。因思延平先生所与处者岂皆圣贤,而能无疾言遽色者,岂非成汤“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之功效欤?而今而後,吾知圣贤之必可学,而学之必可至,人性之本善而气质之可化也的然矣。下学之功,此去何如哉!
夜病卧,思家务,不免有所计虑,心绪便乱,气即不清。徐思可以力致者,德而已,此外非所知也。吾何求哉,求厚吾德耳。心於是乎定,气於是乎清。明日书以自勉。
南轩读《孟子》甚乐,湛然虚明,平旦之气略无所挠,绿阴清昼,薰风徐来,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阔,日月自长。邵子所谓“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於斯可验。
与弼气质偏於刚忿,永乐庚寅,年二十,从洗马杨先生学,方始觉之。春季归自先生官舍,纡道访故人李原道於秦淮客馆,相与携手淮畔,共谈日新。与弼深以刚忿为言,始欲下克之之功。
原道寻以告吾父母,二亲为之大喜。原道,吉安庐陵人,吾母姨夫中允公从子也。厥後克之之功虽时有之,其如卤莽灭裂何!
十五六年之间,猖狂自恣,良心一发,愤恨无所容身。去冬今春,用功甚力,而日用之间觉得愈加辛苦,疑下愚终不可以希圣贤之万一,而小人之归无由可免矣。五六月来,觉气象渐好,於是益加苦功,遂日有进,心气稍稍和平。
虽时当逆境,不免少动於中,寻即排遣,而终无大害也。二十日,又一逆事排遣不下,心愈不悦。盖平日但制而不行,未有拔去病根之意。反覆观之,而後知吾近日之病,在於欲得心气和平而恶夫外物之逆以害吾中,此非也。心本太虚,七情不可有所(於)【干】。
物之相接,甘辛咸苦,万有不齐,而吾恶其逆我者,可乎?但当於万有不齐之中详审其理以应之,则善矣。於是中心洒然。
此殆克己复礼之一端乎!盖制而不行者硬苦,以理处之则顺畅。因思心气和平,非绝於往日,但未如此八九日之无间断。又往日间和平多无事之时,今乃能於逆境摆脱。惧学之不继也,故特书於册,冀日新又新,读书穷理,从事於敬恕之间,渐进於克己复礼之地。此吾志也,效之迟速,非所敢知。
澹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後功。
力除闲气,固守清贫。
病体衰惫,家务相缠,不得专心致志於圣经贤传,中心益以鄙诈,而无以致其知;外貌益以暴慢,而何以力於行!岁月如流,岂胜痛悼。如何!如何!
数日家务相因,忧亲不置,书程间断,胸次鄙吝,甚可愧耻。窃思圣贤吉凶祸福一听於天,必不少动於中。吾之所以不能如圣贤而未免动摇於区区利害之间者,察理不精,躬行不熟故也。吾之所为者,惠迪而已,吉凶祸福,吾安得与於其间哉!
大凡处顺不可喜,喜心之生,骄侈之所由起也;处逆不可厌,厌心之生,怨尤之所由起也。一喜一厌,皆为动其中也。其中不可动也,圣贤之心如止水,或顺或逆,处以理耳,岂以自外至者为忧乐哉!嗟乎!吾安得而臻兹也?勉旃勉旃,毋忽。
屡有逆境,皆顺而处。
枕上思在京时昼夜读书不闲,而精神无恙。後十馀年疾病相因,少能如昔精进,不胜痛悼,然无如之何。兼贫乏无药调护,只得放宽怀抱,毋使刚气得挠,爱养精神,以图少长。噫!世之年壮气盛者岂少,不过悠悠度日,诚可惜哉!
一事少含容,盖一事差,则当痛加克己复礼之功,务使此心湛然虚明,则应事可以无失。静时涵养,动时省察,不可须臾忽也。苟本心为事物所挠,无澄清之功,则心愈乱,气愈浊,梏之反覆,失愈远矣。
观《近思录》,觉得精神收敛,身心检束,有歉然不敢少恣之意,有悚然奋拔向前之意。
晁公武谓康节先生隐居博学,尤精於《易》,世谓其能穷作《易》之本原,前知来物。其始学之时,睡不施枕者三十年。嗟乎,先哲苦心如此,吾辈将何如哉!
一日,以事暴怒,即止。数日事不顺,未免胸臆时生磊块。然此气禀之偏,学问之疵,顿无亦难,只得渐次消磨之。终日无疾言遽色,岂朝夕之力邪!勉之无怠。
枕上思近来心中闲思甚少,亦一进也。
寝起读书,柳阴及东窗,皆有妙趣。晚二次事逆,虽动於中,随即消释,怒意未形。逐渐如此揩磨,则善矣。
大抵学者践履工夫,从至难至危处试验过,方始无往不利。若舍至难至危,其他践履,不足道也。
枕上默诵《中庸》,至“大德必受命”,惕然而思:舜有大德,既受命矣;夫子之德,虽未受命,却为万世帝王师,是亦同矣。嗟乎!知有德者之应,则宜知无德者之应矣,何修而可厚吾德哉!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灯下读《中庸》,书此,不肖恒服有效之药也。
缓步途间,省察四端,身心自然约束,此又静时敬也。
因暴怒,徐思之,以责人无恕故也。欲责人,须思吾能此事否。苟能之,又思曰:吾学圣贤方能此,安可遽责彼未尝用功与用功未深者乎?况责人此理,吾未必皆能乎此也。以此度之,平生责人,谬妄多矣。戒之,戒之!信哉“躬自厚而薄责於人,则远怨”,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也。
因事知贫难处,思之不得,付之无奈。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未易能也。又曰“贫而乐”,未易及也。然古人恐未必如吾辈之贫。夜读子思子素位不愿乎外及游吕之言,微有得。游氏“居易未必不得,穷通皆好;行险未必常得,穷通皆丑”,非实经历,不知此味诚吾百世之师也。又曰“要当笃信之而已”,从今安敢不笃信之也。
以事难处,夜与九韶论到极处,须是力消闲气,纯乎道德可也。倘常情一动,即去道远矣。
枕上熟思出处进退,惟学圣贤为无弊。若夫穷通得丧,付之天命可也。然此心必半毫无愧,自处必尽其分,方可归之於天。欲大书“何者谓圣贤?何者谓小人?”以自警。
自今须纯然粹然,卑以自牧,和顺道德,方可庶几。嗟乎!人生苟得至此,虽寒饥死,刑戮死,何害为大丈夫哉!苟不能然,虽极富贵,极寿考,不免为小人。可不思以自处乎!
凡事诚有所不堪,君子处之,无所不可,以此知君子之难能也。
胡生谈及人生立世,难作好人。仆深味之。嗟夫,见人之善恶,无不反诸己,可也。
途间与九韶谈及立身处世,向时自分不敢希及中庸,数日熟思,须是以中庸自任,方可无忝此生。只是难能,然不可畏难而苟安,直下承当可也。
读罢,思债负难还,生理蹇涩,未免起计较之心。徐觉计较之心起,则为学之志不能专一矣。平生经营,今日不过如此。况血气日衰一日,若再苟且因循,则学何由向上?此生将何以堪?於是大书“随分读书”於壁以自警。穷通得丧、死生忧乐一听於天,此心须澹然一毫无动於中,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