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河东裴氏”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中的望族，堪称“第一大世家”。

一千多年时间里，这个家族出过皇后3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驸马21人；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中书侍郎14人，尚书55人，侍郎44人，常侍11人，御史10人，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25人，刺史211人，太守77人；封爵者公89人，侯33人，伯11人，子18人，男13人；科举中第者117人，其中文武状元11人、榜眼2人。

公元600多年（具体不详），这个家族又一个牛人诞生了，他叫裴炎，今山西闻喜人，唐高宗调露二年（公元680年）成为宰相。

裴炎刚当宰相，朝廷就出了个大事，术士明崇俨遭刺杀，武则天怀疑是太子李贤让人干的，令裴炎和薛元超（也是宰相）、御史大夫高智周到东宫办案。

一个术士被杀，居然惊动了武则天，看来这个术士，不是一般人。

这个叫明崇俨的术士，祖先是南朝的大官，当过豫州刺史的父亲在当安喜县令时，有个县吏会召鬼神的法术，明崇俨便跟他学这个法术，后来，他不但精通巫术，还精通相术和医术。

据《旧唐书》记载，唐高宗的头痛病，就是明崇俨治好的，从此深得唐高宗和武则天喜爱，如今被刺杀，武则天当然不能不过问。

结果太子李贤悲剧了，裴炎等人在他的东宫，搜出数百具铠甲。

铠甲者，兵器也，这是想谋反啊，不严肃处理肯定不行，太子李贤便被废为庶人。

02

李贤被废后，李显（唐高宗第七子，武则天第三子）捡了个便宜，补了太子的空缺，成为后来的唐中宗。

当初李显监国时，高宗就命裴炎辅佐他，如今高宗要去世了，临走前命裴炎辅政。

唐中宗这个皇帝，也有任人唯亲的毛病，想封老丈人韦玄贞为侍中，还想让乳母的儿子当五品官。

唐中宗的如意算盘，遭到裴炎极力反对，中宗很郁闷，便赌气地说了一句，我就算把整个国家都给了韦玄贞，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小小的侍中算什么！

这不过是一句气话，裴炎却马上告诉了武则天。

可怜唐中宗，就因为一句气话被赶下皇帝宝座，废为庐陵王。

唐中宗被废后，又一个皇子捡了便宜，他就是豫王李旦。

李旦成为唐睿宗后，裴炎因功被封为永清县男。

唐睿宗继位后，武则天依然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让皇帝当傀儡。

别人都怕武则天，但是裴炎不怕，多次劝谏武则天还政于皇上，武则天很不高兴。

据《新唐书》，裴炎还想借武则天到龙门游玩的机会，武力绑架武则天，逼她把权力还给唐睿宗。

如果不是连下几天大雨，搞得武则天无法出门、不得不“以后再说”，裴炎的计划，说不定就成功了。

而在这之前，裴炎曾多次惹得武则天不高兴，一是当武承嗣（武则天侄子）请求武则天立武氏七庙，并追封先祖为王，遭到裴炎反对，二是武承嗣建议武则天把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都杀了，“以绝宗室之望”，又遭到裴炎极力反对。

多次与武则天过不去，武则天都忍了，但当公元684年，英国公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则天称帝，裴炎又一次劝谏，武则天再也不想忍。

徐敬业起兵后，裴炎是这样进言的：皇帝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你老人家还不把权力还给他，那些小人才有了造反的借口，你老人家如果把权力还给皇上，叛军就没借口了，用不着朝廷出兵平叛，他们自己就会散伙。

裴炎的劝谏，惊动了御史崔詧，他弹劾裴炎说，裴炎身为顾命大臣，不去想办法如何平叛，却在这里挑拨离间，这说明他和徐敬业是一伙的，他反对朝廷平叛，是在替叛军说话，也相当于谋反。

武则天便把裴炎下了诏狱。

尽管有大臣愿用身家性命担保，力保裴炎不反，武则天还是以谋反罪把他杀了，还抄了他的家，只是什么也没抄到，他家太穷了。

03

裴炎被杀，“惊动”了他年仅11岁的侄儿。

那小子名叫裴伷先，虽然只有11岁，却已是太仆丞（主管全国马政的官员）。

伯父被杀后，裴伷先也受到牵连，被发配到岭南。

也许正因为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他才敢为伯父喊冤：我伯父根本没有谋反，也没有谋反之意，他是冤枉的，是无罪被害！

他再三要求面见皇上，当面向皇上陈述利害。

裴伷先想要见的皇上不是唐睿宗，而是武则天，那时候，她已经正式称帝，唐睿宗已经被降为皇嗣。

武则天不得不答应见他——总不能怕一个小孩子吧！

见到裴伷先，武则天吃了一惊，一个小屁孩，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她厉声对裴伷先说，你伯父造反，犯的是灭族大罪，留下你这个亲戚不杀，已经对得起你们裴家了，把你们家杀光，你才满意吗？

裴伷先说，我想见陛下，完全是为陛下着想，你不过是李家的媳妇，一个妇道人家，所以在臣看来，你应该做的，是把国家大事交给大臣们打理，保护好李家的江山社稷就行了。

裴伷先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如今先帝驾崩没几天，你就自称为皇帝，还杀了不少李家的人，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全国人民有多愤慨，老百姓对你有多失望？

武则天气得脸色铁青，裴伷先继续说，你原本是李家的媳妇，也算是李家的人，却连外人都不如，比如我伯父，他对李家忠心耿耿，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被你诬陷有罪，不但把他杀了，还要害他的子孙，你的行径，实在令人痛惜，你若想平安无事，若想所有姓武的平安无事，唯一的选择是退位，不然全国人民都起来造反，是早晚的事情！

最后他说，你如果现在就照我说的去做，还不晚。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跟我说这种话！”武则天愤怒地咆哮，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04

说来也怪，武则天居然没杀他，只是当朝痛打了一百杖，打的时候还把大臣们叫来，叫他们当观众，然后把他发配到瀼州。

毕竟年纪还小，不经打，差点被打死，打到十来下就昏死过去。

他昏过去后，打他的人开始数数，数到九十八的时候，他竟醒了过来，然后又打了两下就停了。

他小小年纪，细皮嫩肉的，被打得皮开肉绽，又没得到医治，伤处腐烂发臭，就这样躺在一辆驴车里，被拉到流放地。

瀼州属于典型的蛮荒之地，人烟稀少，环境极其恶劣，被发配到那里的人，十有八九活不下来，与裴伷先一起被发配到那里的人，陆陆续续死在那里。

几年后，裴伷先长大了，娶了一名姓卢的女子为妻，还生了一个叫愿的儿子。

那名姓卢的女子，也是一户被流放的人家。

然而后来，妻子卢氏大概受不了恶劣的环境，生下儿子没几年就去世了，裴伷先带着儿子，偷偷从流放地逃回长安，后来被发现，再次被杖打一百棍，又一次被发配。

这一次更远，是比岭南更苦的西域北庭都护府。

裴伷先不敢逃了，老老实实在那里当牧马人。

养了一段时间的马，他发现了商机，干脆做起了贩马生意。

之前管理马政的时候，他学会了如何挑选良马，此时正好派上用场，生意越做越大，财富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没几年就成了西域首富！

做马生意期间，他还结识了一个西域部落可汗，那个可汗简直被这小子的聪明勇敢迷住了，又见他目前虽然是个商人，但出身高贵，便对他说，我想把女儿嫁给你，不知你愿不愿意？

天上掉林妹妹的好事，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05

成为可汗女婿后，裴伷先更是如虎添翼，不但生意做得更加顺风顺水，他还豢养了几百人。

他把这几百人派到长安，专门为他收集情报，朝廷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

除了这几百个情报人员，裴伷先还建了一支私人武装，除了自保，边地若发生战事，他还派出去支援官军打仗。

虽然朝廷待他不怎么样，但他毕竟是大唐子民。

这种日子，何其逍遥，何其自在。

然而，这种日子，被一个名叫李秦授的小人破坏了。

这家伙是武则天时期一个小官，无才无德，却野心勃勃，一心想往上爬。

要想爬得快，就必须得到大老板青睐，要想得到大老板青睐，就得给她出个“好主意”。

于是，李秦授便向武则天建言说，自陛下登基以来，臣算了算，被流放在外的，已达数万人之多，这些人肯定对陛下心怀不满，实在是个很大的隐患，要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只有斩草除根！

武则天说你说得对，那就派人去各个流放地，把他们全部杀掉。

当时的西域，是个很“重要”的流放地，被流放到那里的人，占了很大一部分。

关键时刻，裴伷先安插在长安的情报人员起了作用，他们立即派人赶赴西域，把消息告诉了他们老板。

朝廷派来暗杀流放者的，是一支正规军，裴伷先虽然也有一支武装，但他却不想与朝廷对抗，因为那是真的造反，会给他们裴家抹黑，所以他决定放弃抵抗，选择逃亡。

他这一逃，惊动了北庭都护府，他们马上派骑兵追击，在被迫反抗、歼灭了一小股政府军后，裴伷先最终被擒。

其他流放者遭到大肆杀戮后，武则天醒悟过来：这种杀戮必须停止，不然杀人太多，会激起全国公愤，于是她下令停止杀戮。

裴伷先刚被押回北庭都护府，武则天的赦免书就下来了，他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06

公元705年，82岁的武则天病重，宰相张柬之等人趁机发动政变，把武则天赶下台，被废为庐陵王的唐中宗再度登基，大赦天下。

复位称帝后，唐中宗想起了裴炎，想起当初他是为李家天下而死，是个大大的忠臣，便问他是否还有后人，有人告诉他说，裴炎有个侄子，受其牵连，被发配到西域，唐中宗便马上召他回来。

当时的裴伷先已是平民身份，唐中宗直接任命他为正六品官员，之后就像坐了火箭一般，接连升官，先后被任命为秦州、桂州、广州都督。

那时候的裴伷先，年龄也不小了，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也看淡了很多事情，只想退休，去过平静的日子。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后来唐玄宗继位后，又想起了这个忠臣之后，再度起用，直接任命他为范阳节度使。

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裴伷先成为工部尚书，两年后以东都留守封翼城县公，同年病逝，享年86岁。

据其墓志铭“记载”，除了工部尚书，裴伷先还担任过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