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猪熊(2)阿婆。”
在朱雀大街和绫小路的交叉路口,一个穿着朴素深蓝色便服、戴着软乌漆帽的二十岁左右、相貌丑陋的独眼武士举着折扇,叫住了正路过这里的老太婆。
七月某日阳光最毒的时候,天气闷热,夏日云霞叆叇(3)的天空屏息般地压着家家户户的屋顶。男子站着的交叉路口有一棵细长的柳树,枝条稀疏,像是染上了最近流行的瘟疫的样子,把瘦弱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天,连这儿也没有一丝吹拂树叶的风,更何况烈日暴晒的大路,也许实在酷暑难耐,这阵子也不见行人,只有刚刚驶过的牛车的车辙蜿蜒伸展着,还有被车轮碾过的小蛇,伤口发青,一开始尾巴还颤动着。但不一会儿,肥白的肚皮便翻了上来,一动也不动了。放眼望去,在这个炎热的尘埃弥漫的交叉路口,如果说有一点儿湿润的东西,那是从蛇的伤口流出的腥臭的**吧。
“阿婆。”
“……”
老太婆慌忙回头,只见她六十岁上下的样子,穿着脏兮兮的褐色单衣,披着发黄的头发,拖着一双半截草鞋,拄着一根长长的蛙腿柄的拐杖,圆眼大嘴,有点像癞蛤蟆似的脸,显得有点卑贱。
“哎呀,是太郎啊。”
老太婆用像被阳光呛住了似的声音这么说着,拖着拐杖后退了两三步,开口说话前,先舔了舔上嘴唇。
“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事。”
独眼在长有浅麻子的脸上勉强挤出微笑,用不太自然的声音快活地说道,“只是想,沙金这阵子在哪里?”
“只要有事,尽是女儿的事,真是乌鸦窝里出凤凰。”猪熊阿婆噘嘴笑着挖苦道。
“没什么事,只是还没听说今晚的安排。”
“安排怎么会变化呢?罗生门集合,时间是亥时上刻,一切都按规矩办啊。”
老太婆这么说着,狡猾地环顾左右,大概是没有行人,放下心来,又舔了舔厚嘴唇:“听说女儿大致打探到了家里的样子,说是武士中没有手脚麻利的。详细情况,今天晚上女儿会说吧。”
这个名叫太郎的男子听到这话,在遮阳的黄纸扇下嘲讽般地撇了撇嘴巴。
“那么,沙金又和那边的什么武士热乎上了。”
“你说什么!好像还是扮成商贩什么的去的。”
“不管扮成什么去的,那家伙靠不住。”
“你还是那么疑心重,所以招女儿讨厌,吃醋也要有个度。”
老太婆一边冷笑着,一边举起拐杖戳了戳路边的死蛇。不知什么时候落满的绿头苍蝇一下子飞了起来,却又立刻落回了原处。
“这种事弄不好的话,会被次郎抢走的。被他抢走也行,不过那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连老爷子都会经常发火,你就更不用说了吧。”
“我明白。”男子皱着眉头,往柳树根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其实你不明白。你现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发现她和老爷子的关系时,不是也像发了疯似的吗?老爷子要是稍微逞强的话,马上会和你动刀子的。”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不管多少年前都一样。不是说干过一次,就会干三次吗?要是只干三次,那还算好。像我这样的人,活到这个年龄,同样的傻事不知道干过多少次。”老太婆这么说着,露出稀疏的牙齿笑了。
“说正经的,今天晚上的对手好歹是藤判官(4),已经准备好了吗?”
太郎那被太阳晒黑的脸上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他转换了话题。
这时,或许一块云团遮住了太阳,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死蛇肚皮的脂肪显得更加刺眼。
“什么藤判官?充其量有那么四五个小武士,可我也有多年练就的本领。”
“啊,阿婆你厉害啊。那么,这边多少人?”
“和平时一样,男的二十三个,外加我和女儿两个。阿浓那个身子,就让她在朱雀门等着。”
“这么说来,阿浓快临产了吧。”
太郎又嘲讽般地撇了撇嘴。几乎与此同时,云影消失,大路突然恢复了原先刺眼的光亮。猪熊阿婆也挺起腰杆,发出一阵拂晓时分的乌鸦鸹噪般的笑声。
“那个蠢货,谁占了她的便宜?当然,阿浓对次郎痴心不改,不会是那小子吧。”
“别盘查了,那个身子干什么都不方便。”
“其实也有办法,可她不同意,实在没辙。结果我一个人通知大伙儿,还要去真木岛的十郎、关山的平六、高市的多襄丸三家。哎呀,这么说来,和你聊天的工夫,都快未时了,你也听腻了我的唠叨吧。”
老太婆这么说着,蛙腿柄的拐杖也同时动了起来。
“可是,沙金呢?”
这时,太郎的嘴唇令人不易觉察地略微抽搐了一下,但老太婆似乎并未察觉。
“今天大概在我猪熊的家里午睡吧,昨天前还不在家呢。”
独眼定睛看着老太婆,然后平静地说道:“那么,天黑后再见吧。”
“再见,你也抓紧时间好好睡个午觉吧。”
猪熊阿婆一边口齿伶俐地回答着,一边拖着拐杖迈开了步子。沿着绫小路向东,那像猴子似的穿着单衣的样子,草鞋跟在身后扬起尘土,顶着烈日,一路走去。男子看着老太婆离去,渗出汗水的额上显出凝重的神情,又往柳树根上吐了一口唾沫,尔后慢慢地转过身子。
二人分手后,落在死蛇上的绿头苍蝇在阳光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乍飞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