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野苹果树如同印第安人一样,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物种,但是我觉得这些苹果树中的“印第安人”更为坚韧。这些树种尽管也曾经经过人工培育,但它们自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土壤,生长在遥远的田野和森林里。据我所知,没有什么树需要经历这么多的艰难,需要和它们的天敌做这么顽强的斗争。
因此,我们必须讲一讲它们的故事,一般来说,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
临近五月初时,我们发现牧过牛的草原上、东溪村那样的乱石丛中和萨德伯里的诺伯斯科特山巅冒出一层苹果树灌丛。 其中一两株经受住干旱和其他灾难,顽强地活了下来――正是它们发芽的地方形成了保护它们免受杂草和其他危害侵扰的第一道屏障。
两年时间悄然过去, 我在岩石顶端高高屹立。 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诱人, 使我不畏那游牧的牛群。 而那苦难早早降临于那稚嫩的幼苗: 那边埋头吃草的老牛, 一口啃掉两载的艰辛。
或许这次老牛没有注意到杂草中的树苗,但是到了来年, 树苗长得更粗壮的时候,老牛就会认出这位乔迁他乡的“老乡”,那种树叶和嫩枝的鲜美滋味它相当熟悉。于是,它先停下脚步和树苗打个招呼,表达一下异乡逢故知的惊喜,而后问对方怎么会来到这里。苹果树苗答复说:“你是怎么来的,我就是怎么来的。”老牛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它觉得自己有权利吃掉对方,于是一口啃掉了树苗。
就这样,树苗年复一年被啃掉,但它从来没有放弃希望, 而是在每处枝叶被啃掉的地方抽出两根嫩枝来。它的枝叶或矮矮地贴着地面的低洼处铺展开来,或在岩石缝里伸展出来,长得更加茁壮繁茂,直到长成一个小小金字塔,虽然还不是一株真正的大树,但那坚硬繁密的一团,简直就像岩石一般坚不可摧。在我见过的灌木丛中,野苹果树丛是最繁茂、最密实的, 它们那坚实而茂密的枝刺密不透风。它们更像矮小的冷杉和黑云杉,有时候会被人们踩在脚下,有时候生在山巅,这些都没关系,它们唯一需要克服的是严寒。难怪它们会长出荆棘来保护自己。不过,它们的荆棘并无恶意,只是增加了一些果酸而已。
岩石地的地表保存得最为完整,在我之前提到的大片岩石荒原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一簇簇的野苹果树苗,不禁让人想起那些坚韧的灰色苔藓或地衣。你会发现,成千上万株幼苗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小苗上还挂着苹果籽。
由于每年都被老牛啃食,这些苹果树就好像经过修剪的树篱,常常呈现出完美的圆锥形或金字塔状,高度一般从一英尺到四英尺不等,顶端尖尖的,仿佛经过园艺师的精心整饬似的。诺伯斯科特山顶的荒原上,苹果树在斜阳的余晖中投下美丽的剪影,很多小鸟就在树丛里筑巢栖息,躲避鹰隼的猎捕。 夜幕降临,群鸟就会在树丛里安栖,在一株树冠直径约六英尺的苹果树上,我看到了三个知更鸟的巢穴。
难怪这些苹果树很多都已经算得上老树了,如果你从它们生根发芽的那天算起,它们确实生长了很长时间。然而,如果你算算它们的发育时间和漫长的生命历程,它们确实还处于婴儿期。我细数过一些树的年轮,它们仅一英尺高,宽度跟高度差不多,别看它们已经生长了十二年,却长势良好,无比茁壮。当它们矮小得连路人都注意不到的时候,那些苗圃培育出的同龄树木已经硕果累累。然而,你所获得的硕果或许是以它们活力的丧失为代价的,亦即,果树的元气。下面来讲讲它们的金字塔生长模式。
在二十年或更长的一段时间里,老牛每年都会来啃食树苗, 所以这些苹果树苗根本长不高,只好横向蔓延,直到形成一道树篱,把老牛挡在外面。这时,在天敌够不到的树丛中间,枝干开始发出新芽,并开心地奋力上蹿,它没有忘记自己的崇高使命,最终欢欣地结出了自己的果实。
苹果树就是用这样的策略最终打败它迟钝的天敌。如果你仔细观察野苹果树丛,就会发现它并不是简单的金字塔或圆锥形,它的顶端会冒出一两根小嫩枝。这两根嫩枝奋力生长,比果园的树木长得更茁壮,因为树木把压抑良久的能量全都倾注到这些终于可以竖直生长的小树枝上。不久之后,它们长成了一株小树,像倒扣在树顶上的金字塔,整棵苹果树最后长成一个巨大的沙漏,而向四周扩散蔓延的底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便悄然消失。此时,老牛再也危害不了苹果树的生长,而慷慨的苹果树也允许它们到树荫下乘凉,允许它们在树干上蹭痒痒, 甚至允许它们品尝自己的果实,从而把种子散播远方。
就这样,老牛给自己制造了一片荫凉,给自己种下了食物, 而苹果树长成了倒扣的沙漏,可以说它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今天,人们不太明白到底应该把苹果树苗修剪到和鼻子齐平还是和眼睛齐平,而老牛会按照自己够得到啃咬的高度修剪树苗,我想,这应该就是合适的高度了。
尽管苹果树苗遭受了老牛的摧残,经受了种种磨难,只有小鸟珍视它的存在,把它当作躲避鹰隼的栖息地,但它终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花期,结出累累的果实,这些果实虽然不大,但却十分诚挚。
到了十月底,秋叶凋零,中间那根嫩枝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一直在关注它的生长,本以为它和我一样,已经放弃了对命运的期望,没料到它却结出了第一批绿色、黄色或粉色的小果子。茂密而多刺的树篱将果实围在中间,挡住了老牛的脚步。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这种新果实,迄今为止,文献对它的味道没有任何记载。人们都知道,范?蒙斯和奈特培育出了大量的水果品种,而这个品种则属于“范?牛”体系,大自然培育的诸多品种都令人难忘,而且数量远远在他们两位之上。
这种苹果树经历了多少磨难才结出甜美的果实啊!尽管它的果实个头不大,但味道和果园里的果子不相上下,甚至更香甜可口。或许,正是因为它要历经那么多艰难困苦,才更觉得来之不易,异常甜美。这种野果偶然间被老牛或小鸟播种在乱石丛生的荒野山麓上,人们从未对它多加注意,可是谁知道呢?说不定它才是果树中最优良的品种。有朝一日,异国君主听到它的美名,那些皇亲国戚争相栽种,到那时,或许没有人知道性情孤僻的土地主,但至少苹果的美誉会传出他所在的山村。波特苹果和鲍尔温苹果就是这样来的。
每棵野苹果树都会让我们欢欣鼓舞,就像个野生野长的孩子――或许它是乔装打扮的王子。这对人类而言多么具有教育意义啊!人类总是以最高标准来评判事物,总是渴望获得不俗的成就,而这种成就却注定会被吞没。只有那些最顽强、最健壮的天才才能保护好自己,在逆境中求生存,从而找到出路, 结出完美的果实,馈赠薄情寡义的土地。因而,乡间荒野才会人才辈出,盛产的诗人、哲学家和政治家远多于非原住民。
对知识的追求也常常如此。金苹果园里的金苹果――仙果都是由一条昼夜不眠的百头龙守护着,只有像赫拉克勒斯那样的大力神才能摘到它。 野苹果以这种最引人注目的方式繁衍下去。丛林中、沼泽里、道路旁,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土壤适合,它很快便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那些生长在茂密丛林中的野苹果树又高又细,从这些树上采到的果实通常都没什么味道。正如帕拉弟乌斯所说的那样:“一株不邀自至的苹果树,将果实撒在大地上。”
很久以来,人们都有这么一种观念:如果野果树结不出他们所需要的价值较高的果实,那最好拿来当作嫁接的母树,可以通过它们将那些价值较高的果树的品质传递下去。然而,我所寻找的并不是拿来嫁接的母树,而是风味浓烈的野果本身, 它们的味道没有经过任何“软化”。于我而言,并非“最大的图谋,是栽种香柠檬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