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年期的性冲动 第一节 性冲动的初期呈现01(1 / 1)

以前的人有一个误解,以为在儿童时期性冲动是不存在的。现在我们知道以前有这个误解的人虽多,幸而还不太多。不过承认性冲动存在的人,又往往以为此种存在并不是正常的存在;既不正常,则性冲动的每一种表现岂不就是歪的邪的,以至于反复无常不可捉摸的么?甚至于弗洛伊德,一面承认幼年的性现象性活动是正常的,一面却又常用乖张邪僻一类的字眼(perverse)来形容它们;他说过,幼年的性现象是“多形的乖张的”(polymorphperverse)。我们若不讨论这问题则已,若要讨论,则无论讨论的精粗疏密,这一层见解上的混乱是一定得先弄清楚的。

我们开头就应该说明一点。就是所谓性冲动的表现,即就性字的狭义而言,在幼年及童年时期,确乎是很寻常的事,比我们以前所猜想的要寻常得多,并且这些表现的力量之大,出现之早,以及性质上的变化之无穷,也是以前所没有想象到的。

即在婴儿出生不久的时候,**感受性刺激的自然倾向已经有一个基本的变异的范围。初生的婴儿,这一部分也往往感觉到刺激,做大人的也未尝不知道,不过仅仅以寻常刺激目之罢了。婴儿时期这一类的经验,我们自己是记不起来了,所以当时究竟有没有快感,谁都不能答复,不过一到童年,这一类刺激与其所引起的快感,是很多男子和女子能够回想到的。有人以为这种刺激与记忆不免受意识所抑止。其实不然,真正受抑止的,甚至完全不进入意识范围的,是另一种冲动,就是把这种经验对年长的人诉说的冲动,事实上,在普通环境下,也确乎很少有人把这种经验去对任何人诉说。不过,这种经验既与寻常经验不同,又很不相干,甚至和寻常经验发生抵触,所以反而容易在记忆里保留下来而不至于消失。

幼年时不但可以有上文所说的快感,并且可以有很清楚的性的刺激与兴奋,在十九世纪初年,法国和别国的作家,例如马克(Marc)、方萨克瑞夫(Fonssagrives)、佩雷斯(Perez)1等等,都提出过幼年**的例子,男女都有,有的只有三四岁。到了近年,医学家罗比(Robie)发现,2这种刺激与兴奋的初次呈现,男子在5岁与14岁之间,而女子则在8岁与19岁之间;又无论男女,呈现得迟些的比呈现得早些的多,但14岁与19岁总是最迟的年龄了。最近,汉密尔顿医师3作过一次更精密的探讨,发现20%的男子和14%的女子,在6岁以前,性器官就会感觉到快感,女医师戴维斯,比较男女性发育的结果,发现在11岁以前,包括11岁那年在内,男子开始**的有20.9%,而女子有49.1%,女子比男子多出一倍半;但从12岁到14岁,三年之中,男子开始**的例子,比女子的要超过很多很多。不过,看了这一类的数字,我们不要误会,以为一切男女孩子都有,或都可以有这一类的经验。有的男孩,天真烂漫地听从了另一个男孩的劝诱,误以为摩擦可以教**发育得更大,于是开始**,但在初期,往往**既不**,又无快感,一直要到春机发陈的年龄或将近这年龄,才真正可以接受性的刺激。所以,幼年时期,各人**感受刺激的力量是大有不齐的。这种不齐究竟有多少遗传的成分在内,是很难说的。不过就大体而论,一个血统健全的孩子,在这时期里是比较不容易感受刺激的;反之,一个不很健全的血统,或性的素质比较特殊强烈的父母所生的子女,便容易早熟,而提前感受到刺激。汉密尔顿医师的调查告诉我们,**5越是发轫得迟,则未来的婚姻关系越见得比较美满。

如果我们离开了限于**部分的性现象说话,我们的题目就要复杂得多。逾越这范围以外,我们就不免碰上精神分析派所论的“性欲”或单单一个“欲”字(libido)6。在这派学者最初创论的几年里,他们曾经遭到强烈的抨击,因为他们认为一个人在婴儿时和童年时,也未尝没有性欲的表示;事实上这种抨击或反对的论调到今日也还没有完全消灭。不过我们如今承认、赞成与否,要看我们对这个欲字究竟作什么解释,下什么定义。像许多弗洛伊德派的名词一样,这名词的采用是不很满意的,其中不满意的原因之一是:它就是英语中“****”(libidinous)的词根,在习用已久的人不容易加以剖别。弗派以外的著名的精神分析学者,如容格(Jung)事实上又把libido一词所指的欲和特殊的性欲完全分别看待,认为这种欲是一种广泛的“精神的力”,相当于法国哲学家柏格森(Bergson)所称的“生命的驱策力”(法文élan vital,英文vital urge)。有的人愿意用这一类的词来指一般的生命的力,而不愿意用libido 或欲这个词,因为此词总不免和特殊的性欲相混。弗氏自己对于此词的见解以及此种见解的演变也很不一贯。在他那篇很发人深省的论文《欲的幼稚时期的组织》(Infantile Organization of the Libido,1923)里,他自己说在有一个时候,所谓欲,所指与所申说的是**发育以前的那种组织,不过后来他又承认儿童时期的性欲与成人的性欲很相近,似同样可以用这个欲词来代表。不过他又继续说,就在幼稚时期的组织里,**所占的依然是一个原始与基本的地位。据弗氏的见解,儿童时期所认识的**也只有**一事,其他则是惘然的。同时他又说到所谓“**前期”的一个时期,并且肯定地说,“一直要到春机发陈的时期,性的两极在儿童的认识里才分化而成阴阳男女”。一部分弗氏著作的读者,在这一类的议论里,不免发现一弱点,就是弗氏的理论失诸过于笼统;在这样一个由大量个人集合而成的世界里,各人有各人的遗传,对于身外的环境,又各自有其反应的方式,这种过于概括的说法是不相宜的。不过,在弗氏的见解中心里,性的两极分化既需到春机发陈时期方才完成,而就一个寻常的人而言,“性欲”又需建筑在这种两极分化之上,则弗氏的用到欲字或libido 一名词,事实上也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了。总之,弗氏的名词虽有问题,其名词所指的事物则我们大体上总可以承认。我们不妨同意另一位分析派学者琼斯的见地,就是把人生的性的活动分成“初始的快感”和“归宿的快感”两路,而把“春机发陈以前的种种表现都归作初始的快感一路”。7例外尽有,大体上这见地是不错的。

弗洛伊德对于欲或libido 的见解,如果在开始的时候,就采取他后来在1925 年出版的《自我与一己》(Das lch und das Es)8一书里的立场,当时攻击他的论调可能就不至于那么多了。在这本书里,他就不大用到这个名词,似乎多少有些摈弃的意思,同时却把“自我”和“一己”的关系阐述出来,“一己”所指的我和许多附带的情绪,多少是蒙稚的和不自觉的,而“自我”所指的我,多少是自觉的与理智的,并且是和自我以外的世界更有亲切的反应关系的;自我之我自然是后于一己之我,并且是从一己之我中逐渐蜕变而来,而终于成为一个分立的东西。弗氏自己说,这样一个看法大体上和寻常一般人所接受的见地相吻合。

我们把儿童的活动作一番广泛的观察之后,我们似乎可以发现,此种活动中,通常占有原始与基本地位的,实在不是儿童的**,这和弗氏所见不同,而是很出乎意料的(和婴儿生活接触最多的人,大多数会告诉我们,占有这种地位的是大拇指和脚趾,而不是**);即使有少数以**做最先注意的对象,那最初也往往是由于好奇心的冲动(弗氏自己即有此说),无关紧要。不幸的是,有的母亲不免加以申斥,而一经申斥,这种对象便不免在婴儿的心理上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显得更特殊的重要。**、手指、脚趾,原是儿童身上最“奇特”的部分,最可以供它玩弄的部分。玩弄的结果可能引起愉快的感觉,不过就大多数的儿童说,可能认为足以发生性感觉的事物似乎还并没有集中到**的领域以内。换言之,它们是一些门槛上的性感觉,逗留在性领域的边缘上,其在成人,便应是一种引进到真正的性感觉的一种准备的感觉(因此,倒也未始不是恋爱艺术的一个正当的部分)。总之,儿童与成人在这方面的区别是很清楚的,儿童的感觉虽也是愉快,大抵并不逾越性领域的门槛,而成为真正的性感觉。

这一类的现象最先发现的地方通常是在嘴的部分。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因为嘴是吸食乳汁的,嘴唇的感觉又是极端的敏锐,当其和乳汁所从出的母亲的**发生接触之际,在婴儿势必感觉到极度的愉快。口部到了成人时期既然是一个发欲带,有如第二章第三节中所述,则其在婴儿时期,大概是在性领域门槛上的一个快感的中心,是很合情理的一个推论而不足为奇的。婴儿吸不到**的时候,或已过哺乳时期的较大的幼儿,又往往喜欢吮咂大拇指,9这种行为显然也可以供给一些快感;一部分观察家甚至认为此种行为,对于先天10不很健全的儿童,不妨算作一种**,并且可以从此引进到真正的**。许多别的观察家虽反对这种推论,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在男女儿童中相当流行的现象,甚至于在呱呱坠地以后便开始的。

口部的一个中心而外,第二个出现的中心大概是肛门的部分了。如果平日大解的行为很自然,很顺利,而并没有秘结或其他抑制的情形,则肛门部分成为快感中心的机会便不多。否则,排泄的行为势必引起一种通畅与愉快的感觉,而日久就可能成为一种习惯;肛门终于发展为一个发欲带,就是这样来的;其发展的可能与发展的程度虽次于口部,但其不失为发欲带之一。一部分的精神分析派学者认为,有的忍粪的行为是故意的,其目的端在取得排泄时的快感,而此种故意的倾向对于未来精神生活的发展,一定大有关系。这种看法虽有趣,却不容易证明,因此也就有人否认。上面这一番话大致也适用到便溺的行为,不过这方面的愉快无论在婴儿或成人身上,是完全由于便溺行为所给予的解脱而来,而与尿道无干。有的观察家又认为婴儿于便溺时,特别喜欢以某一个人做对象,教他成为便溺的接受者,这种行为可能也引起几分快感;但我以为这是一个错误的解释,婴儿在愉快的情绪下,可能失去控制,以至便溺在别人的身上,但这绝不是故意的,好比成年的妇女,在色情亢进之顷,有时因反射作用的关系,也不免于遗尿一样,但对于这种妇女,此类失却控制的行为不但不引起快感,并且引起懊恼;约言之,其他愉快的情绪状态可能是因,而遗尿的行为是果,所谓情不自禁者便是,倒果为因,便是这班观察家的错误了。汉密尔顿医师在他的研究里,发现在幼年时期,男子有21%,女子有16%对于便溺曾经发生兴趣,并且曾经加以玩弄,男女两方关于大便的兴趣的数字也恰好一样。

儿童的经验里,有一部分未尝没有性的意味,这在体格方面,上文云云,已足够加以证明;至于在心理方面,儿童也未尝不能经验到性的情绪,那情形更自显然。好多年以前,倍尔(Sanford Bell)曾经收集不少的资料,证明这种情绪是很普通而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观察到的。他那篇报告11如今还值得一读。倍氏研究这问题,前后达十五年。他在学校和其他场合里,总共亲自观察到800个例子,而间接从其他360个观察家得来的,又有1700个例子的纪录(共2500例);这360个观察家自己中间,只有5个记不起童年时发生过什么性的经验;这也可以证明,童年抑制的现象实在不算普遍,除非其人先天有些缺陷,抑制是不发生的。倍尔发现性情绪的发生可以早到二岁半,并且此种发展又自有其表现不同的几个阶段,第一段到8岁为止,第二段到14岁。在8岁以前,男的往往比女的羞涩,也比女的容易取守势,而不取攻势。又观察这种情绪时,直接所能见到的固然是一些零星的举动,但间接所推想到的无疑是发乎性冲动的情绪了。所谓零星的举动,比较普通的是拥抱和接吻,但也并不经常看到,因为一方面表现性情绪的动力虽强,一方面掩饰这种情绪的动力也不弱;有这种情绪的人不但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传达出来,就是对所爱悦的对象也往往讳莫如深,不欲有什么行为上的表示。其他触觉方面的接近也时常可以观察到,但倍尔以为这种接触不一定有很清楚的性的含义,除非主动的人是发育得特别早。倍尔又说得很对,这种情绪后面的性的兴奋也许以性器官为集中之点,但就大多数而论,是和性器官没有什么特别关系,而是分布到全身的。尤其是全部的循环系统与神经系统。倍尔又说,性情绪的表现以春季为独多。

倍尔这些观察,后来研究儿童问题的人,包括精神分析学派在内,全都能加以坐实,并且作更详细的发挥。弗洛伊德的研究工作里,很大的一部分就属于这范围,而菲斯特(Oskar Pfister)的著作也归结到同样的一个结论,就是,在儿童生活里,恋爱的情绪表示是多到一个意想不到与骇人听闻的程度的;菲氏的那本书,一面叙述儿童的恋爱生活,一面更申说到性发育的种种缺陷,是包罗既广而推论又很精细的一本著作。12

总括上面的讨论,我们不妨再简单地说,儿童的性的兴趣或类似性的兴趣自有它们的特点,自有它们的领域,这领域是在成人的性领域以外的,一则因为在体格方面,**还没有发展,再则,在心理方面,对于所谓异性还没有清楚的认识,即异性之所以异,其意义还不明显;一直要到春机发陈期过去以后,这种发展与认识才将次第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