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篇 No.4 惊弓之鸟.
《战国策·楚策四》:“更羸舆魏王处京台之下,仰见飞鸟。更羸谓魏王曰:‘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魏王曰:‘然则shè可至此乎?’更羸曰:‘可。’有间,雁从东方来,更羸以虚发而下之。魏王曰:‘然则shè可至此乎!’更羸曰:‘此孽也。’王曰:‘先生何以知之?’对曰:‘其飞徐而鸣悲。飞徐者,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去也,闻弦音引而高飞,故疮陨也。’”
褚兵合上书本,仰首捶了捶脑门。这几天来,他不时地思索着白驹的话,甚至翻阅典故。而这时,他开始怀疑白驹的国语能力,是不是真能做到运辞达意。比如上周六,他在向自己讲解比赛时,先后弄错了“粉墨登场”、“草木皆兵”的含义。否则,唯一的理解,就是利用假动作造成对方的失误,乃至于进球得分。这时,褚兵不由苦笑,即便此言对极,这样的解释,显然也笼统的太不像话。
真理有时叫真理,可更多时候,它还有另外的名称,叫做废话。所以每个人都会讲真理,却惟有少数人才能做到zhèn hàn 人心。
来到球场,看见了体育系的校脚,个个脸sè严肃,正在挥汗练球。我们固然有压力,而他们也很忌惮呢。白驹这几天都没出现球场,国青一事,给他造成的打击,仍是没法调整过来吗?或者刻意闭门,在磨练那一招?褚兵不愿多想了,顾自练好球再说。他对此战的唯一要求,是要自己发挥出最好状态,给高老师留个出sè印象,纵然不敌,也能争取次名出线。
在金秋夕阳下,褚兵踢得汗透衣襟。升入大学后,先后领略了白驹、柳映江的球技,现下又有体育系的整体实力参照,脚下的球变得异常轻巧,在一群踢球学生中格外注目。连体育系都不禁侧目,注视这个外语系的新人,明rì的比赛,看来对手不仅是一个白驹而已。
砰的一声,褚兵一脚击中门柱。守门员才松了口气,他已快速插上,抢点补shè,把球打入门中。学生们兴奋地大叫起来,结束了一场酣畅大胜。黄昏下,褚兵喘着气,仰卧在泥地上。望着那无尽天际,云朵中仍渗着黯红sè彩,校园广播的歌声不息,绕于耳旁,略惫的身子,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惬意。
暮sè同样映照着看台上的一名学生。他单手托腮,几乎已经坐了2个小时,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拖出一条长影。任由那球场上如何活跃,他始终毫无反应。也许,他的实力要比他们高多了,可是,他却无法让自己和他们一样快乐。他很郁闷,球场上的人在追求什么,那些被认为很了不起的技术,他可以随意施出,但又如何?结果,就是像空气一样被忽视掉。他笑了笑,对于那一招,心中却仍寻不着头绪,难道仅是自恋自yín的幻想?
“Whatareyoudoing?”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是陈倩。白驹嘻嘻一笑:“看球呀,做研究呀!明天就要开仗了,你是帮外语系,还是帮男朋友?”陈倩一摊手,笑说:“我很中立,只希望看到一场好看的比赛。”“好看,什么叫好看?”“咦?这怎么解释,就是看了很兴奋、很激动这样子啊。”白驹哦了一声:“看王阵踢球,是不是能让你很兴奋、很激动?”陈倩皱眉:“没有,这个人闷声闷气,呆板死了,还不如黄希乐和金骁踢的漂亮。”“哈哈,那你还喜欢他?!”“呵呵,喜欢不喜欢,和踢球好不好看没guān xì 。不然,我就要去喜欢马拉多纳了。”
白驹怔了一下:“那么,你都喜欢他什么?”陈倩一脸苦恼:“哎哟,你不要问这个行不行,因为我也说不清楚。”白驹咳了一声,正sè道:“不错,爱情就是这么没有任何原因!”陈倩扑哧一笑:“对了,对了!但……至少有一点,我很欣赏他的志气,而且,非常有理想……或者,你会觉得是瞎想,是痴人说梦。”“他一般都有些什么梦,说出来,好让我来解析解析。”陈倩抿着嘴:“比……比如,他从未接受过正规训练,居然却想当职业球员,甚至进入国家队,打打世界杯……”“基本上,每个踢球的都有这样的梦。”“可是,做梦归做梦,他却悄悄地在这条路上不停走着。”白驹沉默。陈倩看了他一眼,追问:“你也喜欢足球,而且资历比他好得多,你觉得他这样子成吗?”白驹唉了一声:“你不要问这个行不行,因为我也说不清楚。”二人语塞,数秒之后,同时大笑起来。
一夜过后,又是周六。温师院的球场,将要迎来2场比赛:体育系VS外语系、中文系VS法政系。yīn天,微雨,却在即将开赛之时,阳光穿破了云层,shè到场地上,zhào yào着场边数小片草丛,晶莹发亮。
王阵按惯例,率队缓跑,rán hòu 做些热身,安排了战术,尤其是如何挟制白驹的工作,已经充分商榷。虽然各人仍感到了紧张不安,却又谁也不愿丢开它,因为它同时也很刺激,很好玩。褚兵亦然,但白驹却是特殊,此时在神游物外,不知何方。褚兵连叫三次míng zì ,他都没有听见,叹息一声,大叫:“苏芸!”但见白驹迅猛反应,如同抢点shè门一般窜到。
褚兵摇其大头:“什么惊弓之鸟……我却看不出你有哪一点像更羸,反倒像那只大雁。”白驹奇问:“更羸是谁?”褚兵又好气又好笑:“就是那个虚弓shè鸟的主角儿。”这几天的研究,他已能把这个典故倒背如流,这时便念了一遍。白驹嗯了一声:“这故事我记得,人名倒忘了。唉,更羸shè箭,有魏王在欣赏,而我呢……”“你放心,她一定会来的。”“你怎么知道!?”“因为高老师不会不来关注你,而正如你所言,苏芸也很喜欢足球。虽然未必是什么心有灵犀,但依我之见,高老师、苏芸及那个柳映江,都会来看我们的比赛。”
猜币后,由体育系先攻。哨响后,王阵将球跋给黄希乐,黄希乐回传戴松,与金骁二人同时插上。体育系保持了前仗阵容:门将李亚,后卫戴松、阿牛(客),中场王阵、阿狗(客),前锋黄希乐、金骁,阵型2—2—2。但是,这次的战术体系,却与前仗截然不同。高老师、苏芸及柳映江,果然都到了,与陈倩站在一处。高老师:“陈倩啊,这次你可放心,阿阵一定会全力比赛了。”陈倩呵呵一笑:“我知道,但怕他即使全力以赴,都未必能赢啊。”苏芸咦了一声:“外语系居然也打3—1—2,和我们系一样。而打小柳位置的人,竟是那个大头小子。”不时陈倩惊说:“我没瞧错吧,白驹居然在打后卫!”
高老师嗯了一声,对于褚兵的中场能力,已略有耳闻,只是白驹没打前锋,而退到了中后卫的位置,有点意外,可细细一想,顿时颇为赞同。体育系的前场有王阵、金骁、黄希乐,只有这个位置,才最利于抑制他们的配合。而7人制小场,后场距对方球门的长度,差不多相当于11人制大场的中前场至球门的长度,对于打惯了大场的白驹而言,随时可以发力奔袭,反击取分。
外语系本来有3人在校队打替补,今年已经毕业离校了。但现由白驹、褚兵占据中轴,实力不衰反盛。更重要的是,白驹担任后卫,这一着让体育系出乎yì liào 。原本预计,他会打前腰位置,来争控中场,那么体育系的jī huì ,就是打他的身后球。戴松控着球,寻着攻击点,只见金骁、黄希乐被2名后卫贴着,王阵、阿狗被2名前锋贴着,白驹居于4人之间,利用小场面积的局限xìng,俟机而动,可以及时救援任何一方。
戴松一时为难,不知该传哪里。王阵忽然折身,扯开空档,身为队长,自然要第一个挺身而出,戴松立刻传送。不料褚兵横里穿出,抢先挡球,嘻嘻一笑,衔球疾走。王阵暗叹一声,阿狗呆立不动,戴松意图明显,但褚兵能握住时机,在自己面前抢了球去,也是太过轻敌了。阿牛迎上,褚兵无法切入,只得传球,前锋被阿狗盯着,不敢停控,立即一记长传,转移阵地。这一球又高又斜,但求速度,质量无法恭维,然而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接球的人是白驹。王阵疾追而去,跃身而起,甩头将球破坏出界,场下第一次喝彩声起。
外语系掷出界外球,到了褚兵脚下,外语系竟让他来发动攻击,而不是白驹。褚兵冷不防一脚shè门,被李亚侧身扑出,立即又冲上抢球,王阵贴身紧防,唯身处己方禁区,不敢有失,一脚将球踢出了界。界外球掷出,传到褚兵脚下,他大喝一声,发力劲shè!攻击yù望之强,令人乍舌。王阵有备,一脚铲截,球仍飞出了界。rán hòu ,球再次传给褚兵,几下晃带,大喝声中,又扬足yùshè。狂妄小子,招摇过头了。王阵向戴松、阿牛一个眼神,不再理会褚兵,反向外语系阵地奔去,黄金组合也同时推进。岂知砰的一声,这一脚shè门并未出球,而用脚踝扣住,虚shè!随即运球一晃,穿过戴松、阿牛,再晃过李亚,将球带入球门。
6分钟,外语系1∶0。
场下第二次响起喝彩,却比第一次不知响了几倍。高老师亦觉眼前一亮,微微颔首。体育系队员沉言不发,原来白驹肯愿退守,并非放弃中场,而是对褚兵有充分信心。褚兵伸臂大叫,这一招正是他新从“惊弓之鸟”中悟出的战术。
体育系开球,重新发动进攻。王阵跋着球,观察四周,只见白驹坐阵后方,身形游走,未等自己出球,便抢先占住了有利位置。不愧是职业球员,除了技术,意识上也超人一筹。当下嘿了一声,自行运球,甩掉一人,攻上前去。褚兵立即补防,王阵施展娴熟脚法,似走似停,褚兵冷静盯踪,始终不让。此时金骁、黄希乐已被盯住,无论传给谁,白驹都会上前协助截抢,以一敌二,明显是难以奏效。唯有自己过了褚兵,引得白驹堵守自己,这么一来,黄金组合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有相互配合,都比外语系的2名后卫具有优势。然而,褚兵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全力防守,寸步不离。
高老师面无表情,注视着比赛。王阵与新人争夺中场,逐渐升入高cháo,此刻别说无人可传,即便有人,也决计要与褚兵较出高下,否则在气势上就输了。砰的一声,二人拼脚,褚兵力量不及,摔了个屁蹲,球滚到一边,阿狗抢到。白驹飞速插上,阿狗岂敢怠慢,分给王阵,白驹折身冲向王阵,王阵交还阿狗,白驹再窜了过来,阿狗呵呵一笑,又把球传给王阵,这时却被褚兵切断。褚兵带球,冲向体育系球门,王阵正待追赶,猛然省到了身旁白驹,不由顿下身来。
褚兵将球传给前锋,但后者遭戴松抢断,戴松传给阿狗,褚兵一脚飞铲,又将球夺了回来。这时王阵须分神于白驹,中场反倒被褚兵控制了。但外语系的锋线,却不能为体育系后防构成威胁,任由褚兵在中场活跃,终是无法化为入球。
陈倩沉默不语,尽管她是外语系,可看到男友与一新人较劲中处于下风,而对手还不是白驹本人,不由很不是滋味。高老师则与柳映江相视而笑,苏芸见他俩自顾发笑,什么都不说出来,不由生愠:“你们笑什么啊?”高老师:“我们在笑,阿阵的踢法很不错。”“他已被那大头小子压制住了,不错什么?”“是褚兵,可你见过长跑么?一开始奔最快的人,最后往往拿不了第一……”陈倩、苏芸哦了一声,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却忍不住刨根问底。“褚兵太投入了,面对强大对手,他已经超常发挥。可是,这么兴奋的踢法,很是耗费体力。既然他们的锋线无力,便任由他去,顺便摸清他的踢法。而褚兵,大概会在上半场结束前累垮。那么体育系所惮的,就只剩一个白驹了。”
褚兵逼抢,又将体育系的球夺下。目中放光,正待攻上,猛地被人拉住后领,一把拽倒在地。红牌犯规啊!未及回头,那人已到眼前,竟是白驹。他大怒:“岂有此理,你好不识相,我正需大展英姿,博取佳人芳心,偏偏还要乱抢风头,给我闪一边儿凉快去!”说着运球奔开,戴松迎上,白驹晃身,刷的一下穿了过去。什么!明明是向左走,怎么一下子冲到右边去了?戴松吃惊不小,却也立即返追。白驹和右前锋一个撞墙式配合,越过阿牛,哪知这时,前面忽然又冒出了二人,王阵、金骁。球又分到左前锋脚下,戴松逼近,回传褚兵,褚兵为避阿牛,斜向奔到禁区右侧,rán hòu 传中。然而白驹身前有王阵、金骁、戴松3人联防,只好传他身后,白驹返身接球。而这时,褚兵与左前锋同时前插。金骁、戴松略向左右一分,岂知白驹背对球门,更不回视,直接一记尥shè,这球本就突兀,兼之又疾又刁,李亚目送球飞入网窝,根本没做出反应。
15分钟,外语系2∶0。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shè门啊!?竟用脚后跟打出高质量劲shè,他的背上,难道长了眼睛不成?褚兵怔然:“这……这便是你的‘惊弓之鸟’吗?”白驹淡然一笑:“这种shè门,我10岁时就会了,虽然不错,可离‘惊弓之鸟’还有很大差距啊。”
理论上,脚后跟确实可以大力踢球,只是看不见球门,如何能把角度也打得这样刁钻?或者,仅是一次碰巧?柳映江见陈倩、苏芸仍在怀疑,不由笑说:“你们…是想…他看不见门,但其实,他…是看得见…的。”二人齐声:“不会吧!?”“他背…着体育…系的门,也就是…面对…外语系的…门,而…这两个…门,其实…是一样…的。”
校园霸者体育系,在一刻钟内连输2球,难道这就是职业与业余的差距?这场比赛,已经提前结束……王阵回身抓起球,放回中圈。金骁、黄希乐据于左右,他们的眼中,似乎还不见气馁。“黄金组合”这个名号,并不是大家随便加称的,他们的配合技巧,确有令人赏悦之处。比方说,那一套“双子流星”战术,他们的感应之默契,真是行云流水一般,校中再无第三者能够做到。
高老师:“没想到,比赛的开局竟是这样,褚兵的能力,实在出我yì liào 啊。”苏芸:“恰印证了您常说的,这项运动充满了不可预知xìng,也使它变得更加刺激、好玩,是么?”陈倩:“可是,体育系一定觉得很不好玩了,这样的开局,以前是谁也无法想像的。”高老师点了点头:“有变化是好事,遇上这样的对手,才会受益更多……而这场比赛的看头,也就有了三个。”“三个?”“嗯。”“哪三个?”“第一个,已经看到了,就是褚兵。而第二个,则轮到体育系了……”
体育系发威反击了!只见金骁、黄希乐接过王阵开出的球,径自冲上,做着“W”式撞墙配合,越过了中场褚兵。双子流星,这种攻击配合,说来通俗易懂,就是两个球员互相传球推进,俟机攻门。实施起来却大有技巧,跑位、时机、速度、默契,二人都要趋近。二人冲到禁区前,金骁做了好几个动作,后卫早被骗倒,但有近旁的白驹顾视,无法切入。与黄希乐一个照面,二人交叉跑位,再是三次互递,在众人眼花缭乱之时,由黄希乐起脚shè门,不料白驹瞬时赶至,侧身一扫,将球阻截,黄希乐扑倒在地。
通常在做某一件事时,人们往往不必等到结果,就已知道结果。因为,在做事情时,便已掂量出自己的水平和分量。比如学生刚交了试卷,心里其实已知道了成绩。篮球员投出3分球,排球员做出扣杀,一出手就知道接下来的结果,成、不成、没把握。虽然,有时会超出常规,但毕竟是稀数。黄金组合这一次的配合,在黄希乐即要shè门之前,他们就感觉到了进球。因为,他们确实打出了自己最佳状态,堪称完美,但结果却失败了。
他们并不沮丧,重新振作,准备再一次打出漂亮配合,为体育系取得入球。可是,白驹再一次将他们漂亮、完美的配合彻底瓦解了。他们仍不服输,决定忘掉一切,重头来过,然而无情的事实是,白驹继续阻挡了自己全力以赴的进攻。此时此刻,他们已无法不面对现实,把jī huì 把握在下一次之类的进取jīng神,也不太好意思再有了。他们隐隐感到了问题的根源,却不愿不敢承认,不是他们自大死撑,而是一旦承认,这场比赛,就真的提前结束了。诚然,心态才是定夺胜负的关键,可它并不是积木,可以任意筑起。
陈倩看了看高老师,问:“第二个看头,在体育系。可是,他们面对白驹,好像无计可施了,有什么看头?”“嗯,他们的无计可施,正是看头所在。”“啊?!”“白驹的成长与磨练,岂是普通人可以比较的?他们虽然打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可是他们的水平,仍很是局限啊。现在他们看到了不足,受了打击,自会相应做出调变,那会怎么样呢?”陈倩一愣,突然充满了期待,到底如何gǎi biàn ,另辟他径,或是就此沉陷?原来老师所谓的看头,并不是进球,而是反应。
但金骁、黄希乐的眼中,光芒已渐消失了。不止是他们,整支球队都显出了疲怠,不是体力问题,却比这还要糟糕。白驹的超群能力,已摧垮了他们的神经。上半场比赛,只剩下几秒钟了,白驹飞跃而起,将阿狗的传中球顶开。事实上,纵使这一球传中成功,金骁、黄希乐也无法得分。褚兵上前接球,不料一人抢先到位,也不停控,立即一记大力抽shè,球在空中掠过一道疾弧,直钻入外语系网窝。
45分钟,体育系1∶2。
这个人,今rì也数次被白驹压制,但仍然力争中场,不让褚兵有机可乘。这一次,没有花哨,没有征兆,忽然之间,已化为入球,正是王阵。他大吼一声,振臂向天,白驹所造就的无形巨墙,终于被轰出一个窟窿。队员被他的气势一激,信心陡增,斗志亦是拾回不少。陈倩的心里,滋生出了一种奇异的美妙感觉,这是一瞬间,又是能够凝固很久很久。
逆境,下游,落后,这些处境,都是让人非常难以忍受的尴尬。可是,同样面临困难,王阵所表现出来的平静,确实令队友们佩服极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他从压力中释放出来,将一切惶恐抛之脑后,不但正常发挥,甚至还是超常发挥。
“我根本没有压力,也没有别的什么顾忌,反而感觉很舒畅。”王阵呷了口水,淡淡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一件事——喜欢和比自己厉害的对手较量,全心全意的较量。遇强愈强之类的事情,我是不懂的,我只懂得去享受输给他们的过程,这没什么可羞愧的,反而让我始终向上,从来也没停止了脚步。”
双方交换场地,开始下半场的比赛。褚兵将球开给白驹,白驹瞄了一眼球门,闪过金骁,即要起脚shè门,黄希乐飞身堵截,白驹脚踝一转,竟顺势甩过了他。不料王阵俟机在后,趁机出脚一抵,yù将球勾走,白驹吃了一惊,只好拉球退身,分给褚兵。金骁、黄希乐、王阵三人联防,终于挡住了白驹。褚兵似传实突,穿过黄希乐,插了上去。黄希乐呸了一声,返身追抢,二人相持不下,却被金骁得利,把球夺到。白驹再上,王阵、黄希乐、外语系双前锋也同时赶来。甫一开场,两队就争拼中场,毫不相让。
陈倩只想,体育系果然有了些变化,虽然说不清楚具体如何,可确实感觉到了不同。而且,是更加积极,不是消极。但是,双方的jīng彩表现,均无法改写比分。应该说,体育系攻守平衡,可外语系严重失衡,他们的锋线太弱,全无威胁;后防则太强,简直滴水不漏。比赛进行了10分钟,仍是看不到入球的势头。
从没见过队长这么紧张兴奋,以前即便输球,都无人能将他逼迫至此。可在温师院,担承大任的人,并非只他一个。我可是大伙儿眼中,继他之后,要成为砥柱的人啊!金骁傲气一扬,见到正控球的王阵,大叫一声,挥臂向前一伸。王阵会意,愣了一下,似有踌躇,却终于大力斜传,将球塞向外语系禁区。而这时,所有场上球员,仍处在中场。
高老师猛叫一声好球。金骁抛下外语系后卫,径直冲上。白驹反应极快,立即反窜而去。二人同时猛冲,却被金骁快出半个身位,抽脚而起,将球打入门框。
63分钟,体育系2∶2。
扳平!金骁只觉无比快感,跪在地上,向着欢呼的场外同学们致意。体育系队员围扑过来,将他压倒在地。这个小个子,竟比身高腿长的白驹还快!众人的诧异,难以平息。高老师:“阿阵来校后,打破了多项校运会的记录。可是,其中有一项,又被小骁打破了,那就是百米冲刺。”白驹怔怔望着网中的球,又回看了一眼金骁,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讥嘲。
高老师:“接下来,差不多可以看到第三个看头了。这一次的主角,相信大家都已经猜测到,不错,是白驹。”苏芸:“他的表现已经一直很抢眼了。”“可这一次不同。体育系打到这份上,恐怕他要现出绝活了。”“绝活?除了尥shè,莫非他还有厉害技术?”高老师叹气:“你不必问,因为我也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至始至终,我只听见了四个字——惊弓之鸟。”
柳映江咦了一声:“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在问苏芸。“在两千多年前,曾经有一个人,用一张弓将大雁shè了下来。”“哦,可…这有…什么问…题吗?”“你还是没懂,我是说,这个人用弓将大雁shè了下来,并不是用箭,他根本没有上箭。”当苏芸中、英文并用,终于解释清楚的时候,柳映江的脸sè变了,整个人都似乎沉醉在了这个意境中。
球来到白驹脚下,黄希乐上前逼抢。白驹神sè茫然,球竟一下子被夺走了。褚兵倒地一铲,将球截住,黄希乐一哼,抢先将球跋开,金骁心领神会,跑到接应。面对2名后卫,他传给阿狗,阿狗大力斜传,又是一次发力冲刺。谁知白驹贴上身来,卡住了路线,脚尖一捅,球已滚到了守门员那里。不愧是白驹,同样的花样,再玩就不奏效了。
白驹漂亮阻截了对手,却毫无喜悦,仍是呆若木鸡。接过手抛球,突破了黄希乐、戴松夹击,又甩过金骁、阿狗,最后连阿牛也晃过了,才起脚shè门。王阵奋力伸脚,将球弹开。他并没法子,如白驹、柳映江那样,把劲shè球停控在脚下,但险情却被化解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还要再踢什么?为了让她注视,我才在这种泥地上,和这样一群低水准的人比赛。我的进球、假动作,里面包含了多少巧妙!她却只见到一个结果,完全察觉不出高明之处。她明知我的境界水平,远在她……在任何人之上,为何仍是无动于衷?
褚兵又气又急,大叫:“刚才你为什么不追?”白驹:“追什么?”“靠,王阵虽然挡了一下,可球还是生的,他已摔倒,你不会……”“追上又怎么样?得分又怎么样?”“你……”白驹眼中几yù闪出泪光,只是哈哈笑说:“如果shè门成功,这个进球足够让人津津乐道,对吗?凭个人技术,将体育系全体队员击垮,这种事,你想想就觉得很威风,是吗?可是我,却毫不在乎。”
褚兵冷笑:“不错,堂堂一位够格入选国青的天才,这种事自然不会在乎的。你只是在乎,为什么苏芸的脸上,还没有露出被你吸引的表情,为什么她的身边,又总是有柳映江……”白驹猛地一震。“你觉得你超凡脱俗,但这只是球技。你的人,仍是和大伙儿一样庸俗,而且,还更加自以为是!在你看来,这场比赛的意义,仅是为了供你取悦女生!大伙儿这么卖力,都是在为你这朵红花配当绿叶!”
白驹紧抿着嘴唇,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即便褚兵所言不错,可对他来讲,这种坚持,亦确实有着非常强烈的不二意志,那又有什么错?然则,这个莫名纷扰的世上,何谓对错?
褚兵:“好吧,你不在乎,我却在乎,现在不靠你,我自己来!”体育系的球,已飞快传到禁区前。这种跑位,最后完成shè门的人,是黄希乐!褚兵直扑而去。新人,你果然有两下子。但是做为学长,我又岂能输给你?黄希乐脚下一变,闪过褚兵,劲shè破网。
80分钟,体育系3∶2。
反超。黄希乐伸直手臂,食指向天,向着褚兵傲然一笑。褚兵摔在地上,满身泥土,膝盖上已流出鲜血,连袜子都染红了。裁判见状,立即暂停比赛,队友扶他下场,进行包扎。
高老师唉了一声:“今天,我有两件事没料到。第一,是褚兵竟会这般出sè;第二,所谓的惊弓之鸟,我并不怀疑它在存在,只是这场比赛,恐怕见不着啦……”说着鼓起掌来。场下师生们听见了,跟着也鼓掌。rán hòu 是外语系、体育系的队员,都跟着一起鼓掌。没有高声尖叫,却颇怀感动。褚兵咬着牙,全无气馁,重新奔入球场。
白驹心底一阵歉疚,伙伴的受伤,他难辞其责。唯是,他已经丧失了表现的yù望,他也知道自己很任xìng、很狭隘,但事实偏偏已是这样。那一招,除了具备高超技术,更需要饱满良好、冷静放松的心态,才能够释放出来。而现在,实是心灰意冷,一片苍白。甚至产生,他们都不配欣赏自己最高水准的偏激。
再进一球,再进一球就彻底击败外语系了!金骁衔球疾冲,yù用个人技术扭过白驹,结果仍是失败。白驹蹂步一趔,轥过王阵,转身加速,再次扭开戴松、阿狗。好几次了,他们却没有一点挫辱之感,不仅仅因为王阵的话,也是白驹的技术,为他们豁然开辟了一片新天地。原来,球竟是可以这样踢的!
尽管,在世界级的足球比赛中,有许多球星的技术,甚至比现在的白驹还要厉害,又通过电视被校脚们欣赏到了,可这种体会截然不同。好比说,通过媒体,谁都可以欣赏到无数靓丽女星,视觉上充分饱和,已经失去了兴趣。但若其中之一,活生生出现在眼前,那一笑一颦,仍可令人怦然心动。这是一种人人都能体会的感受,但要具体地形容出来,却是非常麻烦。
球分了出去,褚兵拿到。没有后卫了,却有黄希乐。这场比赛,我是无所谓了,你想赢,就拿出本事争取吧。白驹做出了一次漂亮助攻,也是最后一次助攻。褚兵对黄希乐,今rì已多次擦出火花,这亦是最后一次。褚兵突破成功,面对李亚的扑袭,轻巧一挑,球越过了球门线。
92分钟,外语系3∶3。
裁判宣布比赛结束!褚兵欣喜若狂,大声欢呼。黄希乐惊愕的脸上,亦是流露出了一种复杂表情。王阵轻轻一笑,看着身旁的白驹。方才若非他在拦阻,不等褚兵shè门,自己就能断下球来,保住胜局。突然听见白驹问:“想进国家队?”王阵一愣,应道:“嗯。”“想打世界杯?”“嗯。”“哈……哈哈哈……”“怎么?”“我平时看你,觉得你挺成熟。但有时候,又很幼稚。”“呵呵……我平时看你,觉得你挺幼稚。但有时候,又很成熟。”二人相视一笑,在空中拍了一下手掌。
陈倩心里溢满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平局,也许正是她深心期望的结果。“真是一场好看的比赛啊,可惜没能见到‘惊弓之鸟’。”高老师沉默片刻,说:“也许,我又错了。他可能已经展示了‘惊弓之鸟’的含义……只是,那到底是人,还有雁?还是两者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人可以是雁,雁也可以是人?”
这时体育系队员来到了面前。“老师,我们踢得还行吗?”“嗯,非常之不错,只是有一点。”“什么?”“还记得外语系的3个入球吗,他们怎么入的?”“先是褚兵的假动作过人,rán hòu 是白驹出奇不意的脚后跟,再rán hòu ,是白驹配合助攻,褚兵过人后挑shè得手。”王阵立即答出,非常正确,可一说完他就呆住了。“唉,是呀,人家的进球,个个不同。而你们呢,除了正面的大力shè门,难道,就一点也没其他法子了吗?”
柳映江开始热身,接下来,便是中文系对法政系的比赛了。体育系、外语系的队员坐在场边,除了休整那用尽气力的身子,也是第二场比赛,确实有值得一看的东西。但白驹,径自扭头走了。这场比赛,毫无悬念,柳映江不必发力,便能轻取对手,那又能看到什么?走到了人工湖前,在一片草地上躺下,拿一本书压住了脸,gān cuì 睡下了。
等他醒来,已经到了中午。他发短信联系了褚兵,一起吃饭。顺便问了比赛结果。“中文系5∶0大胜,5个进球,全是柳映江的助攻。”白驹点了点头:“5次助攻,不好不坏吧。”褚兵:“不是的,他的有效助攻至少在10次以上,只是前锋没能握住jī huì 。”白驹冷然一笑:“这样的话,中文系就是B组第一。那么下一场,咱们少进生物系几球,或者gān cuì 拿个平局,让体育系拿A组第一好了。”“你……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咱们拿A组第二,就会遇上中文系。”
柳映江依然如故,淡淡微笑,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甚至和队友之间,他都没有太多的说话。但队友并不觉得他是清高、骄傲。因为,他用了另外一种交流的方式,用他的脚,他的球技,通过这场比赛,他与队友之间的生疏感几乎没有了。仅是两场比赛,便已成了陌生群体中无可争议的核心。然而,真正的考验,是在第三场比赛。温师院的两位足球特长生,即要对决了。
巴黎。